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嫁的猴子
反正從那以後,绫修竹就認識到了王禮延的這一特性:某一件事他若是不攔着你,那你就沒必要去了。反正不是不重要,就是不好的事。
“說吧。”绫修竹随随便便往車子上一靠,薄薄的藏青色襯衫勾勒出腹肌形狀,王禮延咽下口水:“讨厭!要我說什麽了啦!”
绫修竹:“……再說語氣詞我絕對揍你。”
“你好過分!”王禮延哭喪着臉委屈道,“我為了告訴你這個消息還特地大老遠地跑過來,你居然這樣對我!嘤嘤嘤嘤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
明明随便誰打個電話就可以搞定的事,非得親自過來一趟就為了跟他見一面騷擾他。绫修竹轉頭看了看停車場到醫院精神科的距離,還真是……“大老遠”。
“麻煩你了。”他面無表情地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不麻煩不麻煩,為了你我心甘情願了啦!”聽到绫修竹毫無感情的話,王禮延卻立刻眉飛色舞起來,一副逆來順受給點兒陽光就燦爛得不知姓甚名誰的模樣,“你們科不是來了個小男孩兒,他媽媽給挂的急診,所以才忙着叫你過來麽。”
绫修竹聽到這裏頗為無語地看了王禮延一眼,兩人根本不在同一樓層,而這人對他的事情居然摸得那麽清楚,不知是下了苦功夫,還是本來就這副德行——八婆。
王禮延接着道,“你們科那個實習醫生小衛給那小孩做了好幾遍檢查,都沒發現問題,最後孩子的媽媽一問才知道,那小孩子根本沒病,裝的!就為了跟他媽媽賭氣。”
“哦。”
王禮延還在感嘆:“你說現在這些小屁孩兒啊,一個二個猴精似的,這才多大啊!就學着騙人了!還裝那麽像,哭得聲嘶力竭的,真是……”一邊說還一邊苦大仇深地搖搖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忽然間他又高興起來,帶着一點忸怩羞答答地道,“不過這樣也好啦,否則,你怎麽有機會請我吃飯是不是?”
若不是那一張雌雄莫辨的臉起了一點緩沖作用,王禮延簡直就像個将要出嫁的瘦猴子。還是始終在搔首弄姿的。
一直在旁觀戰的柯少鈞打了個寒噤。
绫修竹則趁着這人大發牢騷的時候,努力把自己存在感縮到最低,恨不得縮成一個球滾到車上似的。然後他成功地做到駕駛員座位上,一個倒車甩尾輪胎摩擦着網狀地磚發出刺耳聲響,險些撞上後方花壇。好在堪堪停了下來,還差了那麽一點兒才會撞上去。
王禮延一驚:“哎,竹你別走啊!”
汽車無情地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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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出老遠,绫修竹終于松了一口氣似的癱在沙發裏:“總算擺脫了那家夥,比做了一場手術還累。”
柯少鈞打趣道:“怎麽,你還怕他?”
绫修竹一本正經道:“作為一個合格的變态,我不和瘋子計較。”
柯少鈞無聲地笑了笑,雙眼直視前方卻用餘光頭一回認真地偷偷打量起這個人來。半晌過後,他對绫修竹的好感終于詭異地增添了幾分。他是經常犯迷糊,但不是傻。從第一次看到绫修竹起,就有一種動物般的直覺,仿佛再告訴他這個人……怎麽說呢,與衆不同吧。
或者更直白地說,是與周圍人格格不入。
這個人,哪怕他一臉笑意,也是客氣而冷漠的。不動聲色地把周圍人都拒到某扇門外,他就在自己的世界裏獨來獨往。任憑外面浮雲變幻,都與他無關。
然而不知是不是柯少鈞的錯覺,他總覺得,在绫修竹看自己的時候似乎有那麽一點點陰謀的意味。像是在等待什麽,又像是一個科學家在做實驗,高高在上地俯視觀察,帶着勝券在握的驕傲。
接着,這點見不得人的揣測也就到此為止了。每當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柯少鈞都會敲敲自己腦袋,瞎想什麽呢,被害妄想症犯了吧。
很難想象,绫修竹居然也會有如此失态的時候。而這樣的他,讓柯少鈞恍然意識到,旁邊這個家夥他再怎麽行為奇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一心想這樣想着的柯少鈞沒有注意到,在他收回了視線過後,绫修竹又開始了他剛剛做過的事情。頭部連一丁點的偏轉都不需要,只是眼神裝作漫不經心地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偏去,加一些想象中的細節,就構成柯少鈞天真而謹慎的神态。
宛如一幅鏡子裏的水墨畫,好像可以千年萬年地不染鉛華。
他當然不是真的失态了。否則現在又怎麽會視線小心翼翼,努力壓下心跳和罪惡感——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舉動,在與那人扯上聯系過後都是不容饒恕的亵渎,直到瞥見水墨畫嘴角不經意勾起的一抹笑意,于是這才松了一口氣,如同遠洋者重新踏上陸地。
可是緊接着就剩下苦笑了。
明明只是稍有好感,怎麽突然之間就對這個相識不久了解不深的警察,産生了這樣的感情。
患得患失,誠惶誠恐。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性和冷靜倏然消失不見,可笑今天早上還下棋一樣安排計算好每一步該如何進退,要在他面前表現出最讨人厭的樣子,再慢慢挽回改變他對自己的印象這叫欲揚先抑。
以免将來接觸多了才知道,绫修竹原來是那樣一個家夥。表面上看起來斯文敗類人模狗樣的,皮囊之下卻是連內髒肺腑裏都養着一堆遠超出細胞數量的細菌,數以百萬億計。在看不見的角落裏,安靜而危險地滋生成長,不知何時會同腦袋裏那團漿糊一起爆炸開來。
那樣會吓到他吧?
可是剛才自己在做什麽呢。绫修竹自嘲地想,居然還不惜把智商拉低到和王禮延一個水平來裝乖扮醜,以此哄人開心。
這要是擱在以往,绫修竹絕對一個字都沒得多說,直接走了。哪裏需要做出這樣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真是想想都叫人氣不打一處來。
绫修竹定了定神,氣壯慫人膽地又看了柯少鈞一眼,這回不再偷偷摸摸,而是理直氣壯地,裝作不經意。
可是,他難道還有別的法子嗎。绫修竹只是看了柯少鈞一眼,就已經感到絕望了。甘之如饴算什麽,就是含笑飲毒酒也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