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我起身,聽着他說:“這裏,便不是你的家?”
這人真難纏啊,跟我一樣。我走到他面前,仰頭看着他。
“哎呀,仰頭看你,脖子痛。”
我揉了揉後脖子,問他:“你便是不能,好好說話?”
看他要開口怼我,我先說道:“我知道,我憑什麽要你的好言好語。”
我看着他的衣領,有個地方沒有掖好,起了個小褶皺,跟木懷哲這麽多年,我也開始忍不了這些東西,伸手給他理平,“這是……怎麽忍得了的。”
顧珩對我無話可說,我是有些話也不能此時對他說。我是不能住在這裏的,歷年科舉都是子珒負責的,怕是他把顧珩的卷子擋下來保他的命。木懷哲說不定真會讓他入朝為官,木琂如今是肯定不會了。我要住在這裏,我身邊皇帝的探子把消息告訴皇帝,怕是又得要了他的命。
我走了出去,出門就被一個女人撞了一下。我不是被一個女人撞了一下,我是被一個女人捅了一刀。
原來皮肉被割開是這種感覺,還好,這麽多年,死了那麽多人,我不過是挨了一刀……
36
我被捅了一刀,還好,倒是我身邊的這些人一通忙活,顧珩和吉月有着戰亂時候的生活經驗,我帶着的人又懂得怎麽狐假虎威虛張聲勢請來青北最好的大夫。于是,我倒是沒死,躺在床上養病罷了。
那個捅我的女人,被抓到了。我也想起來了,當年在青北放風筝的時候,她跑過來拉着闖到我們跟前的兒子走了。
我聽着我身邊的侍衛講,那個女人帶着兒子去雍州謀生,她兒子被波及的戰火殺死了,後來她就回了青北養老。
這個地方當真真實啊,勞工的母親恨皇帝的母親,我當初就跟木懷哲說不應該啊,大夏天的放什麽風筝。
我受傷的事情上報到了朝廷,皇帝送了……一些補品和一句慰問。
養病的日子,我住在自己辛辛苦苦打掃的宅子裏,也不知道顧珩是不是記恨這一點,非要整日過來煩我。
Advertisement
我到底要怎麽跟他說,他才能懂,我們各自相安才好啊。
我也不知道他是懂還是不懂,他倒是懂怎麽叨煩我,挑刺我。恰巧,某天是四月初七。
他說:“好歹是我的生辰,你就是連開心都裝不出來嗎。”
我想讓他給我寫的罪狀上再添一樁嗎?我不想,可是四月初七,我疼的險些昏迷的日子,顧家擺酒席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日子,每年想起我那不知在哪是否還活着的兒子忍不住惆悵的日子,後來木懷哲又不講道理的身子冰涼的日子,到底是開心不起來的日子。
我不笑,他便又給我罪加一等。
他說:“你從來都不喜歡我,從小時候起就是,即使抛下我也要自己一個人去找父親。”
逃離皇城那天,我讓他們的馬車先走,我跑回去找顧聞暄。才五六歲的人,盡是記得,往後記恨着這種事。你養個孩子,不無條件的對他們好,便是養出仇來了,我是不太喜歡我的這些孩子們。
顧珩呢,“因為你是最像我的人。”
顧珩打小冷靜的性子,跟我一樣。我父母一直說他們撫養我長大一點成就感都沒有,我從小就對他們冷漠,什麽也知道自己看着辦。顧珩也是這樣,他不像是顧聞暄,也不像是一個曾經傻到偷人玉牌的姑娘或者樂陽公主,唯獨像是另一個理論體系裏的我。
他問我:“你讨厭你自己?”
我說:“不,我最愛的就是我自己。我一直最愛的就是我自己,但是我從小被教育要愛別人。”無論哪個理論體系裏,“于是我就去愛別人。”甚至認為不愛別人就活不下。“但是現在我老了也累了,我有權利任性了,我開始重新愛我自己。”
他跟我生氣:“父親說的一點也沒錯,你一點道理也不講。”
我是一向如此,被人說得都習慣了。“不講道理的人多了,天都不講道理。”
“天不講道理,你便就不講嗎?”
‘他們都髒,你便不能幹淨嗎?’
顧珩他簡直就是我啊。“你得記得這番話,別變得跟我一樣。”
四月初七,顧珩是沒有吵過我。可他還是每日都來。
我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我的傷也差不多好了,大概是為了今天要講的這件事吧。
他說他想娶吉月。
娶便娶吧,何必問我,我還能說什麽,“挺好,……挺好。你有個人去招惹,就不會日日過來煩我了。”
他們的事,我也沒資格多管,卻忍不住偏要叫住他再多一句嘴:“顧珩。吉月,打小就照顧你,你要想清楚,你是愛她,還是依賴她,感恩她。”
他要娶吉月的事情,怕不是一廂情願,隔天,吉月也來了我這裏。
“主子。”
“不必問我,我沒有意見。你們倆的事你們倆自己看着辦。”話都這樣說了,我就是忍不住多句嘴,“你就想想你到底是不是把他看作一個男人愛他。”到此也沒什麽,可是我覺得顧珩像我的這個事情,就像是魔咒,我總是擔心,他若是我,吉月就是嬌慣我的木懷哲,那她可還有好下場,“顧珩這孩子像我,我跟你講一講愛我的人都有什麽下場吧,被我一箭射死,被亂劍砍死,被我氣死。”哪有這回事啊,人老了也糊塗了,顧珩不是我,吉月也不會像木懷哲,“罷了,你只要想一想,你是不是愛他。”
又隔了一天,顧珩氣沖沖的過來責備我:“你跟她說我們不會有好結果?”
是啊,愛我的人有什麽好結果。我是當真糊塗了,魔障了。“是。跟你相愛的人會有什麽好結果。你懂怎麽愛人嗎?你不過是貪戀旁人的愛。你一點道理都不講,你沒有人情味,你自持清高,害得旁人遭你的罪。”
我這是在說誰啊,這不是我嗎?
我還正罵着,就有人跑過來說,吉月不好了。
吉月怎麽不好了,顧珩跑了出去,我跟他後面,後來還跟丢了,記起了他家後院怎麽走,找了過去。
我看着一間開門的房間裏,吉月躺在顧珩懷裏,房梁上有着破爛的繩子。
吉月上吊了,看她的樣子,我看過那麽多人的死亡,吉月上吊了,死了。
吉月,想過我問她的問題了嗎,她想過了。吉月愛顧珩嗎?愛,愛就去跟他在一起啊。呵,我這講的是哪個理想主義裏的事啊,愛他,就不能讓他因為娶了她而被人非議。
人家過的好好的,我為什麽不死在雍州,不顧子珒的死活趕緊跑到青北來頤養天年,害了吉月一條命。
“對不起。”
顧珩擡頭看着我,他放下吉月,抽出了一旁的劍。我以為他要殺我,吓得後退了一步,跟我被皇帝吓得跑到青北一樣。
顧珩他不是要殺我,他是想殺了自己。
他把劍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魔障了,也不害怕,篤定着:“你下不去手,你愛的是自己,你愛的人死了再換一個去愛不就得了。”
我說的是誰啊,是我自己。
我轉頭離開,堪堪走出屋門,覺得後腰有一個異樣,一回生二回熟了。我又被捅了一刀。
“母親……”
我轉頭看過去,這次是長劍啊,這次是一個穿着黑衣服的利落男人啊,他是專業殺人的吧,又朝着我砍下了一劍,被顧珩拿劍沖出來擋下。
顧珩還算是有點武力,制服了那個刺客,我攔着他揮劍:“別殺他!”
我放任着我流血疼得很的身體不管,問那個刺客:“誰派你來的?”
我沒有得到答案,刺客咬破嘴裏的藥服毒自盡了。
何必呢,這麽好的刺客,用來清理朝堂啊,何必用來對付我一個女人,一個勞工的母親,能教你什麽好法子啊。
狗咬狗,永不停歇。
又來了好幾個刺客和顧珩厮打。
我眼看着顧珩被刺客劃傷,我想提醒他,小心劍上有毒,可是我已經意識不清了。
我眼看着顧珩好像被刺客砍傷腿,半跪下。
顧珩死了嗎,我不知道,因為我已經血流不止了,因為我已經失血而亡了。
我死了。
我死了,你問我故事是怎麽講給你們聽的。我不知道啊,如今我身處在無盡的黑暗裏,什麽也不必做,有着大把的時間,只好用來講故事。
你問我,現實的參照物究竟是什麽,我不知道啊,我一生都活在人禍裏。你們覺得我的故事講的像是真的,你們就活在人禍裏。你們覺得不像,是覺得它不夠美好,還是不像你的人禍呢。
文人啊,別再講故事了,沒用的,寫的美好,人們用它來羨慕和臆想,寫的凄慘,人們覺得那是現實,你改變不了什麽。
尊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