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江市, 一處居民安置點裏。
“媽呀,又又又震起來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着桌上的飯碗滴溜溜地轉圈, 左手扶上才一歲的孩子, 右手抓上老公, 老公拽上地震應急包,三個人穩穩地趴在地上。
不到一個星期, 青江市已經發生過十二起地震了!
第一次是在大半夜, 桂苗醒來後一摸, 發現孩子不在床上,吓得她魂飛魄散, 一開燈看見孩子坐在地上笑。
奶嘴在地毯上轉得跟個陀螺一樣。
那次專家說, 只是偶發小震動, 大家不必在意。
第二次,桂苗出門遛娃, 從來不會開口說話的孩子, 在嬰兒車裏指着前面,冒出一句“呀呀呀呀呀”……前面有只小狗狗, 被地震震得四腳朝天。
專家說, 沒事的,還是普通小震而已。
她才不信什麽專家, 從網上買了地震應急包, 裏面有口哨、手電和繩子、創可貼和酒精什麽的。
果不其然, 又發生了第三次、第四次……他們區成立了居民安置點, 要大家先在操場上呆着, 還有一些居民受傷, 醫生會不時調配過來醫治。
一直到今天的第十二次。
桂苗很想晃晃專家肩膀:到底發生了什麽啊?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劇烈震感結束後, 桂苗老公又打開《正在直播》,人們紛紛湊過去瞧。
“方才青江市爆發第十二次不明原因地震,地震級數為七級。”
“全國百餘名地質學家已經進駐青江市,氣象泰鬥葛老師臨危受命,亦被請來。本次頻發的地震,嚴重威脅了青江市居民的日常生活及財産安全,下面我們連線葛老師,看看有什麽樣的研究進展。”
居民A:“怎麽又是他,不是退休了嗎?”
居民B:“郭嘉不放過這樣的高端人才,遇到危難之時,只有他說的話最權威吧。”
老頭子的聲音在直播中響起來:“咳咳,又是我……各位觀衆好。衆所周知,當前的地震學理論,對地震的了解還是比較權威的、完善的。地震的行程,是因為岩層在地殼運動的過程中,或擠壓,或拉伸,造成了地面的震動。”
“好比青江市西邊幾百公裏之外的帝珍市,恰恰就處在地殼交界的地震帶,一年總要有至少一次的一級地震。”
女主播:“那麽,青江市是不是也處在板塊的交界處呢?”
葛先生:“根本不是!”
女主播:……
葛先生:“關于這個問題,我們組織了深入的專家探讨。我們發現,青江市所在的地殼板塊非常完整、圓滿、平滑、結實。別說十二次地震了,一次地震都不應該發生!”
女主播:……
女主播試圖把話題引向積極明朗的方向:“對了葛先生,我們最後一次在青江公園發現了震源,這是否也是一項重要的研究突破呢?”
葛先生不假思索道:“不不不,突不了。作為地質學研究共識,一次的地震震源應該有且只有一個。特別是本序列地震,本應共享一個震源。”
女主播已經有點懵了:“所,所以呢?”
葛先生:“我們一共發現了十二個震源!亂七八糟,毫無規律,現在正在請國外概率學專家進行研究。”
女主播:“這也太奇怪了?!”
葛先生咳了幾聲:“要不然我想退休呢!你們每次都要采訪我……”
視頻在這裏中斷,居民面面相觑,大家早就發現,因為地震的關系,青江市的網絡、電話、電視信號都不太好。
大家都在關注大地。如果他們中間,哪怕有一個人開了天眼,就會發現天空上飛着一條巨大的青蛟。
蛟龍神色匆匆,碩大的眼睛輕眨,伸出爪子,撕裂開濃密的陰雲,在一聲威嚴的龍嘯之後降落于地面。
畢竟比不上真龍,蛟龍很累,有點喘。
“呼,鐘大人,現已抵達青江市,我去和鎮江蛟打個招呼,就會離開。”
“祝您和白先生平安歸來。”青園彬彬有禮道。
雙腳落于仍然在微微顫抖的地面,鐘意從青園的龍角上拿下醫藥箱,一小只的室童坐在箱子頂上,雙手緊緊拉着提手,渾身搖搖晃晃。
兩個小時前。
在鐘意從電視中看到白澤之後。
鐘意就接到一個電話,那邊只說出一個音節:
“救……”
地震讓信號變得微弱不堪。
只在這麽一個字後,白澤的話就消沒在遙遠的脆弱電波中。
無論鐘意再打多少個電話,對方都沒有接聽。
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白先生要他救命。
明明,方才還想要他的命:在那間逼仄的審問室裏,白先生矜貴體面地,慢條斯理地拿起手杖,像逗弄小動物一樣逗弄他的下巴,說考慮分期吃他。
鐘意找出他最大型號的醫藥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往裏面填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醫療用品。
打開手機訂票,發現通往青江市的高鐵和飛機都停運了,鐘意跑去找了一趟金華。
金華已經恢複了精元,剝離開小奶貓的身體,擁有了自己的本體。
這只巨大無比半層樓那麽高的貓,正在打谷場上曬太陽。聽完鐘意慌裏慌張地說完話後,第一反應是:
“不可能。”
“哪有白先生搞不定的事情?”
“誰敢讓他的身體沾上血污啊喵?”
鐘意給金華看了《正在直播》視頻回放。
又給它看通話記錄,證明的确收到過求救電話。
金華整張貓臉都被吓得變了形:“我給你一只迷谷樹枝,讓青園馱你去找先生。”
“信童願繼續茹素一月,祈禱白先生與鐘先生平安無事啊喵!”貓兒噗通一聲對着南方跪下。
青江公園漆黑一片,門口沒有一個工作人員,木頭招牌被地震震松,歪歪扭扭地挂在牌坊上面。這是一家老字號的公園,原本此時應該歡聲笑語,現在卻像鬼魅之所。
這個公園,是鐘意所知的白澤最後一次出現地點。
“室童,接下來就是員工轉正考試。找到白澤!聯系我,如果我們活着完成任務,每月給你免費做骨齡檢測,員工餐添加足量VD。”
“好耶!”小孩子拿着一只手電,蹦蹦跳跳地跑進黑暗深處去了。
一人一妖分頭尋找白先生。
黑暗中的夜風淡淡,夏日的植物氣息湧入鼻端。
花草樹木因為地震,或壓塌,或折斷,散發出更加濃烈、衰敗的氣味,甚至還有點點的血腥氣。
偶然有一個長長路燈絆在地上,像一條橫亘過去的蛇,鐘意跨過去,又見到倒塌的娛樂設施。旋轉木馬狼狽地栽成一團,露出只只油漆上色的黑眼睛。
這裏好像從來沒有過白澤的存在,沒有那雙翅膀,沒有老虎爪痕,更聽不到那悠長的虎吟。
随着心情一點點往下墜落,鐘意看到一只小小的虎斑貓,從不遠處走來,停在他的面前。
它有玻璃球一樣的眼睛,四只軟軟的爪子,爪間還淌着血。
鐘意一滞,這小貓的樣子,好像他在福利院遇到的那一只。很聽話的樣子,超可愛的,見到他的時候會張張嘴巴,露出粉嫩的小舌頭。
鐘意趕緊蹲下身來了,打開醫藥箱,呼喚小貓過來,給它的爪子止血。小貓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尾巴一繞一繞,蹭着他的手臂。
處理好之後,小貓咪嗚喵嗚叫,并不離開,示意鐘意跟着它走。
星光點點下,這貓兒走得根本不是尋常人走的路,總是繞過奇怪的山坡與小道,終于在路過一處小土包時,鐘意看見一抹耀眼的白色。
撿起來,對着星光看去,是一片純白的羽毛。
竟像是從白先生身上掉下來的羽毛。
鐘意難掩激動,把羽毛放進自己的口袋:“謝謝你啊小貓,我的确是在找白先生!”
可小貓接下來的舉動就讓鐘意大為驚訝了。
它跳到了鐘意的脖子上,用貓尾巴纏着他的手,緩慢的、緩慢的,帶着他的手舉向前方的黑暗深處。
那好像是一個隆起的建築。
它由幾棵倒下的樹幹搭成,上面用許多大大的樹葉蓋好,像個簡易帳篷,綠色熒光圍繞着它飛舞。
裏面有許多小動物的哭叫,有細聲細氣喵嗚的,有唧唧啾啾嘆氣的,還有咳咳咳咳像個老年妖的。
鐘意頓時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原來如人類一樣,妖怪也會搭建這種臨時居民妖安置點。一是為了抱團取暖,二是為了預防新一波地震造成的傷害。只是,這裏有許多妖怪們在受傷後缺乏醫治,只能瑟瑟發抖,聽天由命,或者硬扛過去。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白先生。”鐘意擺擺手。
虎斑貓跳下來,尾巴纏在鐘意的腿上,堅定地、不由他反對地,拖着他一步步朝着帳篷的方向走去。
半分鐘後。
鐘意對着天空喊:“室童!”
得到回答:“在!”
鐘意:“我有別的事情要忙,你自己找白先生!”
室童:“收到!”
真是他最忠實的下屬。
看着一帳篷的老弱病殘妖,鐘意頗有些頭痛。雖然白先生喊他救命,但是這些妖怪的情況也不容忽視。
三只腳的鴨子少了一只腳,兩只頭的牛只剩下一個頭,長了腳的蛇抱着斷腳嘶嘶叫。
有的妖想要喝水,有的妖想吃肉。
有的妖很小只,想媽媽,想要抱抱。
在這種時刻,沒有任何妖介意,這個貿然進來說要給他們看病的,是個人類。
他們默默地看着這個醫生把醫藥箱打開,左手抱起一只巴掌那麽大的小刺猬,小刺猬哭得喘不上氣。
鐘意右手拿針管敲了敲箱子:“來,先是流血的妖怪,自己排隊過來拿酒精、紗布和雲南白藥。”
“有骨折和內傷的妖怪去外面草垛子上排隊,不要亂動,會加重病情。”
“哪些妖怪昏迷不醒,或者認為自己快暈過去了,旁邊的妖怪就幫忙舉舉手。沒手的舉舉尾巴也行,我先看它們。”
妖怪們有條不紊地遵從指揮。
只是有一頭長着五條尾巴的豹子,呲牙裂嘴,不管不顧地向前湊,旁邊傳來小妖怪的噓噓聲。
“猙,不許加塞,”鐘意冷冷地看過去,認出了這只妖怪的本名。
“所有妖遵守紀律。否則,等我找到妖王,會讓他吃掉不守紀律的妖。”
猙收起獠牙夾起尾巴,默默地踏步回去,蹲在一只捂着腮幫子的小耗子後面。
至于虎斑貓,它坐在帳篷頂端,時不時舔舔爪子。
它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星子。今夜雲海翻滾,雨意淡淡,一條青色的蛟龍随晚風向北飛回。
身下那原本哭哭啼啼、妖間地獄一樣的大帳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條不紊、充滿了醫院該有的秩序感。
除了偶爾傳來鐘意一聲憤怒的狂吼,驚得小貓一哆嗦:
“妖也得有個妖德,少扯點紗布,很貴!你以為是不要錢的衛生紙嗎!給我打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