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澡堂子騎士
“誰哭了?”孟野頭別開,“別他媽污蔑我。”
莊紹說:“誰哭誰知道。你哭什麽?是不是因為我?因為我欺負你了?”
不知道為什麽口氣還有點兒雀躍。
“……起開。”孟野倔倔地一揚手揮開他胳膊,轉身去雪地裏尋找那只被自己跑掉的拖鞋,彎腰駝背的那叫一個我見猶憐。莊紹想幫,偏偏還插不上手,急得差點兒沒把雪全刨了。
于娜正好從外面回來,撞見了,喲一聲驚奇:“你倆在這兒演默劇呢?”
雪地裏太滑了,孟野悶不吭聲,單腿來來回回地蹦。
尤英倚門框邊朝女兒招招手:“快進來快進來!”
“媽他們幹嘛呢?”
“噓,莊紹好像做了對不起你哥的事。”
“啥事?”
“不知道,正審呢。”她努嘴,“三十六計苦肉計。”
“……”于娜目光延伸,看見自己親哥找着一只豁了口的拖鞋,蹦跶着穿上,然後轉身回屋。莊紹伸手要扶,他甩開,再扶,再甩——
我扶你我扶你。
我不!
扶你吧扶你吧。
就不!
……
進來以後孟野挨着牆邊的木椅坐下,表面拒絕回屋,實則是臊得沒法跟莊紹獨處。他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肉麻,剛才屋裏屋外那幾幕夠他臊死三回的。
“說話啊。”
“老子不說。”
“那我說行麽,你聽着。”莊紹低聲,“對不起。”
本來莊紹是不習慣道歉的,而且也沒做錯什麽,可這是誰啊?這是他喜歡的人,是他心尖上的中國不不不是,是他心尖上的寶貝疙瘩,命根子,所以他懊悔了,自責了,跟着一起難受了,守在旁邊恨不得給他磕一個,以頭搶地謝罪那種。
“算了。”孟野頭擰開,手指沒地兒摳,只能摳椅子腿上的木刺,“你也是關心我,我沒怪你。”
聽得莊紹心裏更難受了。
倆人一個坐一個站,憂思百結,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
過一會兒,孟野自己想通了。
莊紹知道就知道呗,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還省得自己告訴他。另外自己是有點兒難過,也的确想哭,但到底沒哭,這一點得說清,要不等于落一把柄在丫手裏。
哎,談談吧,開誠布公。
孟野提議:“搓澡去嗎?”
男人嘛,搓澡的時候最能敞開心扉了,跟小酌一杯的效果差不多。可莊紹聽完卻面露難色,跟有人逼他上花轎似的。
孟野:“去不去一句話!”
十分鐘後倆人出發了,莊紹騎車,孟野圍着圍巾,拎着小筐坐後面,頗有國企改制後下崗的雙職工家庭風采。
走之前跟尤英說了聲,當媽的倒挺贊成,還特意給了一百塊錢:“年前洗洗,應該的,反正孟野腳這樣咱們今年也回不去了,正好洗洗陳晦,安心留這兒過年。”
洗陳晦,迎新歲,多美好的詞兒啊。
路上孟野問:“你丫剛猶豫什麽?”
“我以前沒搓過澡。”莊紹說。
而且要跟後座這人赤裸相見,難度不是一般的大,他特別怕自己把持不住。要真沒把持住,估計孟野能把他推池子裏淹死,然後到處嚷嚷他企圖耍流氓的事。
孟野驚奇:“真的假的,真沒去過?”
怎麽會有人沒搓過澡呢?搓澡多他媽爽啊,尤其是冬天!小桑拿一蒸,小灰一搓,別提多美了。
“騙你有錢拿?真沒搓過。”
莊紹沒把車蹬太快,因為雪天路滑,他怕再摔着孟野。每過一個減速帶他就要進一步慢下來,甚至是下車推,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透着小心。孟野一手拎着筐一手摟着他的腰,心裏還在琢磨這厮的成長環境,以及南北方的地域差異問題,絲毫沒留意這份悉心的呵護。
媚眼全抛給瞎子了,莊紹無奈,但也樂在其中。
到澡堂子以後領到倆手牌,又在“男賓兩位”的吆喝聲中進去換衣服,排號等搓泥。搓澡大爺在白板上寫下倆人的名兒,指揮他們去沖澡、汗蒸,還特意強調要多蒸一會兒。
淋浴地方緊張,兩人只能共用一個。筐挂一邊,孟野沖水莊紹就打沐浴露,莊紹沖水孟野就洗頭。
由于全程眯着眼,孟野也沒太看清,沖完才發現莊紹全身上下紅成一片。
“操,你怎麽啦?”孟野大驚,“燙熟了?”
莊紹背身不回頭:“洗你的吧,哪這麽多話。”
瞅見他通紅的耳廓,孟野腦子突然好使:“你是不是害羞啊。”
莊紹說去你的。
“這周圍全是大老爺們,有什麽可害羞的?盡管敞開了洗,別不好意思,沒人看你。”
莊紹說老子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行不行?
孟野說行!老子給你打個樣!
他赤條條一轉身一仰頭,露出結實健康的小腹,線條緊繃又有彈性。什麽地方該搓什麽地方不該搓,他是一點兒不在乎,當着莊紹的面大大方方地洗起來。熱水淋過他淩亂短促的發梢、黝黑的皮膚,然後順着大腿和小腿的肌理滾落在地,活脫脫的春宮沐浴。
莊紹差點兒丢盔棄甲,轉身拿毛巾死死捂住臉:“你他媽的……矜持點兒!!!”
讓不讓人活啊,簡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孟野怎麽就一點兒自覺沒有呢?難道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特誘人,特引人犯罪?難道他不知道高中男生的自制力等于零,看見一張破照片都能硬?
孟野說我矜持了啊,我都沒讓你幫忙!
莊紹說你洗吧,我走了。
孟野跟後面喊:“你背上還有沫子!”
莊紹絕望地擺擺手:“老子樂意。”
最後他是跟一位七八十歲的大爺擠着洗完的,中途還幫大爺擦背來着。一邊擦他一邊思忖,孟野這個逼到底怎麽想的,是不是在耍自己玩兒。但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那就一傻逼,不值當花功夫深琢磨。
洗完莊紹絞幹毛巾站那兒擦身。背後忽然搭過來一只手,扯過毛巾替他擦。
“你怎麽跟個姑娘似的,臉皮那麽薄啊,動不動就跟我置氣。”孟野碎碎念。
莊紹搶回毛巾:“你他媽開玩笑沒點兒分寸。”
“行了行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孟野光溜溜的身子趴在他光溜溜的背上,小臂肌肉收緊将人抱住,最大幅度抱住,笑得沒心沒肺,“您最金貴,您不能吃虧,您的裸體不能讓別人瞧見,我是您的騎士,往後我負責保護公主殿下,您可滿意?”
“滾。”莊紹恨得牙癢癢。
“喳——”孟野壞笑着作了個揖,“公主殿下,臣先行告退。”
如果此時此刻手裏有截繩子,莊紹絕對先了結孟野再了結自己,到十八層地獄做對怨偶去,缺德帶冒煙的!
洗完該去汗蒸了,桑拿房倒是人少,孟野進去就調侃:“怎麽大家都這麽經受不住考驗,太不像話了,莊紹咱倆蒸它個三十分鐘的!”
“你當蒸蛋撻呢?”
莊紹過去坐下,孟野鋪了條毛巾躺旁邊,跷起二郎腿。
“真硌。”他撇嘴,一睜眼看到莊紹的臉就在正上方,近在咫尺的位置。
孟野愣了一秒。
莊紹問:“哪兒硌,頭?”
孟野:“嗯……”
“那你把我毛巾也墊上。”
那濃密的睫毛跟挺翹的鼻尖像有魔力,目光一觸及就不離開,甚至想要再近一點。莊紹表面鎮定,實際從腰窩往下全是軟的,都他媽快化水了。孟野也莫名臉紅,自己還說不清楚原因。
不行不能這樣,莊紹說服自己,搞不好孟野是初吻,到時候就不止是淹死那麽簡單了,沒準兒得五馬分屍。
正天人交戰,房門被人嘩地拉開又見鬼一樣關上:“卧槽!裏面倆gay在打啵兒!”
“……”
莊紹迅速坐直。
孟野坐起,臊着臉抓抓頭發:“現在的人都他媽什麽思想。”
太龌龊了,他罵進來那倆人。
太龌龊了,莊紹罵自己。
自此倒是消停了,井水不犯河水,誰也沒再挨着誰。但他倆誰都沒勇氣走出這間桑拿房,恨不得直接坐到天黑。
人言可畏啊朋友們……
五分鐘後,外面聲如洪鐘:“183、184!到你們搓澡了!”
“……”
兩人幾個深呼吸,莊紹走孟野前面,孟野左腳絆右腳,好險沒摔一跤。
莊紹扶他:“能不能穩重點兒。”
孟野嘀咕:“還不都你幹的好事。”
“我幹什麽了?”
我敢嗎?借我十個膽我都得猶豫!誰讓拳腳無眼呢……
“你自己心裏有數。”
孟野翻翻眼白,再次化身鐵拐李,就那麽瘸着出去了。莊紹憤怒地跟上,心想我有數我有個狗屁數,好像誰想強奸你似的,要真幹了也是你情我願!我不至于趁人之危謝謝。
外面幾十雙眼睛在他倆掃來掃去,連搓澡大爺都啧啊啧的,說:“現在的年輕人吶……不像我們當年那麽純潔!”最後他倆實在頂不住了,搓完灰飛速逃離。
跑到澡堂子外面,莊紹缺氧似的直喘氣。孟野開始也喘,後來喘着喘着就開始笑,撐着膝蓋笑得直不起腰。
莊紹瞪他:“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孟野直起身就要摔,于是右手摟住他的脖子繼續笑,笑得沒完沒了。莊紹氣死了,反手勾住脖将其拖入小巷,然後瘋狂咯吱之。
“哎喲、哎喲!”孟野連連求饒,身體直往下出溜,最後徑直躺雪裏去了,四肢癢得亂彈,“哥!哥!別了,我癢!”
“還敢不敢了?”
孟野說不敢了不敢了,結果莊紹剛一松手他就捧起一抔雪摔丫臉上,直接把丫幹趴在地。
“孟野我操你——!”莊紹呸呸吐雪,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只見孟野叉腰站在自己面前,笑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他那雙眼掠着雪的白,倒映着另一個人的輪廓,青澀,熱烈,專注。
莊紹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發現自己在孟野眼睛裏,這是多他媽重要的一件事,其餘任何事與之相比都黯然失色。此時此刻莊紹根本不想起,也不想犯傻逼,去想自己在這人心裏究竟占多大的一席,他就想拿個相機照下來,讓它定格,直到被人埋墳裏,被人燒紙。
等到時候被閻王爺審:“愚蠢鼠輩,你犯下什麽罪行?”他就大大方方地承認,我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還執迷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