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霓虹燈
喬姝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桌前。
田甜說完那句話後, 就拉着小西離開了。
緊接着路師然也離開了。
偌大的房子裏,瞬間只剩下他和江知野兩個人。
客廳裏的空調一直開着,立式空調的出風口正對着她, 熱風習習,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領,有些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餘光可以瞥見, 江知野依舊在陽臺上站着。
方才與路師然在那裏講話,一根煙抽到一半, 此時他半靠在那裏, 後腰松松散散倚着牆面, 整個肩膀都落下來。
很慵懶的樣子。
他面對房間而立,喬姝不确定她有沒有在看她。
想到他可能正在注視她, 她面對着他的那一半臉,都跟着發起燙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裝醉。
雖然上一次在他面前,也裝過醉,但那次是真醉中途醒來,只能說恢複了些甚至,灼燒的究竟依舊在她的身體裏作祟。
這次, 她其實沒怎麽喝酒。
不然, 就還是像上次一樣?“發酒瘋”将他當成十年前的江知野?
又或者——
正思索間,房間裏突然響起一陣不疾不緩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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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姝心念急轉,本能地尋找了個最簡單的裝醉方式。
趁江知野同她面對面之前, 腦袋對着桌面,直直地倒下去。
本來做好了磕到額頭的準備。
電光火石間。
突然, 一只溫熱大手貼在了她的側臉上。
男人腰微躬, 寬松的衣擺随着動作落下來些許, 空蕩蕩的白色棉布蕩在空中, 将喬姝籠在一片名為“江知野”的陰影裏。
她的呼吸驀地一滞。
戲演到一半,只能繼續演下去。
她閉着眼,心髒砰砰砰地狂跳,身子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男人卻也沒動。
就那樣彎着腰,保持着托着她的姿勢。
手心與她相碰的地方,溫度漸漸往上升。
分不清是她的臉将他的手帶熱了,還是他的手将她的臉暖得更熱了。
他的目光淡淡籠着她,不知過了多久,他身子突然低了下來。
明明兩人用的同一瓶洗發水,同一瓶沐浴乳,但他身上的氣息卻與她很不同。
煙味與洗滌劑、沐浴乳的氣味混在一起。
她好像又聞到了熟悉的冷杉的香氣。
清冷的,凜冽的,溫柔的。
喬姝眼睫微顫。
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裏突然傳來男人似遠似近的一道輕啧聲。
帶着明顯的悶與燥,聲線壓得很低。
“這次不強吻了?”他低聲笑,嗓音裏含幾分蘊着酒氣的啞,“還以為你又要在喝醉時對人上下其手——”
他亂用詞,自己大約也察覺到了,聲音頓了一頓,又是一聲低沉的笑。
“——醒來後,又翻臉不認人。”
“……”喬姝微愣住。
回想了一下,自己前幾次,确實每次醉的時候,都對他又親又抱的,醒來後,不是疏離地喚他“江總”,就是給人留下兩百塊錢……
說什麽“山水不相逢,以後不必相見。”
喬姝心裏因為想起這些事,而升起一陣淡淡的慚愧。
就,雖然她有自己的理由,但從他的角度來看,她那些行為,确實還挺渣……
她羞慚得耳後根都泛起熱意來,睫毛輕輕顫動了下。
“喬姝。”
忽地,他又開口,聲音好近,就好像就響在她的耳邊,清冷的嗓音帶起的呼吸,卻是熱的,蕩在她的耳廓裏。
撓得喬姝從心底裏迸發出癢意來。
她仍舊沒敢動。
閉着眼,卻還是能感覺到,他在她面前半蹲了下來,似乎是嘆了聲氣。
“你不要讓我心存期待。”他的語聲淡淡,良久,似乎是自嘲地輕笑了聲。
“我也就——”聲音又低了幾分,半晌說,“當過這一回正人君子。”
話講完,他的身子又伏下來,兩人的身體無限貼近,他的手臂從她膝彎裏穿過,另只手越過她後頸,抱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
卧室裏沒有開燈,眼前蒙下一片陰影來。
沒幾秒,喬姝的身體就陷進一片柔軟溫暖的床褥裏。
被陽光曬過的被單散發出令人舒适的清香,喬姝身子動了動,在他的身體撤回去之前,忽地擡手勾住了他的脖頸。
男人沒有提防,竟真的被她拉得身子往下彎了下。
喬姝睜開眼,鬼使神差地,不想裝醉了。
門外客廳裏的燈光洩進來一點,屋裏光線不算明亮,但足以看清兩人的面容。
喬姝的目光直直看着他,喉嚨裏泛起癢意來。
她咽了咽口水,啞聲開口:“沒醉。”
她說:“我今晚沒有喝醉。”
——所以,并不是醉時才對你上下其手。
話還沒講完,男人忽而低嗤了聲:“嗯。”
他的語聲淡淡:“喝醉的人,都喜歡說自己沒醉。”
喬姝:“……”
“行了。”未等她再說什麽,他就直接掰開了她落在他脖子上的那雙手,站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他背光而戰,臉部沒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他停了須臾,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自己能動,就去洗個澡。”
他聲音冷淡地命令,語氣裏帶幾分嫌棄:“一身的酒味兒。”
喬姝:“…………”
喬姝是真的有點想死。
以前怎麽沒發現,江知野竟然這麽難撩。
她有些生無可戀地翻了下眼皮,既然他堅持認為她已經喝醉,她也只好不再掙紮。
醉也有醉的好處。
她抿了抿唇,轉臉看向他,說“喝醉的人”該說的胡話,軟下嗓音:“想讓哥哥幫我洗。”
“……”
空氣陷入了空前的寂靜中。
江知野似被她氣笑,半晌,懶洋洋地挑眉:“上瘾了是吧?”
他說:“你對每個在你家裏留宿的男人都這麽放心?”
“……”
怎麽可能?
喬姝鼓了鼓嘴,雖然想反駁,但仔細想了想,也覺得自己要求他給她洗澡的行為,有些過分了。
她頓了兩秒,若無其事從床上下來,往門外浴室的方向走。
剛走到門口,她忽然想到什麽,回頭看過來。
卧室半明半暗的光線裏,江知野懶散而立。
不知是不是以為她喝醉了的緣故,江知野今晚在她面前,格外像十年前那個他。
少了幾分屬于“江總”的嚴肅與冷淡,而多了幾分不羁灑然的少年氣。
尤其是此刻,他身上還穿着十年前的舊衣服。
因為晚上洗了頭發,發型沒怎麽打理,碎發都垂在額前。
模樣看起來格外顯小。
喬姝頓了頓,忍住自己心裏強烈地想要上前去擁抱他的沖動,啞聲說:“我去洗澡的時候,你……不要偷偷走了。”
其實是有些無理的要求。
男人聞言,懶散地掀起眼皮來。
客廳裏空調的溫度還沒完全傳過來,卧室裏空氣有些涼。
喬姝被他那樣的目光一凝,手腳都不自在起來。
就在她以為,他又要從喉嚨深處發出冷笑來的時候。
男人突然擡起手,頗為懶怠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後脖頸,聲音悶沉。
“嗯。”
直到浴室裏的水聲嘩啦啦響起的時候,江知野才擡起步子往外走。
褲兜裏的手機已經震了半天。
江知野的目光在卧室的方向停留半瞬,才略顯不耐地拿出手機來。
全都是陸年的消息。
他随手點開一條語音。
他那邊環境喧鬧,估計又是在哪個夜場流連,連聲音裏都帶了幾分流淌着濃濃脂粉氣的電流音。
“哪兒呢?”
“在幹什麽,怎麽不回消息?”
江知野單手插在褲兜裏,另只手捏着手機,懶散地打字。
【JZY】:家裏養的小貓,正在洗澡。
陸年回得很快。
【陸年】:?
【JZY】:喝醉了,旁邊看着,免得摔着她。
【陸年】:???
什麽玩意???
現在的寵物貓,都會喝酒了?
喬姝洗完澡出來時,江知野躺在沙發上,已經睡着了。
喬姝從今晚剛見到他的時候就發現了,他雖然看着精神很好,但眉眼間壓滿疲意,看起來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
她拿毛巾擦着頭發,走過去,在燈下看他。
睡着的江知野,少了幾分鋒利,而多了幾分柔軟與和順。
可能是因着這一身衣服。
他今天晚上,看起來太像從前的他了。
好幾個瞬間,喬姝都恍惚以為,是不是十年前的他穿越到了今天,特地想要給她一個驚喜。
這個念頭湧入腦海,她又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
彎腰,從旁邊撈起一條毛毯蓋在他身上,才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
睡到半夜,喬姝是被一陣刺耳的電話聲吵醒的。
依舊是蘇城的號碼,陳墨的班主任打來的。
喬姝皺了皺眉,壓下湧上來的起床氣,接通。
那邊年輕的班主任聽起來快要哭了。
“陳墨家長您好,這邊陳墨和人打架,送進了醫院裏……”
喬姝連臉都沒洗,就直接出了門。
江知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空空蕩蕩的客廳裏,只餘下他穿過的那一身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
喬姝腳步只頓了一瞬,就匆匆朝外跑去。
在電梯裏的時候,從打車軟件上叫了輛車,直接從容城開到蘇城的。
站在小區門口等車時,她轉頭,看到江知野的那輛黑色布加迪仍停在那裏。
雨已經停了,但地面上仍積着一層淺淺的水。
小區門口早市已經開了起來,熙熙攘攘的小推車,以及早餐鋪子叮叮的飯香,隔着一片濕冷的空氣傳遞過來。
霓虹燈還未落下。
兩邊的路燈也依舊開着。
過于市井氣的景象,他那輛價格高昂的車子混在其中,像是天外來物。
喬姝猶豫了幾秒,擡步朝他車子的方向走去。
雖然昨晚他已經說明,停在這裏是因為迷路了,車子沒油了。
想來,他半夜離開,肯定是直接打車,或者讓司機直接來将他接走。
但喬姝還是想要去看一看。
她步子才邁到一半,網約車的司機就給她打了電話。
喬姝腳步一停,與此同時,她叫的車子也停在了她身前。
喬姝轉頭,最後又看了一眼那輛布加迪,猶豫兩秒,還是直接上了車。
車子開了近四個小時才到蘇城。
喬姝精神不佳,一路昏昏沉沉地睡着。
到蘇城時,天已大亮,早晨的醫院裏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
喬姝在前臺查詢到陳墨的住院信息,到那裏時,他一只腿被高高吊在半空中,正躺在床上睡覺。
他的班主任簡單和喬姝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還是上次跟他打架的那個同學,後來兩人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争執,對方約他晚自習放學後去後巷會面。
陳墨去了以後,才發現對方糾集了很多社會上的小混混過來。
班主任語帶歉意:“晚上的時候,陳墨那邊就已經報過警了,學校這邊也會給對方相應的懲罰。”
喬姝點了點頭,看班主任滿臉憔悴,明顯一夜沒睡,就讓她先回家休息了。
陳墨住的是一個兩人間的病房,病床間拉了一道布簾,他住在外面,裏面的床鋪上躺着的是一個比他年紀還要小的小男孩。
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的模樣。
小男孩眉目舒展,睡得比陳墨香。
應該是腿實在太痛了,陳墨一直睡得不太好,眉頭緊緊蹙着,額上都是汗。
喬姝剛剛在他窗邊坐下,他就醒了,倒吸一口氣,看着喬姝。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老實說,喬姝對她這個弟弟是真的不熟。
她十四歲那年他才出生。
她離家那年,他還不到五歲。
走了以後,就再也沒和他聯系過,直到幾年前,沈冬儀去世,她成了他的監護人。
喬姝背靠在椅子上,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雖然在車上的時候一直在睡覺,但空間擁擠,到底睡得不舒服。
她現在覺得自己渾身肌肉都在酸痛。
但還是禮貌性表達一下自己的關心,她面無表情看着他,語氣卻不怎麽好,話一講出來就是諷刺:“你真是長本事了。”
“傻子嗎?不知道別人叫你去那裏是不安好心?也敢去?”
她橫眉冷對,語氣裏帶幾分刻薄。
稀薄晨光從另一側的窗戶裏照進來,陳墨平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臉,卻咧開嘴笑起來。
他笑得溫軟,将喬姝滿肚子的怒火都浸得啞火。
喬姝探身,手背往他額頭上一貼:“真傻了?”
陳墨聲音聽起來有點啞,還是在笑:“你現在特別像我姐。”
“……”
喬姝停頓片刻,翹着二郎腿坐椅子上,想了一會兒,問:“你餓嗎?”
“不餓。”陳墨還是看着她。
喬姝像沒聽見,徑自問:“早餐想吃什麽?”
陳墨想了一會兒:“酒釀,可以嗎?”
喬姝有些無語地看了他半瞬:“你現在打着針,吃着藥,還想吃酒釀?”
陳墨默了默,竟是難得的乖順:“那你買什麽我吃什麽好了。”
喬姝站起身,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就出了門。
醫院旁邊就有早餐店,喬姝買了簡單的蛋餅和白粥。
兩人難得寧靜地坐在一起吃頓早飯。
雖然明知,過往的事情,錯并不在陳墨,但喬姝每每看到他那張與陳德容有五分相似的臉,就忍不住自己內心的焦躁與怒氣。
吃完飯後,喬姝又去向醫生詢問了一下陳墨的身體狀況。
确認沒有大礙後,又去了趟他的學校,詢問了一下事情的具體來龍去脈,以及将要對對方進行怎樣的懲罰,最後又問了老師打算怎麽處理他這段時間落下的功課問題。
老師欲言又止,問喬姝是否工作很忙。
喬姝撩起眼皮看着她沒有說話。
老師又隐晦地說:“陳墨在班級裏一直都不太受歡迎。”
這句話背後意味着什麽,喬姝瞬間就明白了。
小孩子在釋放惡意的時候,常常并不知道那就是惡意。
單親的小孩子可能會被同情,也可能會被嘲諷。
無父無母的小孩子,可能會得到照顧,也可能會被欺負。
她的臉色冷下來:“這種事情,不應該由學校來處理嗎?”
老師為難道:“我們能解決一次兩次,但事情的根結不在我們這裏。”
他們這種學區房,大家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的。
小地方沒秘密。
陳墨自然也沒有秘密。
晚飯也是在醫院裏解決的。
喬姝看着陳墨乖順吃飯的模樣,想到之前老師的那些話,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問他:“陳墨,你想去容城讀書嗎?”
陳墨動作一頓,有些驚訝地看着她。
喬姝低下眼,一時間沒有說話。
分不清是後悔自己多管閑事,還是不忍面對陳墨過于熱忱的目光。
晚飯過後,喬姝去了一趟半塘,去幫陳墨拿一些生活用品、換洗衣物,以及各科的學習資料。
她原本是想在附近直接買的,但陳墨非說學習資料上有他記的筆記。
兩人在醫院裏僵持半天,陳墨偏過頭,他說:“你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他語氣中透着失望,喬姝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和他繼續争執。
況且,醫院裏人來人往,要真吵起來,也不好看。
她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手伸進口袋裏,又想抽煙。
陳墨說:“就只是拿一下東西,這都不行嗎?”
最終,喬姝還是又踏到了半塘的土地上。
她從出租車上下來時,天已經黑透。
深巷裏沒有點燈,好在兩邊的人家正在吃晚飯,門前廊燈亮起,照亮一小片石板路。
有人大抵覺得喬姝眼熟,側眼打量着她。
喬姝将頭上帽檐壓低,并沒有敘舊的興趣。
陳家在巷弄較為靠裏的地方,先進一間院子,再往裏,是一截窄窄的樓梯。
樓梯底下有道木門,年代很久遠了,原本的木色已經被一層油黑色所取代,隐沒在夜色裏,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陰翳感。
喬姝的手指落在門鼻上,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攥緊陳墨拿給她的鑰匙往裏走。
陳家的擺設還是同當年一樣,并沒有什麽變化。
喬姝低着頭,沒敢多打量。
她循着記憶,徑直走向她當年居住的那個房間——陳墨說他現在正住在裏面。
幫他拿衣服時,喬姝胯骨不小心撞到旁邊書桌,上面有什麽東西應聲而落。
喬姝彎腰拾起。
昏沉的光線裏,看得出,是一張陳家的全家福。
陳墨出生那一年拍的。
上面喬姝笑得腼腆。
她的目光落在照片右上方,陳德容那張笑出皺紋的臉上。
手指猛然一顫,從腸胃深處翻滾出一陣惡心感。
照片重新落到地上,喬姝跌跌撞撞走下樓。
天太黑了,樓梯也好黑。
她看不見路,幾乎要踩空。
走到一半,樓下那道窄小的木門忽地被人從外面打開。
點點微弱的光照進來。
她的腳步微微一頓,擡眼看過去。
斜刺裏,有一人背光而立,他的呼吸沉重,似是攜了滿身風塵趕來。
喬姝眨了眨眼,眼睫淚珠輕顫。
未及反應過來,就忽地被一只溫柔有力的大手,撈進一方溫暖幹淨的天地裏。
作者有話說:
發個紅包叭,這章底下24小時內的2分評論都有紅包~
挨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