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她倉皇的拿起電話,一刻也不敢延誤的撥到臺北雅軒小築。
韓伯濤夫婦并不在,接電話的是平磊,蘇盼雲只好請他代為轉達,說她星期五就會搬進去祝
挂了電話,她神色不安、畏縮地凝望着情緒已經恢複正常,若有所思的握着酒瓶豪飲的蘇曼君。
“她……漂亮嗎?”她語氣凄厲開口問道,仿佛那是一個困擾她,卻讓她不得不勉強壓抑下所有悲憤、困苦的情緒而擠出喉頭一個問題。
“她?她是誰?”蘇盼雲茫然不解的悄聲反問道,深怕一個不留意又觸怒了蘇曼君。
蘇曼君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了,她緊繃着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開罪她似的,神情陰沉而又駭人,“她——汪如蘋,還是那麽漂亮嗎?”她語音平板而遲疑的慢聲問道。
蘇盼雲猶疑地輕咬着唇,善感細心的她雖然不是十分明白潛伏在蘇曼君心底的憤怒和陰郁,但,她曉得這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稍答得不慎,一定又會掀起蘇曼君的怒火。
蘇曼君淡漠犀利地盯着她,“你可以老實回答,我不會生氣的。”
蘇盼雲艱澀的吞了一口口水,“呃……韓……韓……太太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了,但,她仍然是個風華追人、氣質優雅的女人。”說完,她悄悄垂下眼眸,帶着靜觀其變的心情靜候蘇曼君那磨人心顫又高深莫測的反應。
“是嗎?”蘇曼君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她看起來比我年輕嗎?”她又提出一道令蘇盼雲豎起渾身寒毛的難題。
“這……差不太多!”蘇盼雲嗫嚅地回答。
“差不太多?”蘇曼君感傷地擠出一絲苦笑,“差不太多,其實就已經差了很多。命運對我和她總是有着令人悲憤的懸殊差別,她總是得天獨厚地勝過我,不論在哪一方面。”
“姑姑——”蘇盼雲讷讷地不知鼓如何措辭,她實在被蘇曼君忽而激動尖銳、忽而悲感懷的措舉弄得宛如墜入五裏霧裏,弄不清楚眼前的方向。
“告訴我今天通過面試的經過吧!”蘇曼君飲下最後一口米酒。
“哦,今天的面試過程實在是峰回路轉,讓我丈二金剛摸不着頭,因為,韓太太她一見到我就好像很喜歡我,對我非常親切友善,而韓伯濤——”她停頓了一下,秀眉輕輕蹙了起來,沉思了一會,才在蘇曼君銳利複雜的眼光注視下,繼續開口報告,“他是我見過氣質最特殊,最有吸引力的老先生了,雖然,他的頭發已經有些斑白了,臉上也刻縷着歲月留下的風霜和紋路,但,他有一雙閃亮睿智而充滿生命力的眼睛,還有一份孤傲而深沉的書生氣息,我一見到他,就知道他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非常潇灑而飽受女性青睐的男人,他和汪如蘋的結合真正應驗了古書上所說的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她悠然神往的語氣立刻引來蘇曼君充滿輕蔑、不屑的冷哼。
蘇盼雲立刻像做錯事的小女孩一般,星眸半閉,不敢接觸到蘇曼君那兩道淩厲如刀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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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你的舌頭給貓吃掉了?還是你突然變成啞巴了?”
“哦,我一……一接觸到韓伯濤那雙嚴肅而充滿透視威力的眼光,就知道我碰上了一個難纏而嚴格的主考官。他說,他看過我的采訪稿和自傳,還差強人意,我想,他一定從來沒有誇過任何人。然後,他說為了檢驗我的臨場反應,所以要我留在書房裏寫一篇讀書報告,然後,他遞給我一本林語堂的‘京華煙雲’,就跟他太太相偕離開書房,把我一個人留在書房裏辛苦地握着筆杆,絞盡腦汁的想寫出一篇好文章來博取他的贊美。沒想到,我稿件寫到一半,就聽到隔壁房間隐略傳來的争執聲,好像是韓伯濤和他太太不知道為了什麽事而發生争辯——”
“你有聽到他們争執的內容嗎?”蘇曼君又為自己點燃了一根煙,透過蒙蒙的煙霧定定地望着她,冷冷問道。
“不是很清楚,好像有提到一個人的名字,叫什麽……曼雲的。還有,到醫院看病的事,好像他們兩人其中有人生病的樣子——”蘇盼雲輕皺着眉頭,慢慢思索着。
蘇曼君淡淡地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我聽到韓太太發出一聲驚呼,接着争執聲消失了,大約過了五分鐘,韓太太就走進書房裏,一臉凝思的問我,是不是真的是護理系畢業的,我點點頭,她又問我為什麽不去做護士,反而選擇采訪記者、圖書管理人員這些大相徑庭的職業?我想了一下,便認真地告訴她,我并不排斥做個能為病人帶來希望減輕病痛的白衣天使,但,我不喜歡一下子就看盡了人生的無常和短暫,尤其是活生生擺在我面前的生老病死。她好像被我的話震懾住了,表情非常奇異而複雜,然後她對我說:‘你不夠堅強,你這是在逃避現實。’我點點頭,心裏雖然非常害怕自己經失去這個工作機會,但,我還是很坦白而勇敢的對她說出我的真心話。我告訴她,我或許是在逃避現實,但,我還年輕,我對生命仍然懷有着希望和美麗的憧憬,我并不願意讓這份夢想這麽快就被現實無情的打碎了。很奇怪,她盯着我一直沒講話,仿佛被我直率無諱的話剝奪了所有的知覺。就在我認為我已經遭到三陣出局的時候,她出人意料的錄用了我,在我還來不及細細咀嚼這份驟來的驚喜時,她喚來管家送客,把滿頭霧水的我送下了山,到現在還弄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哩!”蘇盼雲困惑的支起下巴。
“我知道她為什麽會錄用你,理由完全和我當初一樣,你有一雙非常純淨,非常惹人心動、憐愛的大眼睛,讓人完全不設防,不知不覺地對你産生好感和疼惜。這也是我寧可忍盡一切屈辱,把你帶在身邊,含辛茹苦撫育成人的原因。”蘇曼君深沉的發出一陣低嘆,眼光述離如煙如霧,如從她嘴裏吹出的陣陣煙霧。
“姑姑!”蘇盼雲感動莫名的輕嘆道。
蘇曼君仿佛沒聽見她的叫喚,她只是悶悶的抽着煙,表情古怪而詭谲多變,好像跌進一個令人恍惚而錯綜複雜的時光隧道中,深深浸淫在往事不堪回首的糾葛和悵惘裏。
然後,她重重捺熄了手中的煙,神色凝重的緊盯着蘇盼雲,一字一句的慢聲問道:
“盼雲,你已經二十六歲了,這些年來姑姑待你如何?你扪心自問,不要說半句假話。”
蘇盼雲心跳倏然加快,她惶恐難安的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姑姑,你對我一直很好,恩重如山也無以形容你這二十六年來對我所做的付出和犧牲。”
“是嗎?那你願不願意為姑姑去做一件事?”
“什麽事?”蘇盼雲心髒莫名緊縮,仿佛老天爺倏然在她纖盈而不堪一擊的肩頭降下了千斤重擔。
“第一、我要你好好為韓伯濤完成自傳;第二、我要你仔細記錄下在韓家居住期間的所見所聞,點點滴滴,不可輕忽所有的細節,包括韓伯濤夫婦的隐私;第三、我要你去接近韓伯濤的獨生子韓孟禹,你要想辦法讓他愛上你,然後,等到他離不開你,愛你愛得不可自拔的時候再狠狠的甩了他,讓他嘗嘗萬劫不複、生不如死的滋味。”
蘇盼雲驚愕萬分,一張花容變色的容顏上沒有半絲血色,“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他們?他們跟我們又沒有仇!”她不能理解的發出一連串疑問。
蘇曼君面若寒霜地緊盯着她,“誰說沒有仇?你可知道我含悲忍辱,茍且偷生三十多年,一心一意等的就是今天,就是韓伯濤、汪如蘋回國的一天,我要雪恥報複,我要他們為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恥辱付出慘重的代價,我要他們陷于水深火熱的地獄裏掙紮,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蘇盼雲被她陰狠怨毒的語氣震得面容發青,渾身輕顫,“為什麽?姑姑,他們對你做了什麽,你要這樣怨恨他們?”
“他們——”蘇曼君像警覺到什麽似的,倏然轉換了原來激烈的口氣。她深抽口氣,慢慢平複憤張的情緒,語音沉重的說:
“他們不是對我做了什麽,而是,他們正是害死你父母的兇手。”
“什麽?”蘇盼雲如遭電極似的連連變了好幾種臉色。
蘇曼君站起身,走向窗臺,無意識望着窗外的景物,“這件事,整整埋葬在我心底二十六年了,我原來不想告訴你,但,我又不甘心讓韓伯濤夫婦占盡世間所有的美譽,讓你父母慘死在九泉之下含冤莫白,怨怪我這個做妹妹的膽小怕事,坐視兇手逍遙法外。”
點點閃爍的淚光蕩漾在蘇盼雲的眼波裏,“姑姑,你趕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一回事?他們怎麽害死我爸媽的?”
蘇曼君從喉頭逸出一聲低嘆,“當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你父親蘇曼光,也就是我的二哥,他和韓伯濤是大學的同窗好友,他們共同愛上了正在上海藝術學院學戲劇的汪如蘋,兩個好朋友為了一個女人争風吃醋,從此翻臉成仇。你父親憤而返回北京老家,娶了你母親,也是我們遠房的表妹楊德芬。沒想到,後來韓伯濤夫婦也來到北京搞電影,和你父親演出同室操戈的對打局面。總之,感情加恩怨,再加上事業的火拚,新仇舊恨,他們之間的仇恨愈堆愈深了。後來,一九六七年,**在江青的策動下,發生了批孔揚秦,除四舊的文化大革命,幾乎所有搞電影的人都被點名批判,韓伯濤和你父親也包括在內。在那樣風聲鶴戾、草木皆兵的恐怖時代,只要有點人脈、有點盤纏的人,沒有一個不想逃出大陸,逃避那場慘絕人寰的浩劫。本來,你爸爸在香港一位制片的幫忙下,可以搭船偷渡成功,避掉這場災難,可是,這個消息卻被對你爸爸一直懷恨在心的韓伯濤知道了。他為了一洩當年的宿怨,不惜狠心出賣你爸爸,害你爸爸馬上被紅衛兵逮住,速審速決,判了槍決;而你母親在悲痛逾恒的情況下也跟着服毒自盡,把年甫一歲的你遺留給我們這些哀恸莫名的親人。”蘇曼君頓了頓,轉過目光,淚水閃閃地盯着蘇盼雲那張淚眼猶存、雪白如紙的臉龐,“這筆血海深仇,你豈可不報?”
蘇盼雲迨然抹去臉上的淚痕,化悲憤為力量的擡起雙肩,喉頭梗塞的說:
“姑姑,我欠你太多了,這份恩情我一輩子永遠也償還不了。”
蘇曼君目光閃了閃,“我不用你來報答我的養育之恩,我只問你,這筆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你到底報是不報?”
“這——”蘇盼雲立刻陷于一陣激烈的天人交戰中。她一向不是那種個性極端、主張冤冤相報的女孩子,即使是面對着大奸大惡、壞到骨子裏的奸雄鼠輩,她還是贊成以自然的因果循環來制裁他們,不甚茍同藉以怨報怨的私人方式來解決。
“怎麽?你不願意?你忍心讓你父母冤魂不散,死不瞑目?”蘇曼君寒着臉逼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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