第45章
【番外 34528(下)】
賀嘉良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頭,滿臉戒備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這個藥物研究院的院長于凡。研究院畢竟不是醫療機構,設備不全,郝醫生對于取子彈和縫針這樣的治療手段也不是很擅長,只是當時情況緊急,委屈賀部長了。我已經聯系上了賀家,他們大約已經快到了。”老頭微笑着說道,要不是昨天他看到那個生化人竟然在這個窗前站了好一會兒,他就不會好奇地跑進去看裏面有什麽能讓這個什麽都不在意的生化人在意,如果他沒有看就絕不會發現賀家新家主、中央第一區上層成員、下屆主席的候選人之一的賀嘉良竟然會出現在他這個小小的生化人藥物實驗室。
“他在哪?”賀嘉良坐起身來問道,因為渾身的傷口一動就讓他皺了眉,但他一貫的忍耐力讓他的聲音沒有漏出一點異樣。于院長見狀想去扶他,也被他伸手擋了回來。
于院長會錯意,答道:“郝醫生已經回家了。”
賀嘉良對于院長的回答十分不滿意,至于那個郝醫生……賀嘉良眯了眯眼睛:“帶我回來的那個生化人在哪?”
“帶您回來的……”于院長眼中精光一閃,卻是說道:“是本院廚房外出的買菜人,并沒有什麽生化人。”
賀嘉良不悅,他雖然傷重,但并不是瞎了,更不會是什麽幻覺,那雙金色的眼睛難不成是眼珠子變成了金子。賀嘉良心道,莫不是這個院長知道那個郝醫生的所作所為令他不爽,所以想通過不承認有這麽個生化人來掩蓋那件事?他說這裏是藥物實驗室……這裏銷毀個把生化人讓人永遠找不到簡直易如反掌,難道他已經……賀嘉良當即臉色一沉。
于院長早先認出賀嘉良之後,就分別問過生化人、郝醫生甚至廚房的人事情經過。他知道是生化人把賀嘉良帶回來的,但是被編入實驗組的生化人規定上是不能離開實驗室的,而且就算其他生化人其實偶爾派出去幹點什麽只要不是有害有危險的事,上面的管理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理會,但這個生化人不一樣。他腦中沒有控制器沒有‘原則’,屬于超級危險對象,單單只是讓他和普通人有接觸,這個責任都是他這個院長不能承受的。
不過看到賀嘉良臉色的變化,精明如于院長此人立刻覺出如果不說出來,自己這次怕是不僅得不到好處反倒要受到報複了,于是連忙說道:“我們這裏的生化人不能離開實驗室的範圍之外,帶您回來的絕不是什麽生化人,您應該是到這裏之後見到了這幾天負責打掃院子的那個生化人吧?我現在就去叫他進來。”
賀嘉良聽出了于院長話裏的意思,點了點頭,但想到那個人在這裏受了那樣的傷之後還要打掃院子,又高興不起來了。
實際上,賀嘉良在意的這個生化人從來沒負責過打掃院子。他昨天在發現自己爬不上樹之後只有放棄了取回自己紐扣的企圖,買菜的人回來之後因為他擅自回來狠狠地指責了他幾句,他面無表情地聽完也不辯解,就和平常一樣吃飯睡覺。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他這個樣子,倒也沒多在意。只是第二天他發現‘沒有衣服穿’這個問題仍然沒有解決,于是只有把帶血的衣服洗了之後去找院長要了一件新衣服。
昨天郝醫生做完手術之後也懶得移動那個受傷的人,反正是個閑置的手術室也就任由那人躺在那裏了。生化人拿到衣服路過的時候忍不住從窗口往裏面張望了一下,賀嘉良還沒有醒過來,生化人有些擔心他說不定會再也醒不過來,生化人又想起賀嘉良那時候的眼神,于是就在那裏站了下來。
為什麽會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呢?他不解,于是在窗前又多站了一陣,然後他注意到昨天郝醫生取出來放在盤子裏的子彈變少了,于是猜到怕是又是被那兩只小鳥偷走了。然後他又想起了他的紐扣,還有以後不能随便開着窗子了,這些小鳥就喜歡閃亮亮的東西。
于是,生化人就這麽在賀嘉良窗前站了許久,然後正好院長看見了,這才發現了聲名顯赫的賀嘉良賀部長竟然出現在他小小的研究院裏。
于院長發現賀嘉良之後立即派人通知了賀家,并且立刻把賀嘉良轉移到了各種家具齊全的房間,又做了些後續檢查,确定不會有大問題了這才安了心。不過,因為怕出什麽意外,所以于凡一直親自守着賀嘉良不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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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賀嘉良,一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人,見不到人就心裏惴惴不安,剛開始的時候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挪了地方。
賀嘉良醒過來,于院長自然是大喜過望,卻沒想到賀嘉良一醒過來就找那個生化人。于院長并沒有參與救治賀嘉良的任何一個過程,不過能在最後露個臉也是好的。只不過這個臉如果露不好,那還真不如不露。不過既然賀嘉良要見那個生化人,他就把他送來,且看看情況。
這邊賀嘉良和于院長各有所思,都不那麽輕松,而那邊作息規律的生化人正進行他雷打不動地午睡,以至于被拖進賀嘉良的房間的時候還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當一個人在虛弱的時候容易産生印随行為——對第一個看到的人産生一種特殊的信任感,特別是獨自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的時候。總之,賀嘉良就是一看到這眼熟的生化人之後,整個人的神經竟然都放松了下來。
“剛剛在睡覺?”
“嗯,十二點到兩點是午睡時間。”生化人由于多年的習慣被打破略有些不習慣,但并沒有表現出什麽來,只是揉了揉眼睛。見這個人也好,不過是少一天午睡沒什麽大不了的。
賀嘉良看了眼于凡,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于院長本來還想重新坐回賀嘉良床邊的椅子上去,這會兒接收到對方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抖了抖胡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于院長出去只好,賀嘉良伸手想把床前的椅子拉近一點兒,結果椅子沒拉過來他自個兒卻重心不穩地差點摔下床去,幸得他穩住了只是一腦袋重重地砸在床邊兒。可這一用力傷口就一齊撕心裂肺的,疼得賀嘉良差點叫出聲來。
整個過程,旁邊的生化人都沒一點反應,只是這麽看着,似乎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賀嘉良突然有些尴尬,疼還是次要的,長這麽大他第一次覺得這麽丢人。被人背叛差點命喪黃泉的時候他沒覺得丢人,從死裏逃生從垃圾房裏渾身是血地爬出來的時候他沒覺得丢人,可偏偏是一點小事做不成他卻突然覺得丢人了。還是當着一個生化人的面前丢人了,不,其實是當着這個生化人的面前才會覺得自己是丢人了。賀嘉良覺得有些挂不住臉面,他挂不住臉面,少爺脾氣犯了忍不住就遷怒周圍的人。
“看見我摔倒,也不知道來扶一下嗎!”
“哦。”生化人走過來傾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賀嘉良扶回原位,他記得那天賀嘉良皺眉的樣子,他也看出剛剛那一摔他大約是摔疼了,所以他動作很輕很小心,并且暗暗記下他摔倒的時候他應該去扶一下。
對于他的認真,賀嘉良明顯是十分滿意,他揚了揚下巴對他道:“坐吧。”
生化人照做。
“把椅子拉過來點。”
“好。”
生化人這麽聽話,賀家良心情頓時好多了。他摔倒時雖然他只是在旁邊看着沒有表示,但好在也沒什麽太多的表情,這一時的難堪也就翻過去了。只是突然想起昨天他也是這樣叫他坐下的時候,那個郝醫生惡心的笑容,賀嘉良眉心一跳,往旁邊側了側身子,拉了一個枕頭遞給生化人。面對生化人不解的表情,賀嘉良有些歉意道:“昨天……我……對……我也不想那樣,只是……”
似乎不論怎麽說都是為自己的無情和自私做狡辯,賀嘉良說不下去了,硬是把枕頭塞到生化人懷裏,不容置疑地說道:“椅子硬,墊着點兒。”
生化人乖乖地點了點頭:“哦。”
“你……傷好點沒?還疼嗎?”
“不疼,沒什麽感覺。”生化人答道,想了想又說:“倒是你昨天渾身是血,傷好點沒,還疼嗎?”
這話後半句聽上去有點耳熟,不過賀嘉良也沒糾結什麽,自負地說:“沒什麽大礙,他們派出那麽多人,也不過是幹掉了我幾個保镖,爺大難不死活下來了。等我一回到賀家,就讓他們百倍千倍地給我還回來!”
生化人聽得懵懵懂懂,點了點頭,不知道怎麽接話,所幸就閉上嘴靜靜地坐在一邊。
賀家良心情愉悅,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生化人好奇問道:“你原來是什麽型生化人?”
“大概是治安生化人吧。”生化人想了想答道。
“大概?你被送到這裏多久了,怎麽連這都記不清了?”賀家良不解,難道是因為記憶出了問題被報廢的?還是報廢之後因為什麽實驗記憶系統受到了損傷?
生化人點點頭答道:“42年了,之前的事并沒有人告訴我,只是聽到他們說我這一批應該是編入治安隊。”
治安隊一直是賀家人的管轄範圍,如今一區的治安部也是在他的管轄之下,要查個把人絕對不在話下,就算要把人要回去也只需他下發個文件,都不用托人幫忙的。只是記憶出現問題,那也算不了什麽大問題,于是賀家良問道:“你編號是多少?”
生化人愣了愣說道:“我沒有編號。”
“沒有?”
“我在42年前被喚醒的,之後因為是瑕疵品就被直接送到這裏來了,沒有獲得過編號。”
賀嘉良驚訝道:“你是瑕疵品?”
“嗯。”生化人點點頭。
“你……哪裏有問題?我看你都很好啊。”賀嘉良擔心地說。
生化人指了指腦袋,“控制器……”
“什麽?!”賀嘉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瞬間忽然有些心慌,他之所以從見到這個生化人的第一眼的就決定相信他是因為他是生化人。
生化人不能殺人類,這是由他們的控制器所嚴密監控的最高原則,生化人決不能違背其原則,而且就算是萬分之一的概率生化人出了問題違背了原則,哪怕只是思想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都會被敏銳的控制器捕捉到,那麽控制器就會啓動自爆裝置将其消除……人類從來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任何生物,甚至是任何裝置,控制器是人類對生化人最根本最基礎的‘信任’。如果沒有了控制器……
賀嘉良驚出了一身冷汗,沒有‘原則’的生化人,昨天他對他的‘信任’沒有被辜負只能算是運氣好,而在沒有‘原則’的情況下他還是救了他,也是他運氣好。
“我不受控制器控制。”生化人以為他沒聽清,解釋道。
賀嘉良幾乎是立刻打消了今天就一起帶走這個生化人的決定,不過想到他說他已經在這裏42年而且還能在實驗所裏自由活動,那就是說他應該是對人類并沒有什麽威脅,賀嘉良又稍微放下心來。“發生了故障?”
生化人看賀嘉良半天都沒有說話,但他的問題他還沒有回答完,他等了會兒還是繼續說道:“控制器安裝時故障沒能接入,主機應急措施傳導失誤沒有停止我的培養,直到我被喚醒他們才發現這個失誤。”
“那之後你就一直住在這個實驗所?做什麽?”賀嘉良問道。
“是的,因為是瑕疵品不能投入社會,但是我們生化人造價昂貴,不能直接丢棄,就送到實驗所來了。”生化人點點頭,“我是實驗A組1號,不過如今因為五感漸漸鈍化,普通實驗已經不再啓用我了,所以如今相對于其他生化人我比較清閑。”
“原來如此。”賀嘉良若有所思。
賀嘉良沒有再說話,生化人坐在一旁無事可做,聽到那對偷了他扣子的小鳥兒叫得歡快,回頭看得出了神。
才過午時,賀家人火速趕到了實驗所帶走了賀嘉良,而賀嘉良只是臨走時看了生化人一眼,卻并沒有領走他。
生化人的生活還是那樣,于院長突然高升,郝醫生滿心期待地等着自己升為院長的通知,只是為自己露了醜還沒有第一時間巴結賀嘉良而略微有些忐忑,不過那不過是個報廢的生化人,何況賀嘉良終究是他做的手術,所以他也并不是很擔心。
在實驗所一片喜聞樂見的氣憤之下,除了生化人之外,其他人對于郝醫生會不會升任新的院長各有想法。只有他,并不關心這些,總在院子裏看着那棵樹,最終還是借到了梯子,只是他從鳥窩裏拿走的并不是他的紐扣。
郝醫生終于接到了通知,意外地是這通知竟然不是升他做院長,而是被調入了賀家管轄下專門負責生化人健康和醫治的醫院。對于郝醫生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驚喜,那種名不見經傳專門對比藥物效果的小實驗室怎麽能和這樣的大醫院相比。
但是郝醫生在走之前,并沒有忘記自己曾經在賀嘉良面前對那個生化人做了什麽。不過既然賀嘉良不僅不提還給了他更好的待遇,郝醫生就放了心。對于這樣的結果他也有所預料,想想就知道賀家人怎麽可能會在意一個生化人,不過他也決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有過這樣的事,斬草就要除根。
當天下午郝醫生就動手了,之後他便再也沒能見到他的調任書第二次。
生化人在昏迷前最後的印象就是有什麽東西穿過了他的身體,他倒在了地上,胸口湧出了很多血,不過,幸好并不會痛。在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并不會感覺到疼,但卻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地消失……可與此同時,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經失去了的五感,連帶着痛覺竟然似乎都漸漸地出現了,真是諷刺,難道臨到死了還不讓他輕松一點嗎……
漸漸地,他的身上越來越痛,意識卻清晰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也許這一生等了這麽久,就是為了等到那個人,為了把那個人背回來,為了救那個人……如今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所以他就要死了嗎?
他等了那麽久,他以為他一直都是在等着死的那一天,然而這一天終于來到的時候,他竟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原來他并不是在等着死,他一直等的…是那個人啊……
生化人的身上越來越疼,似乎除了身體上還有別的什麽地方也有些疼。那天他走的時候于院長不許他跟着出去,他應該……不聽命令地跟上去……至少……跟到門口去……也許還可以看見……
當疼痛到達一定極致的時候,超過了神經和肉體所能承受的範圍,除了麻木失去感覺之外,還有就是徹底地解脫而去。生化人的意識終于變得模糊,仿佛連靈魂都一點點飄散開來,當一切快要消散的時候,忽然手上傳來了清晰的觸覺。并不覺得疼,而是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生化人的耳邊響起來:“不許死。”
是他。他說不許死,他不許他死,他是要他活下來嗎……
生化人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視覺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不僅視覺,他的聽覺、嗅覺……渾身的疼痛感讓他幾乎可以可以确定他的各種感覺怕是都已經恢複了。
陽光從透亮的窗臺照進來,潔白的牆壁反射出刺眼的光,賀嘉良握着他的手趴在他的床邊。
生化人一動,賀嘉良就立刻醒了過來,看到他已經蘇醒,賀嘉良明顯很高興,揚聲把守在門口的保镖叫了進來,又給他們各自派了些什麽買東西端茶倒水削蘋果等活計吩咐出去。
等忙完了這一切,賀嘉良才對他說:“對不起,那天我來晚了一步,不過現在什麽都好了,你失去的我都不惜一切代價給你複原回來了。”
生化人茫然地點了點頭,他并不在意這些,甚至沒有感覺似乎對他來說要更好一些,反正早已經習慣了。
“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賀嘉良陰狠地說道,而在看到生化人的一瞬間之後,他表情立刻就緩和了下來。
而生化人還是點點頭,并沒有人傷害過他,即便是人類,想要得到什麽,也總是要有付出的。在他看來,郝醫生和賀嘉良都是人類,誰都沒有必須救誰的義務,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付出代價來救他。
賀嘉良并不關注生化人的反應,在他看來他肯定會覺得高興,所以他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另外,我給你申請到了身份,你的工作編號是34258。”
他再次乖巧地點了點頭,似乎那日救過他的人他都有報答。于院長走入了仕途,郝醫生也調入了大醫院,而他獲得了一個身份。工作編號對生化人來說,意味着自由和生化人權利,有了工作編號就可以像人類一樣活着,哪怕只是一部分像人類一樣。對他,他報答的似乎已經夠多了。
只是,對他來說,其實不管做什麽工作,和從前也沒有什麽區別。生化人什麽都沒有說,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不可能的何必強求。
他只是看着賀嘉良,仔仔細細地看着他,以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多看一眼是一眼。
賀嘉良發現生化人盯着他看,心情很好,開口說道:“34258、34258,太繞口了,以後我就叫你小八。”
“嗯。”
“啊,對了,以後你就和我在一起吧。”賀嘉良不容置疑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生化人愣了一下,下一刻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他露出平生第一次也是最燦爛的一次笑容,他說:“好。”
這一刻的喜悅是無與倫比的,以至于他并沒有發現,被修複的……并不只是身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