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下石的表現感到羞恥污顏嗎?嘲弄一個被世間所有女性遺忘的王老五?!”然後,他悻悻然、煞有其事地仍下餐巾,“算了,士可殺不可辱,我平磊也不是那種沒有風骨的人,這頓飯不吃也罷!我要為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不公發起一場絕食抗議,直到你們還我公道為止!”語畢,他在蘇盼雲驚異的瞠目注視下,昂首闊步的離開了餐廳。
“汪……汪阿姨,他……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汪如蘋笑容可掬的搖搖頭,“你別被他給唬了,他這家夥每隔一陣子就會來上這麽一段騙死人不償命的把戲,大概是戲瘾又犯了。”
“戲瘾?”蘇盼雲茫然不解的挑起了眉毛。
“是啊!他這家夥二十年前可是在臺港頗有知名度的喜劇演員。”汪如蘋笑着解釋,并細心款款地為韓伯濤盛了一碗冬菇排骨湯,“只是,他生性促狹好動,退出銀幕之後還常常弄不清楚現實和戲劇之間的差別,喜歡自娛娛人地來上這麽一段即興表演,我跟我先生早就習慣他這個從來不按牌理出牌的寶貝蛋了。”
“哦!可是,他跟你們的關系卻非比尋常,好像一家人一樣。”蘇盼雲深思的說,也順手為自己舀了一碗湯。
回複她這個問題的人是韓伯濤,“平磊跟我們不僅是一家人,更是禍福與共的生死之交!”
他說來平淡簡易的口吻卻令蘇盼雲震動不已,心旌動搖,深為他們這種士可為知已者死的情誼動容。
“你很震愕和羨慕是不是?”韓伯濤目光犀銳的盯着她說:“其實,連我自己也常常在思索這個問題,我只是一個非常平凡,也很樂意甘于平凡的人,像我這種寒伧渺小的人,何德何能擁有別人窮其一生,可能也追求不到幸運和眷顧,既有相許終身的紅顏,又有生死同擔的知己。盡管我的一生的遭遇非常極端,盡管我曾經坐擁人間的繁華,也曾經遭受過非人的迫害,但,我非常知足了,也非常感恩,所有的恩恩怨怨,對一個連惜福都怕來不及的人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也不值得去探究孰是孰非了。”
蘇盼雲再度被他這番泱泱的君子氣度和充滿真情感性的話語折服震懾得喉頭梗塞,內心裏充滿了糾葛和萬馬奔騰的争戰。
僅僅一天而已,這項複仇的任務馬上變得萬分艱巨、沉重得令她疲困羸弱地扛不起來。
天!這樣懂得感情、熱愛生命、充滿智慧的至性男子會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嗎?
蘇盼雲實在很難自圓其說,更難說服自己去痛恨他們。
當她凝注他們這對經歷各種磨難卻愈見真情可貴、鹣鲽情深的患難夫婦眼波交流的柔情時,她的心不禁閃過一絲尖銳的抽痛,天人交戰得更厲害了。
“你自傳整理得如何了?會不會覺得很難下筆,因為我的手劄挺零亂的,而我的記憶力也開始有點不中用,你要把它們統合起來,可能會棘手困難點!”韓伯濤嘎啞的開口問她。
蘇盼雲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擠出從容的笑容,“我會盡力而為的,韓先生,你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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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伯濤微擡起一道眉毛,炯炯有神的盯着她,“韓先生?!我們相處也有半個多月了,你如果不介意,我倒不反對你稱呼我一聲‘韓伯伯’?”
“好,如果你也能改變你對我的稱謂,由‘蘇小姐’換成‘盼雲’的話!”蘇盼雲明快的說。
韓伯濤眼中閃過一絲揉合了趣意和欣賞的光采,他轉首對正在切水果的汪如蘋淡笑道:
“如蘋,還是你的眼光好,找對人了。”
汪如蘋拿喬地沖他回眸一笑,“哼,你還說,如果不是我獨具慧眼、又懂得速審速決,打鐵趁熱的話,你這位眼光挑剔,又老是紙上談兵的慢郎中還不知道會拖到什麽時候哩?”
蘇盼雲聞言頗覺尴尬,“嗯——韓伯伯,原來,你原先并不怎麽中意我?!”她咬着嘴唇,支支吾吾的說。
韓伯濤撇撇唇笑了,“這倒不是,你的文筆我倒是沒什麽好挑剔的,只是,我嫌你太年輕了,怕你的閱歷還不夠承擔這項沉重的工作。呃——”他突然微眯了一下眼睛,有幾絲困惑的問她:“這就是你最近要把自己打扮成這麽老氣嚴肅的原因嗎?”
蘇盼雲如坐針氈地微縮了一下肩頭,“呃……我只是不想引起別人對我的注意,讓自己看起來成熟平凡一點。”
韓伯濤眼睛閃爍一下,他趣意盅然的慢聲說:
“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盼雲,你好像有點弄巧成拙,你知道你的眼鏡,還有你的發髻,你那超乎年齡的裝束反而會适得其反的引來別人的側目?”
“我……”蘇盼雲窘澀困促得連耳根都紅了,汪如蘋卻好心地替她出言解圍了,“伯濤,你管人家喜歡怎麽打扮自己?每個人的品味不一樣啊!”
“我不是想管,只是有點納悶,怎麽會有哪個愛漂亮的女孩子,好端端要把自己的一頭秀發給卷起來,還戴副老太太都不會戴的眼鏡遮住自己的花容月貌,難不成——這是你那個叫曲璨揚的男朋友與衆不同的品味嗎?”
這話甫出,蘇盼雲的花容月貌可是真正給吓得黯然退色了,“什麽?”她連聲音都發抖了,“韓……韓怕伯,你們怎麽會知道他呢?”
韓伯濤臉上的表情更有趣了,“你幹嘛這麽緊張慌亂呢?我們只是要你來寫自傳,又沒限定你不準交男朋友,再說——講起來你那位男朋友還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兒子呢!”
“什麽?”蘇盼雲可真是傻了眼。
汪如蘋被蘇盼雲異常的反應給逗笑了,想不到這位容貌出色的小姑娘個性這麽拘謹腼腆,“說起來也真是巧合,曲璨揚的父親曲威是伯濤交通大學的學弟,文革之後大家就失去聯絡了,沒想到,他人竟然在新加坡,更沒想到他竟然養出這麽一個相貌堂堂的好兒子。”
“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曲威本來就是個美男子,他有容貌出色的兒子也是想當然耳的事。”韓伯濤失笑地斜睨她一眼。
蘇盼雲可笑不出來,她忐忑不安而百味雜陳地連忙問道:
“韓伯伯,你們是怎麽知道他的?他什麽時候跑來雅軒小築的?”
“就是昨天下午你出去的時候,他一來就說是你的朋友,有急事要找你。他一報完姓名,我看他那似曾相識的相貌,就不禁詢問道:“我有個老朋友叫曲威的,不知道你認不認識?誰曉得他竟然眉開眼笑的說:‘曲威正是家父/唉!這世界實在是太小了,對不對?伯濤,沒想到繞了地球一圈,都二十年了,我們回到臺灣竟然還會巧逢故人之子。”汪如蘋感慨萬千的說。
可不是?蘇盼雲對于命運善巧撥弄人心的安排不得不由心底發出一聲五體投地的贊賞!
“可不是,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韓伯濤頗有同感的嘆息道。
“汪阿姨,曲璨揚有沒有說什麽,就是……嗯,他找我有什麽事?”蘇盼雲盡量不着痕跡地克制自己聳動難安的情緒,沉着提出她其實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
“沒有啊!不過,他倒是答應我跟伯濤,有空會常來山上看我們。說起來,這孩子倒是挺懂事也讨人喜歡的,我們跟他還真是有緣。”
“常來山上坐坐?”蘇盼雲聞言差點沒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尖吼。不行,她得找個時間去安頓曲璨揚,免得被他莫名其妙破壞大局。
汪如蘋見她繃着一張凝重的小臉,若有所思的默不哼聲,不禁笑咪咪地揣測道:
“怎麽?你們這一對小情侶吵架鬧別扭了?”
“我——”蘇盼雲簡直有口難言。
“如蘋,你就別刺探人家的隐私了,你沒瞧盼雲害羞得連脖子都紅了嗎?”韓伯濤促狹的接口道。
他們夫妻倆這一搭一唱弄得蘇盼雲在進退維谷之餘,只有份哭笑不得的懊惱!
她萬萬沒想到韓伯濤在深沉穩重的面貌下也有幽默生動的一面風采。
“韓伯伯,汪阿姨,我們能不能不談曲璨揚的事,呃——談談你這本自傳的書名要定什麽呢?”她試着轉移韓伯濤夫婦的注意力,以躲避這個一直攪得她七上八下、芳心如麻的話題。
“這,就叫韓伯濤好了,既簡單又好記!”汪如蘋卒先發表意見。
韓伯濤思索了一下,然後定定的開口說:
“我看就叫‘飛鴻踏雪泥——韓伯濤的一生風雲’好了。”
飛鴻踏雪泥——韓伯濤的一生風雲?
蘇盼雲意味深遠的細細咀嚼着這幾句令她芳心悸動的文字,然後,她笑了,笑得妩媚生姿,她滿臉暈陶地點點頭,還來不及致上她的贊賞和同意之際,甫從椅子上站起身的韓伯濤突然臉色碎變,抱着自己的腹部踬蹼一下,接着便在她的震動和汪如蘋的尖呼聲中昏厥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