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合一
溫四月和蕭漠然幾乎是同時擡頭望去, 只見幾個男人擡着樓梯正朝着他們這個方向走來,走在最前面的老頭子一路撒着買路錢。
風一吹,漫天的紙錢到處飛舞, 讓人感覺陰森森的。
待這一行人走近了, 溫四月才看到那樓梯上墊着棉被,上面躺着一個病人,腹部高高地隆起。
想來是個孕婦。
只是這還沒死,就開始撒買路錢?溫四月心中疑惑, 至于那哭聲, 則是女人的丈夫和女兒。
他們身後還有個老媽子,手裏拿着幹枯的藜蒿杆子, 往這父女倆身上抽打。
一邊打一邊罵, “你們個餓死鬼投胎的,什麽都是能吃的麽?要是瓊幺難産, 你們倆也別活了。”
那父女倆也不敢反抗,大的小的就一直哭,不曉得是因為藜蒿杆落在身上疼讓他們哭,還是擔心樓梯上擡着的婦人。
隊伍很快就從他們倆身邊走過,溫四月看到那婦人肚子中間高高地隆起,還有這沿途滴落的血跡,心中一下就有了數。只連忙将手從蕭漠然懷中抽出來, “你等我一下。”
說着, 急忙快步追上這隊伍, 将那老媽子給拉住。
他們這樣的隊伍,病人雖然還沒斷氣,但買路錢都已經撒上了,可見是生還機會極少。
如此晦氣, 人人避之不及,她反而趕趟追去,倒是稀奇,使得路邊的路人朝她指指點點的。
蕭漠然不放心,還是跟過去了,他不怕什麽晦氣不晦氣的。
追過去,只聽着溫四月朝那老媽子問:“樓梯上擡着的産婦要臨盆了?”
老媽子不知道這是誰家的閨女,如此不知道輕重,這個時候難道不曉得要避開麽?本不想理會的,但見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放,只得不耐煩地回道:“是呢,快放開我,你個年輕姑娘走遠些,別沾了髒東西,到時候出了事兒怨咱家的不是。”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見溫四月是個姑娘家,還是勸她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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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料想溫四月雖是放開她的手,但卻說出一句讓老媽子震驚無比的話,“是否是吃過難産而亡或是脫肛的牲口肉?”天太黑,她看不清楚那對父女的面相,但是從産婦滴下的血液,以及方才老媽子的罵聲,能依稀推斷出來。
老媽子聽得她這話,當下就愣住了,一臉震驚地看着她,“丫頭,你咋個曉得嘞?”
溫四月聽罷,果然是真的了,只滿臉嚴肅地朝老媽子說道:“你現在打發一個人回你家去,将家中門窗、櫃子的門全部打開,必定能保産婦平安生産。”
老媽子有些懵,不知道該不該信,但是為今之計,溫四月一個小姑娘不怕晦氣攔住了自己,還出謀劃策,總不可能是閑着沒事吧?
于是最終還是信了。但是別人她信不過,更何況櫃子裏藏着家裏的私房,她得拿出來。于是就親自回家去,按照溫四月的話,不但門窗皆打開,各大小櫃子門也全部打開。
只是如此一來,家裏門窗不關,她也走不開身,只能在家裏等結果。
然後等到十一點左右,正心急如焚的她在院子裏聽到鄰裏來報喜,“麻嫂,真是走了大運,瓊幺生了,而且還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唉喲菩薩保佑。”這鄰裏說罷,又忍不住一臉感慨,“擡着去醫院的時候,娃兒腿都卡住了,居然還能順利生下來。”
她一邊說着朝麻嫂祝賀,一面詫異地看着她屋子裏打開的櫃子門,還有這門窗,“麻嫂,這大冷天的,怎麽把門窗都開着?”還有家裏這櫃子怎麽回事,莫不是遭賊了。
然而麻嫂這個時候才從這巨大的驚喜中反應過來,握着她的手交托道:“幫我看着家裏,門窗櫃子,都不要關,我去醫院瞧瓊幺和孩子去。”說罷,急匆匆地提着自己早煮好的糖水蛋走了。
鄰裏也來不及問,只疑惑地看了看她家打開的門窗,無奈地進去給她看着。
而這麻嫂趕到醫院時,果然見着了媳婦和孫子都好好的,一面阿彌陀佛直呼菩薩保佑,轉過身卻見自己那貪吃鬼轉世的兒子站在身後,一臉的不安。“媽,剛才有人來說,叫咱十五那天,找個地方把骨頭埋了,不然我兒子出不了月子。”
麻嫂這會兒都處于兒媳和孫子都安全的歡喜中,有些沒反應過來,片刻後見到兒子還滿臉後怕地看着自己,才恍然反應過來,急忙問“”“什麽樣的人,是個姑娘不?”
她兒子如搗蒜般點着頭,“是,可是埋啥骨頭?”
麻嫂一聽這話,一巴掌又往兒子身上抽去,“你個挨千刀砍腦殼的,那天你們吃的什麽?回去趕緊把骨頭找回來,好好埋了,瓊幺跟孩子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我饒不了你們。”
原來麻嫂的兒子是個扇豬匠,前些天下村裏去的時候,剛好遇到一個隊上的老母豬難産,于是隊上就給分了。
快要生産的小豬仔直接從母豬的肚子裏取出來,麻嫂的兒子也好久沒開葷了,便給了兩張布票,換了一只小豬仔帶回來。
麻嫂也沒在家,年輕人不懂得那麽多頭頭道道的,就給炖了吃了。
旁人吃是不要緊的,但是一個臨産的産婦哪裏吃得這些東西?麻嫂回來曉得後,就一直不安心,燒香又拜佛,可是兒媳婦還是忽然難産了。
請來的産婆都說沒得救了,自己也親眼看到,娃兒一條腿就卡在那裏,但她不死心,還是找人把兒媳婦擡去醫院裏搶救。
也不曉得兒媳能否撐到,所以才一路撒着買路錢去,沒想到這途中遇到了溫四月。
而此刻的溫四月和蕭漠然也才離開醫院沒多久。
蕭漠然正聽溫四月解釋那産婦難産一事,所以便問,“你這樣說來,大部分難産其實靠醫生是救不了的?”
溫四月搖頭,“也不能這樣說,有句話叫做人定勝天,醫院當然能救,就是一波三折而已。”要麽就是産婦遭殃,大出血什麽的。
想到溫四月專程還去了一趟醫院,又問:“那如果那産婦的丈夫沒把你話放心上呢?”
卻聽溫四月笑道:“他一個三十的大漢子,當街被他老娘抽,跟幾歲的娃娃一起哭嚎,顯然也是個……”她本來想說媽寶男,但是這個名詞應該還沒誕生。“反正我就是知道,他肯定會跟他母親說。”
他母親既然能聽自己的話回家打開房門,那肯定是會信自己餘下的話。
這樣會拿那牲口的骨頭埋了,也算是給對方收屍,本來牲口又是低人一等的,雖死得冤枉,但也得了埋骨之處,這其中的冤孽也就解了。
不過溫四月心裏卻忍不住想,到底是人畜有別,同樣是性命,人終究是高了一等。
唉,難怪世人轉世就怕進入畜生道。
兩人因為這事兒耽擱,等回去的時候,已經極晚了。
桔梗還亮着燈等他們,見着回來了才松口氣,方去睡覺。
因這個時候太晚,院裏人家都已經歇息了,兩人洗漱的動靜也不敢太大,簡單洗漱便直接上床去。
溫四月能感受到躺在自己旁邊的蕭漠然均勻的呼吸和溫熱的身體,但是奇怪,因為沒有燈火,看不清楚他的人,所以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哪裏不自在。
反而是今天回來的時候,不過是手被他抓過去,自己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所以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也就能心沉氣穩?
正想着,身旁的夜色裏傳來蕭漠然的聲音,“在想什麽?還不睡?”
溫四月以為他已經睡着了,被驚了一下,“沒事。”但其實心裏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王衛紅姐弟的事兒。
怎麽才能擺脫掉王家呢?
第二天,她沒去圖書館,溫桔梗則想着要過年了,便喊她一起去百貨大樓買點東西。
蕭漠然也就陪着她兩人一起去。
其實也就是今年手頭寬裕,想買些鄉下買不到的糖果點心回去叫溫老頭高興罷了。不過終究是女孩子,對于這穿戴還是十分感興趣的,不知不覺間溫四月和溫桔梗的腳步就停在了那賣成衣的櫃臺前。
蕭漠然其實喊她來逛過幾次,但是溫四月都給拒絕了,覺得沒必要,自己和桔梗的棉襖都能穿。
可現在看到這櫃臺裏挂着的大衣,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蕭漠然見此,招手讓售貨員幫忙拿下來。
那售貨員是個三十多的大姐,很親切的一個人,聽到他的話,哪怕見着三人穿得不是很體面,但仍舊還是給拿下來了。
正要給他們看的時候,和她搭檔的那個年輕售貨員忽然一把将大衣給奪過去,朝着正朝櫃臺前走來的中年婦女熱情地招呼道:“胡姐,您可來了,上次您不是說要給閨女買一件大衣麽?您瞧這件呢子的怎麽樣?”
那中年婦女看了一眼,是挺不錯的,但是看了價錢,想到最近給女兒請了那麽多家教,劉社長那邊又住院一直沒見好轉,劉太太如今不理人,自己去劉社長病房探望,她每次都橫眉冷豎的,說自己透露出去的。
她也不曉得劉太太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是院裏那幾個和自己不對付的見風使舵,這些天沒少給自己下絆子。
工作不順利,手頭也不寬裕,但這件呢子大衣衛紅穿肯定好看,還是有些舍不得,便道:“你先給我留着,過兩天我來拿。”
這售貨員聽罷,連忙高興地給拿袋子裝起來,“姐,咱們不是外人,您先拿回去,過兩天把錢送來一樣,反正月底結賬。”
這是什麽操作,還能賒賬?蕭漠然皺着眉頭,剛要開口,不過被溫四月攔住了。
那中年婦女還真就提着袋子走了。
剛才招待溫四月他們的那售貨員滿臉歉意,她也沒想到自己新來的這同事會這樣操作,慌忙朝溫四月幾人道歉:“對不起啊幾位,實在對不起,您幾位要不看看其他的?”
不想那年輕售貨員見她朝着溫四月幾個穿得土裏土氣的年輕人彎腰賠罪,就在一旁毫無忌諱地嘲笑道:“桂姐,不是我說你,哪個像是你在這裏一幹就這麽多年,人家一個個往上爬,你就不會用腦子想一想麽?”
說罷,直接無視掉溫四月幾人,得意地跟桂姐說道:“剛才那個,你曉得是誰麽?那是衛生院一個領導,她家和供銷社劉社長的關系可好了。”不然自己也不可能當着另外一個售貨員的面把呢子大衣賒賬給她。
自己還想借着跟她打好關系,沒準能入供銷社劉社長的眼,把自己調過去呢。她可不想在這百貨大樓裏天天陪着笑臉為人民服務呢。
年輕售貨員說完這些,這才拿正眼打量溫四月幾人,“你看就他們這幾個窮酸樣,那呢子大衣是他們能買得起的嗎?”說着,不忘朝蕭漠然擠眉弄眼的,“我說小兄弟,瞧你長得挺俊的,可是臉不能當飯吃,咱們這百貨大樓,還是要看錢的。”
蕭漠然本來很生氣的,但是看到溫四月一點都不氣惱,反而環手抱胸,一直微笑着打量那年輕售貨員,心中不禁有些好奇,這不符合常理啊。
換做往日,四月可能已經口吐芬芳了?于是環顧了四周,便看到了身後的韓書記。
那韓書記顯然已經來了一陣子,臉色十分難看,如今對上蕭漠然的目光,大步走過來,“蕭小友,什麽時候來城裏的,也不去家裏坐一坐?”至于他的秘書,已經走到櫃臺前面去了。
兩個售貨員大概都認出了韓書記和秘書的身份,招待溫四月他們那個還好,可是剛才出言嘲諷那位臉色就不是很好了,如今正緊張地解釋着什麽。
可是已經沒用了,她都快急哭了,從櫃臺裏出來,試圖想讓溫四月他們幫忙求情。
只是韓書記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只朝蕭漠然道:“蕭小友,我正好有個事情找你幫忙,現在方便去家裏喝杯茶麽?”
蕭漠然沒直接答應,而是轉頭朝溫四月看了過去,畢竟這韓書記的事情,只怕跟上次找祖墳有些關聯,他是愛莫能助,還要看溫四月。
看到溫四月同意的眼神,這才答應。
這小動作韓書記也是看在眼裏的,很大方地招呼着:“一起。”
溫四月卻不想溫桔梗牽扯這些事情太多,只讓她先回去,總不好把糖也帶到人家去做客吧?
溫桔梗那也會意,更何況她就怕跟這些陌生人接觸,還是大領導,當下就急忙告辭走了。
溫四月和蕭漠然,也上了這韓書記的車,一起到了韓家。
韓家住在城裏一座老宅院裏,翻修過,所以這老院子仍舊顯得十分大氣典雅。
待入座上了茶後,韓書記便讓人拿出一個物件,是一柄半截的苗刀,有些年份,上面鏽跡斑斑的。
“還請兩位幫我看看,這是一個朋友留下的。”韓書記能在這大動蕩的年代一直坐穩位置,還将自家老宅都保存下來了,可見也不是一般人。
所以早就猜到溫四月身份不一般,這會兒開口,也大大方方地直接說是請兩位。
蕭漠然見此,擡頭看了韓書記,“如果說單純追溯歷氏,晚輩尚且知曉一二,但如果是其他的……”說到這裏,轉頭朝溫四月看了過去。
韓書記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是雖然已經猜到了些,但看到溫四月的年紀,還是覺得出乎意料,她太年輕了,真的懂?上次自家的祖墳真的是她找到的?
他也是當時找到祖墳高興壞了,沒仔細去想,回城後才覺得蕭漠然的話裏漏洞百出,更何況他地理和歷氏學得再怎麽好,可是墳在田下那麽深。
溫四月自打進這韓家老宅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一股特別濃郁的煞氣,如今看到這半截苗刀,心中便有了數。
如今見韓書記看着自己,索性也就開門見山問韓書記,“可信我?”
韓書記不是很相信,但是他也不敢去找別人,生怕落人口實,走到如今這個位置,還把家裏都保全下來,坦白說他得罪了很多人。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都盯着自己的錯處呢。
所以不管他信不信溫四月,現在他都沒別的選擇。因為只有溫四月的底細他清楚,一個鄉下沒有半點根基的小丫頭,她真敢宣揚出去,沒人信的。
于是猶豫了一下,方點了頭,“信,你看出什麽,且說。”
溫四月卻不看那苗刀了,轉而觀起他的面相,“自打我學面相之術,韓書記是我遇到的最上佳。”阖家團圓,榮華福祿加身,唯有一點不完美,便是他左耳下垂有些小小的缺陷,但是卻沒有影響到他的家庭和事業,所以她又問:“祖上如今所在之地,想來必然是風生水起之地吧?”
只有風生水起後天改命,方能彌補他命中先天缺陷。
可惜風水之道,終究是被天命所限,因此這半截帶煞的苗刀才會出現在這裏。
但凡是人,便都不能免俗,喜歡那好聽的言語。溫四月這話,立即就韓書記喜開顏笑。所以再聽到溫四月後面的那句話後,也是如實相告,“不錯,的确是一處藏風納水之地。”
溫四月就有些納悶了,她雖然沒有去看過這好風水,但是從韓書記面相之上的變化,是能推算出來,那的确一個好地方。她疑惑的是,“那韓書記為何不請這位替先祖安排陰宅的先生?”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那韓先生便面露悲戚之色,目光最後落到這半截苗刀之上,“實不相瞞,幫我看這一處好風水的,便是這苗刀的主人。”
地兒是十幾年前就看好的,只是剛好遇到大動亂,誰敢提起遷墳一事?必然會當做鬼神糟粕一把火連帶活人給燒了。
所以韓書記當時是偷偷摸摸在這位朋友的幫忙下,将自家祖先留下的遺物埋在那裏,偷偷建了個衣冠冢,将這一處好風水給先占着。
幫他辦了這事兒後,這朋友就回老家的苗寨了,不想着徹底失去了消息。
不然當初韓書記也不會像是無頭蒼蠅在金魚彎到處找自家祖先的墳墓了。
“那這苗刀?”蕭漠然看上面的暗紋,這種工藝該是明清時候的才是。
韓先生還沒解惑,就聽得溫四月說了一句,“刀自己走來的。”
捧着茶盅的韓書記頓時手一抖,滾燙的茶水連帶着茶盅,都滾落在地上乒乓響,頓時引來了家裏的阿姨。
韓書記卻是擡起手,示意對方出去,然後目光緊張地看着溫四月,“這把刀,的确是自己出現在我家的。”而且還是出現在他床邊的櫃子上。
他問過,沒有人進過他的房間,那一夜門窗也都緊閉着。
唯獨廚房裏有個通氣的窗口,因為那裏燒了煤爐。
刀是從那裏自己進來的。
他說着這話的時候,整個人都變得緊張起來,忍不住看了看那半截苗刀:“我這朋友,他,他就在這刀上俯着麽?”說完這話,似乎已經得到了溫四月的确認一般,便不再害怕了,目光中反而露出親切,剛被茶水燙得通紅的手,竟然要去捧起那半截苗刀。
不過被溫四月給攔住了,“人有三魂七魄,他應該是遇着了同行,三魂七魄被剝離,如今在這刀上的,只怕是一縷殘魂,且沾滿了煞氣。”又想到這刀滿是煞氣,找到韓書記家後,又不曾傷人半分,可見對韓書記是沒有仇的。
于是便朝韓書記問,“你和他,是否有什麽約定?”除此之外,溫四月想不通,對方既然滿是煞氣,不去報仇,反而來找韓書記,這是為何?
所以必然是有所執念,才能找到此處。
韓書記聞言,想了片刻,“我有一個妹妹,當初答應許給他的。”難道是因為這事兒?
“你那妹妹呢?”溫四月連忙問,就怕這個妹妹已經嫁為人妻,那就要出大事了。
好在韓書記說道:“我那妹妹現在三十好幾了,這些年一直等着他。”背地裏沒少沒被人笑話。“我這個七妹也才從鄉下回來,現在就在市裏的一所小學裏教書,住在宿舍裏,可要把她叫回來?”
可是說完這話他就反悔了,看着桌上的苗刀,自言自語道:“若是他真不在了,不要叫我七妹曉得才好。”免得她難過,若是不知道死訊,還有個希望,還能有個盼頭。
“怕是不行。”溫四月估摸着,這刀裏的那一縷魂魄,就是為這韓家七妹來的,只是他就記得老宅,所以才找到這裏,而沒有直接去學校找人。
當下也給了韓書記一個方案,“如果他真為你妹妹來的,那見不到妹妹,就會一直待在你這老宅裏,一輩子送不走,宅子長年累月被煞氣籠罩,祖上再有多少功德,也庇佑不了。”他耳垂那裏的變化,應該就是苗刀在家裏的緣故。
韓書記有些為難,雖然姊妹幾個都在,但也正因為都在,這些年風雨一起扛着走過來,熬出了頭,感情就越深了。
他不忍心叫七妹接受這個真相,擔心她受不住這個打擊。
所以不死心地問溫四月,“沒別的辦法了麽?”
“我沒有。”溫四月覺得,自己沒有的話,旁人也沒了。
這讓韓書記一時間有些絕望,整個人失魂落魄地癱在身後的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苗刀,“蚩言兄弟,你要是真是為我妹子來,就不要叫她曉得,我替收屍,你告訴我你被誰所害,我就是耗盡了一切,也為你報仇。”說着,已是老淚縱橫,撲倒在桌上。
那刀雖滿是煞氣,卻像是有所感,能聽懂他的言語一般,在桌上抖動起來,發出铮铮的聲音。
驚得韓書記一下爬起身來,也顧不得溫四月所說的煞氣,直接将刀捧在手心,激動道:“蚩言兄弟,你是聽到我的話了麽?”
“他聽到了,但他還是想見你妹妹一面。”溫四月替她翻譯,想是因為聽這些天的黃粱集沒有白學,她從那铮铮聲中,竟然聽到了這蚩言的聲音。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這蚩言保存下來的這抹殘魂哪怕滿是煞氣,但千辛萬苦找到韓家,竟然就只是單純地想見那韓七妹一眼,并不是想讓他們幫自己報仇,或是找回其他的魂魄。
所以,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實在是不忍心不替對方翻譯。
韓書記卻猶豫,好久後他才同意,“我叫人喊她回家。”
只是溫四月和蕭漠然也沒能回去,暫且留了下來,到時候方便溫四月幫忙翻譯。
去通知韓七妹的人并沒有說家裏有什麽事情,所以她是上完了下午那兩節課才回來的。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快六點左右了。
人還沒到客廳,絲毫不像是三十多歲女人的清脆聲音便先從外面傳過來,“大哥,什麽事兒,非得要我今天回來?”
話音落,她人也推門進來了。看到屋子裏面生的溫四月和蕭漠然,稍微愣了一下,禮貌地朝他們倆點頭問好,然後才朝韓書記看去,“哥,這兩位是。”這個時候,也看到了韓書記通紅的眼睛。
一時擔心起來,快步走到韓書記身邊,“哥,你這是?”
然話沒說完,就被韓書記按着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只聽韓書記用有些沙啞疲憊的聲音說道:“允之啊,哥今天叫你來,是有些事情要告訴你,你先坐下好好聽。”
韓書記的狀态太不對勁了,韓允之哪裏能安心坐下?反手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大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她腦子裏飛快劃過幾位兄長姐姐的身體狀況,生怕是哪個出了意外。
卻唯獨沒有去想,自己十年前訂下婚事的未婚夫傳來了噩耗。
好在桌上的刀發現了她的氣息,開始動起來,發出铮铮的聲音,将她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只覺得這半截苗刀有些眼熟,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以排山倒海之勢沖擊而來,“這,這是……”這個時候的韓允之,聲音已經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了。
顯然,她把這半截苗刀認出來了。
韓書記按着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一面小心仔細地措詞,“允之,蚩……蚩言他來看你了。”韓書記的記憶裏,十年前那蚩言還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也不曉得哪裏學的一身本事,不但将他韓家的大問題都處理得漂漂亮亮,還把他這最小的妹妹也哄得一心一意向着他。
索性,韓先生就做主給他倆定了婚事。
只是沒想到後來發生許多事情,蚩言也有事回苗寨。
本來按照原計劃,他回來後就和小妹結婚的。
只是沒想到這一去就杳無音信,甚至整個寨子裏,就好像從來沒有他這個人存在過一樣。
尋他,沒有半點線索可言。
“不。”韓允之聽到韓書記的話,雙手溫柔地撿起那半截苗刀,好半天才态度堅決地回了這麽一個字。
然後下一瞬,她便暈死了過去。
韓書記吓得不輕,好在溫四月和蕭漠然一旁急救,片刻後,人才緩緩醒過來,卻是抱着那鏽跡斑斑的半截苗刀不松手,整個人就像是染上了一層死氣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韓書記,“大哥,你剛說的,都是假的,對不對?”
韓書記別開頭,他實在沒有辦法去回答妹妹這個問題。
倒是那刀,又發出铮铮的聲音,于是溫四月的聲音響起,“他這麽多年,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你,此番是特意來看你,順便……讓你,別等他了。”溫四月實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別人的愛情而感動。
哪怕蚩言毫無音訊,卻依舊一心一意等着他的韓允之,是她讓蚩言這一趟沒有白來。
溫四月和蕭漠然是晚上九點左右才從韓家告辭的,蕭漠然雖然是作為一個背景板一般的存在,可是他能感覺溫四月因為這件事情的情緒變化。
兩人漫步走在空蕩蕩的街上,耳邊是冷肅的風聲。
西南潮濕的夜空下,寒冬臘月裏這風向是能刮骨一般,刮得人皮肉刺痛。“你打算怎麽處理那蚩言的殘魂?”
蕭漠然不大适應這樣沉默寡言的溫四月,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
溫四月嘆了口氣,“這才是真正的苦命鴛鴦,唉。”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到了,然就在要開院門的時候,旁邊的黑暗陰影裏忽然跳出來一個人影,狠狠地朝着溫四月撞過來。
她整個人都還沉浸在韓允之和蚩言的悲慘愛情中,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好在有蕭漠然将她一把抱住躲開。
然後只聽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那個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旁邊的石墩上。
也虧得這是大冬天夜深寒氣重,那人頭上戴着雷鋒帽,不然估計得撞破。
“媽的,溫四月你這個掃把星,看小爺今天不打死你。”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從那個摔倒的人身上發出來。
蕭漠然将溫四月護在身後,“是王衛國。”
來人的确是王衛國,今天他媽剛給二姐買了件呢子大衣,二姐才穿上,家裏忽然來了一群人,不由分說就将二姐身上的呢子大衣脫下來拿走了,還說媽根本就沒有付錢。
當時惹得不少鄰裏看笑話。
爸媽都是要臉面的人,本來也算是有頭有臉,應着這事兒一鬧,如今閉門不出,二姐也頗受打擊。
他不服氣,問明原因,曉得是售貨員一定要塞給媽媽的,于是跑到百貨大樓質問,也就曉得了溫四月當時也在,還同時瞧中了這一件大衣。
于是就堅定地認為了溫四月從中作梗,害得媽媽和二姐丢了臉面,叫人笑話,所以跑去圖書館找溫四月。
沒有找到,但打聽到了溫四月的住處,也就蹲在這裏等着。
方有了眼下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