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莊紹丢了!”
好朋友之間吵架很正常,打架也不稀奇,但落到孟野跟莊紹頭上這還是認識以來頭一遭。
孟野酒精上頭,邊往前沖還在一邊說:“白浪費幾十塊錢,早知道不喊你了,還想跟你商量買自行車的事呢,算了!早知道我他媽也不吃了!什麽玩意兒……”
走着走着發現身後真的沒人跟上來,回頭一看,莊紹已經不知所蹤。
莊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
剛才孟野的話像刺一樣紮進心裏,拔都拔不出來,以至于都走出去二裏地了腦海中還在閃回那句:別跟着我。
是,我是在跟着他,莊紹想。
我不跟着他還能怎麽辦?
我現在是借住在他家,得看他臉色,他一個不高興就能把我踹走,讓我繼續流落街頭。
深夜的雁嶺有點兒泛涼了,幸好身上還有件校服外套,不至于太冷。
可莊紹心冷。
地上的落葉被他踩得輕微作響,街上行人越走越稀,筒子樓一間挨一間的客廳透出家的暖色。
他把手揣兜裏,鬼使神差一樣走回校門口。擡頭一看,門口那棵大榕樹葉子都快掉光了,樹枝光禿禿地支楞着。
想起頭一回跟孟野一起逃課,自己就在這棵樹下等着他,他是從牆裏邊翻出來的,跟只巧克力兔子似的。那天孟野也喝酒了,可是沒說混賬話,反而說要帶自己回家。
那時的孟野怎麽就那麽可愛?
算了,別在這兒多留了,宿舍又沒有自己的床位。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閑逛。
不知不覺又走回原來那個公園,那個只有他跟孟野知道的小門,常年不鎖,鐵鏈子一拉就開了。他進去找到那張鏽跡斑斑的長椅,躺上面仰望星空發呆,心髒一點點下墜。
突然開始設想一種可能性。
要是那天沒把孟野帶到這兒來,自己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應該已經被迫住到宿舍去了吧,整天跟喬盛打架,混日子,沒心思學習,慢慢變成另外一個人。
莊紹骨子裏那種消極又出現了,鬼影一樣。
其實他從來就沒有真正變得積極過,前段時間那只是表象。他被孟野感染了,被孟野的笑感染了,誤以為自己身上的瘡全好了,結了疤,落了痂,改頭換面重新開始了。
實際上什麽都沒有變過,是他當真了。
他以為跟孟野這朋友能當一輩子,以為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能借住一輩子。孟野說要一起考大學,一起去讀書,他也當真了。
現在想想真是蠢得可怕,危險得可怕。他差點兒變成溫室裏的花朵,差點兒忘了自己沒人管、沒人惦記、一旦滿十八歲連生活費都要自己掙。
他驚出一身冷汗,然後陷入更深的消極。
他開始懷疑自己根本就不該來,該到什麽更偏僻的城市流浪去,別跟那個所謂的媽聯系,也別跟任何人聯系,自己管自己死活,別給任何人造成負擔。
考大學,還考什麽大學,考出成績給誰看?都說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可不負責又能怎麽樣?頂多成為一灘爛泥。
他在這種喪得要命的情緒裏打轉,像艘紙折的小船一樣浮浮沉沉,随時可能被壞念頭湧起的巨浪掀翻。
他……
他簡直悔不當初!
不該嘗到這一點甜頭,不該抱有期望,不該跟狗日的孟野做朋友,弄得現在上不上下不下,想斷都舍不得。
半路上于娜碰到莊紹了,她從同學家打道回府。
“莊哥!”她招手,“你這是剛從你老師家回來?”
莊紹說:“嗯。”
感覺他情緒不大對頭,她打量着:“咋啦,莊哥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事,你先走吧,我忘了東西。”
他調轉方向往師太家走,于娜瞧了幾眼,一頭霧水回到家,哥哥孟野正在前臺拼命打電話。
找了一個多小時,一無所獲,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可全都錯過了。
給路小川家打,路小川說沒見過,給姜玥打電話,姜玥她媽說她都睡了,急得他直想砸東西。
莊紹去哪兒了啊?
都快十二點了,他還能去哪兒?他身上沒錢、沒身份證,就一部手機,還他媽就兩格電了,學校保安也說沒見過人,這麽大一個縣讓自己上哪兒找去?!
他握着電話都不知道還能撥什麽號碼了,臉憋得通紅,眼底也跟着撐出紅血絲。
于娜卸下包:“哥你在給誰打電話?我剛才碰見莊哥了,他是不是病了啊,臉色那麽難看。”
孟野倏地一震,轉頭問:“碰見誰?!”
“莊哥啊。”于娜詫異道,“呀,你臉色怎麽也這麽難看。”
“他人呢!”
“他說他落了東西,要回你們數學老師家去取。”
話音剛落孟野就拿上錢沖出去了,百米沖刺的速度。
想起最後看到莊紹的那個模樣,簡直懊惱到恨不得抽自己!說的是他媽人話嗎!
什麽叫別跟着我,什麽叫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這話誰都能說,就你孟野不能說!你讓莊紹怎麽想?他肯定多心了!
張師太今年五十多,大半生全都奉獻給了講臺,所以至今還住在教師宿舍。
孟野心裏跟油煎火烹似的,攔出租攔不到幹脆一口氣跑到宿舍,抓着保安就問:“高二(3)班教數學的張老師住哪間?”
保安瞪着三白眼:“大晚上的來搗什麽亂。”
“我不是來搗亂的,我來找人。”
“找人就更不能随便進了,這兒是教師公寓,不是超市更不是澡堂子!”
孟野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把天捅個窟窿。他跑到門外朝樓上大喊:“張老師!張老師!我是孟野!莊紹在您家嗎?”
“我的祖宗哎——”保安也驚了,“嚷嚷啥呢樓上那麽多老年人,把他們心髒病喊犯了咱倆誰兜得住?行啦我幫你打電話!”
這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麽面子,有哪招使哪招吧。
兩分鐘後師太穿着睡衣披着外套匆匆趕來:“什麽,莊紹丢了?他五六點鐘就從我這兒走了,沒回來過啊。”
孟野悔恨的心絞啊絞,疼得直抽抽。
可是問他怎麽回事,他又說不清楚,光會說倆人吵架了全是他的錯,這都什麽青春期無頭公案?!
師太趕他走:“先回去睡覺,大小夥子丢不了,實在不行明天派出所報案去。”
在她心目中莊紹是個穩重性格,出不了什麽大事,再說倆未成年鬧矛盾還能有隔夜仇?趕緊該幹嘛幹嘛去吧,別在這兒丢人現眼。
孟野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一步三回頭。
還沒到店裏于娜就迎出來:“找到了嗎?”
他搖搖頭。
“莊哥怎麽會不見呢,你們吵架啦?為什麽事吵呢?打過他的電話沒有,同學那兒都問過了嗎?”
于娜一連串的問題,孟野卻無心回答。他這時有些明白莊紹為什麽讓他安靜了,可能當時莊紹的心情就跟自己一樣,難受得想自己待一會兒,把亂麻一樣的情緒厘清,讓淤積堵塞的心髒自己疼一會兒。
“啊!”忽然于娜跳起來,“莊哥會不會去找他那位青梅竹馬了?就是那天晚上來找他的美女,可惜我跟媽都不知道她叫什麽,手機號多少,否則還能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怎麽把這茬給忘了,莊紹在這邊還有其他朋友。
也許他找到新住處了,真生自己的氣了,再也不住這兒了。
孟野的心抽啊抽,抽得他原地蹲下,一口一口地喘粗氣,恨不得穿越回去踹自己一腳。
怎麽就不能說話注意呢?
怎麽就瞎他媽發脾氣,一點兒也不顧及莊紹的感受呢?
還有那張破照片,那個破青梅竹馬,都他媽什麽東西!怎麽就非要跳出來攪局?!
現在後悔也沒用了,莊紹丢了!
……
其實莊紹沒丢。
他還跟街上閑逛呢。
逛到後來走不動了,身上也沒帶錢,于是越走越慢。不管怎麽樣他得回去拿東西,全部身家還在賓館呢,得回去取。
淩晨一點,賓館的燈已經熄了,只有親手修過的招牌還亮着。
他擡頭望了眼,心裏還是不舍。
不管怎麽說阿姨跟妹妹都對自己非常好。當然,孟野也對自己非常好,好到自己無以為報。
小龍在裏邊睡覺,他摸不着,只能隔着玻璃看了會兒,蹲得腿都麻了才起來繞到後面,打算從窗戶翻進去。
松動的鎖眼一推就開,窗框吱呀作響。他撐着窗棱一翻身,落在房間地面上,沒弄出什麽動靜。
裏面黑漆漆靜悄悄。
他想去開燈,可剛走一步就停下了,因為床上睡的有人。
不需要用眼睛看也知道是誰。
呼吸停滞了一秒,下意識往旁邊藏,結果腳踢到椅子發出聲音。
孟野瞬間就醒了。
“莊紹?”
莊紹沒答應。
孟野先是愣住,繼而像魚一樣彈起來。
空氣裏一絲多餘聲音沒有,只剩下他緊張又倉促的呼吸,和窗外的一點風。
他好像出了好多汗。莊紹迎着月光看向他,發現他頭上身上全是汗,衣服也沒脫,脖子上青筋綿延,眼睛還有點兒腫。
這場面。
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麽。
莊紹回過神,轉身要走。下一秒孟野就沖上來把人摟住,圈住,勒住腰扣住後背,勒得死死的。
“找你一晚上,你跑哪兒去了啊,急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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