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兩枝

第8章

在飽餐了一頓之後，展竹、阿震和绮心素分別被安排在了三間客房中。

左飛堅稱熙山派的客房多的是，而且是按人頭收費的，所以是怎麽也不肯再把展竹和阿震安在同一間房了。

不過兩人的房間就在兩隔壁，交流起來也方便，所以展竹也沒什麽意見。

當夜，展竹怎麽也睡不着，就爬起來獨自在熙山派花園中站着發呆。

他的心緒此起彼伏着。

又到了這種能給自己帶來熟悉感覺的地方——氣勢恢宏，方方正正，規規矩矩。

這種感覺真是讓自己快要窒息了。

好難受。好想立刻逃掉。

要不要幹脆就這麽逃掉算了？

可是，是自己說要來的啊！！這樣不是顯得很愚蠢嗎？！

哎，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抛下這一切了，結果內心深處還是放不下嗎？

“那麽晚了，展美人你還不睡麽？”展竹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左飛？！”展竹被吓了一大跳，“……你不是也沒睡嗎？”

“是啊。”左飛淡淡笑了笑，“怎麽？睡不着嗎？我家的房間住不習慣？”

“……不是……”展竹搖了搖頭，“別多心。你家環境很好。是我自己的問題。”

“呵，其實我猜也是。”左飛認真地凝視着展竹，“有什麽煩惱的話，願意和我說說嗎？”

“………！”展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那麽嚴肅地看着自己，一句話不由得脫口而出，“你生活在這裏，不覺得難受嗎？”但他說完之後立馬就後悔了——這叫什麽問題？！這裏可是左飛的家啊！自己這麽問，他一定會誤會自己要表達的意思吧？！

誰知，左飛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難受啊。”

“………！！”雖然明明是自己在期望這肯定的回答，展竹還是再次一驚，“……為什麽？”

左飛嘆了口氣，“坦白說，有時候甚至會羨慕魔教中人。覺得他們率性而為的生活态度也未嘗就不值得欣賞。生活在名門正派，有太多的條條框框……什麽不能去賭場一類的場所玩樂啊，不能抱着游戲的态度和情人勾搭啊之類的……還有不能喜歡男人……”

“……………………”雖然左飛說起最後一句話的語氣似乎和前面差不多淡然，但展竹總有種感覺：這才是他想強調的重點！不過，這也許是把自己心中的痛投射在了他的身上吧。

“當然，我不是說我想投奔魔教，你可別誤會。”左飛說到這裏又笑了笑，“不管怎麽說，魔教對無辜之人的肆意傷害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嗯，我明白。”一直默默聽着左飛說話的展竹終于回應了一句，“任何事物都有它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我們要一分為二地看待。就你說的那方面而言，我也崇尚比較自由的生活方式。因為有很多事只是個人愛好，并不能說明一個人的品行好不好。”

“是啊！”左飛深以為然，“在我看來，只要不傷害他人的事，就無所謂什麽品德敗壞吧？有時候真搞不清楚世俗對道德的标準是什麽。難道和大多數人一樣，就是好的？反之，就是壞的？！”

“……你今天是怎麽了啊？”展竹忽然笑了起來，“一下子變得那麽深沉，我都不習慣了。還是說，一到晚上你就會變樣？”

“不不不，當然不是~”左飛也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輕浮笑容，“如果說晚上會變樣，也是會變得更加獸性大發吧？來，展美人，我們一起坐在草地上吧。”

“好啊。”展竹倒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乖乖地坐了下來，帶着幾分挑釁地問，“然後呢？”

“然後嘛……”左飛并肩坐在了展竹的旁邊，伸手摟住了他的肩，“然後就可以有身體的親密接觸啦~”

“哦？就這樣？”展竹心想，以他的德性把這種程度就叫作“身體的親密接觸”可真是件稀罕事，“朋友之間也可以這樣吧？勾肩搭背什麽的在兄弟之間不是很正常嗎？”

“那這樣呢~”左飛又用另一只手掌握住了展竹有幾分冰涼的手，“好軟吶~真舒服~~”

“……男人之間握下手也沒什麽吧。”展竹感受着左飛身體的溫暖，心情倒也不壞。

“呵~明明通常情況下不會手牽手吧？……你看……”左飛擡起頭，遙望着滿天的繁星。

“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星星嗎？”展竹也擡起頭看了一眼，“你是覺得兩個男人一起看星星很浪漫嗎？我怎麽覺得很無聊？還有，你不是想說什麽永不消逝的星星代表永恒不變的愛情之類的肉麻話吧？！”

“……哈哈哈！”左飛笑了起來，“展美人你的嘴巴還是那麽利，還是那麽懂風流情聖們的心啊~~”

展竹冷笑道：“那你也不用說別感到寂寞、因為死去的親人都化作星星在天上看着我們這種蠢話了。”

“……哈哈哈哈哈……！”左飛笑得更厲害了，“我可還沒遇到最親近的人去世這種事，所以這種事情我也不清楚~”

“……是啊，如果要說到親人去世的話……”展竹的神情卻忽然黯然下來，“我也不太了解是什麽感覺。因為娘走的時候，我還太小了。然而，有些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其實………”左飛也瞬間收起了笑，“每個人都是孤單的。任何親人和伴侶，都不能從我們的出生到逝去陪伴我們一生一世。所以親人是早走還是晚走也好，生離還是死別也好，傷心難過雖是難免，但都不需要看得太重吧。畢竟，唯有自己才能一直陪伴自己。”

“…………！”這次左飛的反應卻是展竹完全沒猜中的，“……你不打算說有你陪着我我就不會孤單了？”

“哈！”左飛再次露出了笑容，“要是自己每次要說什麽都被你完全猜到了，那還有什麽意思？”

“……所以你是故意那麽說的咯？”展竹努力揣測着左飛的心思。

左飛笑道：“也是我的心裏話啊！就算今後有我陪着你，你也得學着自己照顧自己呀~”

“你是說我不會照顧自己？！”展竹一聲冷笑，“那你以為我這些年是怎麽活過來的？！”

左飛不假思索地笑道：“不是靠阿震照顧你活過來的嗎？”

“……………………”展竹狠狠地瞪了左飛一眼，“那些事我自己要學又不是學不會！！只是懶得學而已！！！”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左飛點頭稱是，卻又話峰一轉，“不過，你雖然能照顧自己的生活，不代表也能照顧自己的心吧？有些心結，一直都系在你的心中，從未解開過，是不是？”

“………別裝得你跟什麽都懂一樣！”展竹終于忍不住奮起反擊，“誰能沒點心結？難道你沒有？！你要是沒有，幹嘛那麽讨厭展森？！”

“我讨厭他是因為和他有利益沖突，也說不上是什麽心結吧……”左飛毫不慌亂地反問道，“那你那麽讨厭他這個對你來說很陌生的人又是為了什麽？你為什麽要如此幫我？”

“……夠了！！”展竹被他戳到了痛處，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就算我心結嚴重得不得了，行了吧？！管你什麽事啊？！！”

“好好，不說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刨根問底的。”左飛認真地道了句歉，“只是覺得你說出來也許會舒服點。把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會很難受吧？當然，我也知道，你現在還不夠信任我，也不可能對我推心置腹……要不，哪天你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哭一場？”

“……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幹嘛要哭啊？！”展竹冷笑着問。

左飛苦笑道：“喜怒哀樂，原本都是人的正常感情；可是為了很多世俗的制約，人都要努力地摒棄怒和哀這兩種負面感情，尤其是男人會為了當一個堅強的男子漢而努力摒棄‘哀’，而女人則會為了當一個溫婉柔和的女性而努力摒棄‘怒’……所以男人生氣的時候也是生氣，傷心的時候也表現為生氣……而女人則往往一天到晚都在哭，所謂‘氣哭了’就是這樣……然而，有些東西其實只是表面壓下去了而已，如果由一件人生的重大變故産生的負面情緒未曾得到一次徹底的宣洩，就很可能會一直壓抑在心頭，對今後的生活一直産生影響。所以，我是真的建議你找個時間好好發洩一下。”

“……好吧好吧，不管怎麽說，謝謝你的建議。”展竹聽了這番話，心裏倒是多了幾分對左飛的欽佩，也愈發覺得今日星空下的夜談似乎讓自己受益了良多。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在古風文裏也能科普心理學知識的機會不多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