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
大雪并未掩覆饒府內的喜氣洋溢,府中上下忙成一團,均圍繞在歸寧的饒蔓如身邊,噓寒問暖、誇孩子好看……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熱鬧非凡。
饒蔓如目視眼前的一張張熟悉的笑臉,無心細究當中藏了多少真情或假意。
她容貌出衆,易招人嫉妒,外加過去十多年被父母捧在手心,性子驕橫,明裏暗裏得罪過不少人。
若真嫁給了皇帝,倒還好說,可她忽然在宋顯揚最失意時,哭着嫁給了他。
此事,成了外界多方揣測的難解之謎。
畢竟,衆所周知,她饒蔓如可不是什麽仗義之人。
多數人認為,饒家有短處掌控在趙氏一族手裏,才迫不得已答應宋顯揚的提親。
京城貴女們表面為之嘆息,背地裏幸災樂禍,等着看不可一世的饒千金會落得何種下場。
因此,饒蔓如此次回京,絞盡腦汁,精心策劃,所有的衣裳、首飾、妝容……無不做到極致,以高雅奢華,彰顯她未落于人後的姿态。
她的确做到了。
至于光鮮外表下包裹多少不甘,另當別論。
當一大撥人說盡好話後轟然散去,饒蔓如收起臉上無可挑剔的笑容,把懷中睡得深沉的女兒交到乳娘手中,平靜望向一旁淚光泫然的母親。
“娘,有何好難過的?”
“就怕你受委屈。”饒夫人見左右無旁人,禁不住拭淚。
整個饒府,僅有父母和兩三名貼身婢女知曉內情,均覺宋顯揚以龌龊手段欺辱她,婚後自然也不會尊重她。
饒蔓如了解母親所想,淡然一笑:“他沒你們想的那麽壞,對我和孩子,倒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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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娘知你争強好勝,若不順心,別強忍……他,和趙氏一脈,只怕再難翻身……你若撐不下去,大不了和離,回頭嫁個富商亦無妨。”
“娘,放心吧,他真的……還好。”
當下,饒蔓如講述了宋顯揚的優點和對她的種種好處,以安慰母親。
事實上,宋顯揚為皇子時,并非無所作為。他十五歲起已兼管巡防,還曾監督工部治理河道。
皇帝即位後,因忌憚其能力,逼迫他卸下公職與事務,只能當個富貴閑人,以致于大夥兒忘了,他曾是皇位的有力競争者。
抵達北海後,宋顯揚一方面大力發展漁業、養珠業,一方面開拓與南洋各國的商貿,一年下來,頗見成效。
他待愛妻千依百順,饒蔓如比任何人都清楚。
扪心自問,嫁給他,比她此前想象中要好上千百倍。
饒夫人從她談及夫婿時意帶嬌羞的笑容判斷,女兒的異鄉生活沒她設想的不堪,心頭大石總算放下。
炭火烤得正旺,饒蔓如吩咐乳娘抱孩子入內歇息,與母親吃了些點心,收斂心神,從随行的提匣中拿出一長條型的紫檀木盒。
“娘,我從南洋商人手上購來一把異域銀梳,”她遲疑半晌,親手推開盒蓋,“純銀打造,鑲了珍珠、水晶、紅綠寶石,中原地區極為難得,你且作個紀念。”
饒夫人見這梳子做工精細,拿在手上翻來翻去地看,愁容略減。
饒蔓如又道:“放置銀梳子的木盒,是用南洋一帶的珍貴木料定制的,娘記得收好,千萬別弄丢了。”
饒夫人觸摸紫檀木盒的刻花,滿口答應,“這梳子如此特別,怕也舍不得用。”
“那就放着,閑來把玩。”饒蔓如暗自舒了口氣,目光落在盒子上,急忙抽離,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半年前所見。
…………
那時,她懷孕已有八個月,因聽聞宋顯揚給她做了一整套的合浦珠首飾,夜裏起身,悄悄去他書房,本想當面讨來。
未料,遠遠看到大門緊閉,侍衛嚴守,饒蔓如暗覺有異,屏退丫鬟,獨自一人蹑手蹑腳靠近,躲在窗下竊聽。
宋顯揚正與負責分銷珍珠的一名師爺在密議,偏生對話聲音極輕,她勉強聽那師爺說了句“安王竟然跟一尼姑私通……千載難逢的翻身良機”,登時驚慌失措。
如若宋顯揚拿到趙氏家族死對頭的把柄,趙家真的能卷土重來?怕是未必。
只聽得宋顯揚問:“這封信,有誰看過?”
那師爺則答,就他和弟弟一起看過,未敢洩露雲雲。
随後,宋顯揚簡單誇了兩句,等到師爺高高興興離開後,他召來門外侍衛,冷聲下令:“立即把蔡家兄弟殺了丢海裏,明兒對外宣稱,深夜下海撈珠,觸碰機關遇難。”
饒蔓如周身發抖,方知事情絕不是她猜測的那樣。
事有蹊跷。
逐漸冷靜後,好奇心驅使她一探究竟,遂大搖大擺來到書房門外,長驅直入。
宋顯揚乍然見她現身,驚惶多于喜悅,急忙上前攙扶:“怎麽來了?不是睡下了嗎?伺候的人呢?”
“睡不着,出來散步。聽丫頭說,你給我做了首飾?”她如常以傲然的口吻發問。
宋顯揚神色複雜,愣了片刻,拿起案上的絲絨錦盒,挑開扣子,揭起盒蓋,向她展示內裏的璎珞和耳墜子,“還有腰鏈、步禁、發簪等,得過兩日再送來。你看喜不喜歡,要是不滿意,我再讓人重做。”
柔柔燭光下,珍珠的華彩與寶石的光芒尤為閃耀,照亮了饒蔓如發自內心的欣悅。
“不戴上,我怎知合不合适?”
宋顯揚一笑,先為她挂上璎珞,又小心謹慎替她戴好了耳墜。
興許感受到她的愉悅,他壯着膽子在她頸脖處印下一吻。
饒蔓如并無推拒之意,反而誇他:“沒想到你堂堂一大男人,挑選珠寶的眼光還不錯。”
“我挑媳婦的眼光更好。”他趁機擁她入懷。
“就你嘴甜!”饒蔓如啐道,複而擡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看在你還算聽話的份上……”
話未說完,踮起腳,湊到他下颌親了一口。
宋顯揚笑顏綻放,輕輕摟住她後腰,低頭以額相觸:“只有一下?為夫給你做了一整套呢!”
“貪心!”饒蔓如昂首,唇角勾笑,再度親向他。
這一回,則以丹唇覆上了他的唇。
宋顯揚許久未與她親近,逮住良機,吻了個吞天噬地。
饒蔓如無分毫推拒,唇舌間極盡纏綿與挑逗,挑起他腹下數寸之火。
其時南國盛夏炙熱如蒸,她氣息淩亂,所穿的銀紅蠶絲家居裙裳輕薄,細汗暈染,促使書房中暧昧混沌的氣氛越演越烈。
他眼中迸射火焰,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的模樣,終究因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而停止動作。
他把臉埋在她濡濕的頸脖處,埋怨道:“你……欺負我!”
饒蔓如鼻腔內嬌哼軟綿,悄聲道:“你若輕點,我……讓你欺負好了。”
宋顯揚無比震驚,彎腰抱起她,繞過屏風便要步出書房。
她藕臂勾住他頸脖,湊近以貝齒輕咬他的耳垂。
這一下,宋顯揚忍無可忍,倒抽了口悶氣,回身将她放在案上,繼而邁步掩門。
一進一退間,腰帶已滑落在地,外袍敞開,再無之前的郡王威儀。
饒蔓如以美玉般的手,半生不熟地撩開他的中衣,指尖綿柔地滑過他的肌膚,激起他體內熱力流竄。
宋顯揚禁欲大半年,如何能忍?
他試着伸手去解她的衣帶、摘掉首飾,遭她制止,“別……人家還想再戴一會兒。”
她愛美之心尤為強烈,可他已箭在弦上,手探進衣裳內揉捏一番,終歸沒忍住,僅去除最為關鍵的障礙,迫使她躺于案上,狼腰一沉,挺進撻伐。
案上諸物搖搖晃晃,發出的奇怪微響,夾雜混濁呼吸聲、破碎低吟聲與皮肉碰撞聲。
二人衣裳未褪,層層堆疊在腰間,礙于宋顯揚已太久未與她雲雨,這“欺負”只支撐了一陣。
他羞愧難當,緊擁她,待情潮湧動時,如像要挽回顏面般,一把抱她下地,從背後跻身而上,再次抵達極樂巅峰。
饒蔓如腹部因欲念反複僵硬了好幾回,胎兒也抗議似的翻身、亂踢,她卻自始至終由着他放肆。
宋顯揚盡興後累極,清理狼藉,摟她擠在小歇的竹榻。
俊顏漫溢滿足笑容,他閉上雙眼,嘴裏絮絮叨叨講述他為即将出生的孩子起了哪些名字。
說着說着沒了聲音,随後呼吸漸勻。
饒蔓如确認他入了眠,悄然從他臂彎撤離,回顧方才進門時他匆忙往抽屜裏藏東西的方位,放輕手腳,仔細尋了一番。
找到有關安王的一張紙條,她看得雲裏霧裏。
安王和一名法號為“靜延”的師太于虛明庵外私會?混淆天家血脈?犯上作亂?
虛明庵……好像有點耳熟。假設形勢對趙家有利,宋顯揚為何要殺傳信之人?
她百思未解,不動聲色把信放回原位,躺回丈夫懷中,過了半盞茶時分,喚醒他,催他回房安睡。
宋顯揚送她回院落,軟磨硬泡要留下和她同床,遭她以“天氣太熱”拒絕了。
等待夜深人靜,饒蔓如披衣下床,研墨提筆,憑借過人記憶,一字不漏默把信寫在紙上,并藏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由于身在北海,她裝作一切不曾發生,安心生産;坐完月子,着手籌備歸京之事。
抵直京城後,她暗中打聽,驚聞趙太妃被皇帝送去西山虛明庵後,法號便是靜延。
對應信上所言,和宋顯揚奇特的反應,饒蔓如吓得徹夜難眠。
她好不容易接納的夫婿,是趙太妃與安王私通所生?匪夷所思!
但若是捏造的謊言,宋顯揚何必殺人滅口,還将信藏得嚴嚴實實?
饒蔓如自知此事若揭露,饒氏家族勢必受牽連,可這謀逆罪大滔天,她夾在中間該如何自處?
她不敢勸宋顯揚回頭,一旦開口,意味她知悉內情。
她不敢告知父親,怕父親為自保而揭發,害她剛得來的幸福煙消雲散,從此骨肉離散、天人永隔。
此外,還有更多潛藏在思憶深處的念頭,包括對皇帝殘存的情思,對他置她于尴尬位置的恨意,對至尊後位的多年期盼……
矛盾重重。
最終,她選擇先藏起秘密,坐山觀虎鬥,等到勝負将決,再重新站隊。
在那之前,她得好好享受初為人母的美好,好好享受作為郡王妃榮華富貴。
哪怕,她隐約覺察出,深陷漩渦中的幸福不會太長久。
…………
饒蔓如回娘家小住的那幾日,宋顯揚去過兩回,皆受到不冷不熱的招待。
明白個中緣由的他,不惱、不怨、不憎、不怒。
只因他尚有更重要的事去處理。
這一日,宋顯揚與親随上山采梅,因天寒地凍,未曾騎馬,而是改坐寬敞馬車出行。
北風刺骨,寒氣逼人,鵝毛大雪掩蓋了天地萬物本來的面目,宛如謊言掩埋真相。
馬車停靠在偏僻幽寂的山坳上,他藏身車內,裹緊狐裘,摩挲雙手。
明明是滴水成冰的嚴寒季節,他背上卻冷汗黏膩,如抹了一層膠狀物。
不多時,馬蹄聲踏雪而近,每往前一步,他的心便越發沉重。
即便他早在看到那封信後,糾結過,畏懼過,恐慌過,羞恥過,從他與母妃坦誠相待的一刻,塵封多年的往事、不為人知的事實,迎來了共同面對的一日。
他不是沒想過,假裝不知情,安然過北海郡王的人生。
就算苦悶、憤恨、憋屈,他好歹博得妻子的一點真心與依戀,外加有了孩子,當上父親,他并非一無所有。
但思前後想,他如放棄問清來龍去脈的機會,來日局勢真出現變故,他将措手不及。
當他回過神來,意欲下馬車迎候,木板門忽被人打開,那位正值壯年、長眉墨畫、氣宇軒昂的黛袍男子已站在他跟前。
眼光相碰撞,對方眼中的慈愛與驚喜,如針一般狠狠紮入他的心。
那是先帝曾投向他的眼神,屬于父親特有的眼神,闊別數載的眼神。
可這眼神出現在另一張與先帝相似的容顏時,教他羞慚、驚悸、瑟瑟發抖。
似只停滞了短短一瞬間,又如半生悠長,他以艱澀低啞的嗓音喚道——
“叔父,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