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之十
“吃!”
頭暈眼花的鷇音子看着面前突然出現的叉燒包,再也抑制不住最本能的沖動,抓起一個就往嘴裏塞。
有門不走非得翻窗進來的天踦爵跳下窗棱,拍了拍手,“啧啧,不過就餓了一天而已,怎麽感覺像是一年沒吃飯?诶诶——擦手擦手!”
天踦爵三兩步沖到無夢生面前,抓了無夢生的手過來在自己衣服上蹭掉叉燒包留下的油漬,這才放任他去抓鷇音子面前的筆。
“師尊可精着呢,留下一點痕跡小心我們要一起被罰啊我的親弟弟。”
無夢生懶得理他,抓了那筆,仿着鷇音子的筆跡埋頭抄起書來。
鷇音子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雙胞胎倆,皺着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們——”
“耶,我知道你很感激我,免謝。防火防盜防師尊,愛花愛草愛師弟,一向是我師門的光榮傳統。”
雖然覺得師尊他老人家千百年來被大家“嫌棄”怪可憐的,但天踦爵仍是笑呵呵地拍了拍鷇音子的肩,良心一點都不疼地又給鷇音子遞上一碗水,借機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
“我弟非拽我來的,說是來陪——哎呦!好弟弟不能謀殺親兄!”
天踦爵把被甩一臉的墨汁擦去,結果越抹越多,最後幹脆往臉頰兩邊各抹三條線,像個大花貓,然後伏地躍起,笑嘻嘻地跳開無夢生的攻擊範圍,轉身繞着藏經閣的柱子做掩體,嚷嚷了起來。
“是無夢生說要來陪你啦——!”
啪,原本光潔的石柱上立馬墨汁點點開了墨梅花。
“無夢生還說錯不在你!”
喊完話的天踦爵立馬腦袋一縮,躲開了無夢生的墨水攻勢,動作靈活輕巧得堪比攀在樹枝上的貓。
但你來我往多次,無夢生很快就掌握了規律,逼得天踦爵好幾次剛露頭就不得不趕快藏起來,最後終于好不容易捕到機會,他一冒頭嚷嚷道,“無夢生說他信你、啊——!”
本來呼痛聲接在原句後面也不奇怪,但奈何那調音轉得極為詭異,伴随一聲悶響,天踦爵僵硬筆挺地仰面倒地,腦門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鼓起了一個紅色透亮的大包,人四腳朝天抽了抽腿,已然失去了知覺。
他旁邊,一方圓形端硯咕嚕嚕滾了半圈翁翁落地,順帶潑了一地水墨畫。
“師兄?”
不知是天踦爵說的話比較有沖擊力還是天踦爵當下的狀态比較吓人,鷇音子張大了嘴巴,咬到一半的包子都扔了。
“放心,”無夢生頭也不擡,手下抄書的筆就沒停過,龍飛鳳舞地劃到最後頁尾,又翻了一頁紙道,“禍害遺千年,死不了。”
這兄弟倆之間說話從來不客氣,可鷇音子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轉身爬過去看,小手探了探天踦爵鼻息,确定他只是暈過去而已,這才安下心來,重新爬回坐在無夢生面前,啃起了被自己咬了一半的包子,莫名乖巧。
無夢生道,“好吃嗎?這是天踦爵今天跟仙門的玉逍遙打賭贏來的。”
“嗯……多謝。”
“要謝就謝天踦爵吧,是他到處給你找吃的。屈伯探親未歸,如今廚房只有師尊做的粥了。”
想到喝了一個周的蓮子粥就鹹菜,鷇音子決定放棄思考,轉而望向還在挺屍的天踦爵,滿懷感激。
“謝謝。”
出乎意料,就見那“屍體”忽地無聲擡起只手,在空中跟他随意揮了揮,示意他別介意,又似示意他別出聲。
……
“哦?那後來呢。”
為了避雨而決定在山洞內過夜的兩人面前燃着篝火,火光将四周鍍上暖黃。
坐在白絨毛躺椅上的無夢生咬着手上的幹餅,聽鷇音子講着這些自己完全沒有印象的往事。
“後來我如期交上罰寫,師尊便沒再追究。”
輕描淡寫的故事和語氣,聽起來就像是故事裏配鹹菜的白粥般乏味而空洞。
這故事絕對沒講完。
并且少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是講到一半後悔了麽。
無夢生将最後一口食物塞進嘴裏,擡眼看向對面的鷇音子。
一片暖黃中,鷇音子随手撥弄了一下火苗,那望向篝火的雙眸目光灼灼,一潭幽沉難得被喚醒般,不似先前冰冷。
然而見對方并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無夢生便也不追究,在毛絨躺椅中調整好姿勢閉了目,約摸是趕路太累,不多時便睡了。
待無夢生均勻的呼吸聲傳來,鷇音子放下撥弄火苗的樹枝,擡手化出薄衾,小心過去給無夢生蓋上。
隐隐似有一聲輕嘆,鷇音子伸手勾了無夢生發絲,讓它們戀戀不舍地纏繞指間。
那故事是被鷇音子硬生生截斷的,往事在目,他記得自己彼時邊啃着叉燒包,邊轉頭看還在奮筆疾書的無夢生。
也正因無夢生抄書并沒看到天踦爵方才還在揮手,其實并沒昏過去。無夢生又開了口。
“鷇音子,這個人世,有雪月霜華鋪地,也有污泥血沼埋骨,萬般事物,不都總是美好。人心更是如此,所以你的選擇,也未必是錯。”
鷇音子一愣,他斷沒想到這種話居然出自一個比自己小幾歲、且閱歷遠不及自己的同齡人之口。
鷇音子捏着手上饅頭,回想起天踦爵說的話,他目光閃爍。
“你信我?”
“嗯。”就聽無夢生又道,“雖然我不知你以前經歷過什麽,讓你有如此性格,但從今往後,吾和天踦爵會在你身邊陪你,世路難行我們一起走,如果你行差踏錯,我們會将你拉回來。”
鷇音子聞言倒是笑了,也不知道是欣慰還是覺得荒唐,“那,若是拉不回來了,怎麽辦。”
無夢生倏然停筆擡頭看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老成堅定。
就是這眼神,很多時候會讓鷇音子錯覺地以為他才是師門大師兄。
“那就揍一頓拖回來。”
淡然說罷,無夢生繼續低頭幫鷇音子抄書,而鷇音子一轉頭看到天踦爵早已撐着腦袋在看着他們無聲地笑,腦門上那顆大包存在感極強,鮮紅透亮宛如第三只未睜開的天眼,而他本人卻跟沒事人似的還以食指堵住嘴唇示意鷇音子莫出聲。
……
有些事太過珍重,就不會輕易拿出來示人。
況且在無夢生記憶有失的當下,這種自己無論如何平鋪直敘出來都一定會帶上自己主觀印象的故事,怎麽看都像是在刻意引導無夢生一般有乘人之危之嫌,所以這故事的最後一段,他到底是沒講得出口。
鷇音子皺着眉,将無夢生銀白的發絲悉心捧起,近乎虔誠地雙手合握住,喃喃自語。
“你說‘信者,人立之根本’。如今你自己說過的話,吾不準你失言。”
他說着擡手點了無夢生幾處穴道,睡夢中的人沒有絲毫反應。
“失禮了。”
語罷,鷇音子托了無夢生下颌,俯身渡了一口氣去。
也僅是蜻蜓點水的一瞬,沒有任何多餘的停留,仿佛哪怕只多一秒都是對眼前人的一種亵渎,便會讓他于心難安一般。
鷇音子直起身,仔細掩好所有被角,這才轉身出了洞口,揮了拂塵設下法陣,一個人沒入黑夜沉重的煙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