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煙熏傷
她轉頭看他, 路燈的光全都偷偷跑進了她眼睛裏,話說完,還煞有介事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作握手狀。
江知野轉過頭, 目光淡淡落在喬姝那只手上。
晚風撩起她的衣袖,露出細白的一截手腕, 上面戴了一條不知哪個品牌的裝飾手鏈。
細細的玫瑰金色的鏈子,襯得她皮膚瑩潤白皙。
江知野眼皮輕掀, 就在喬姝以為他不會應她的時候, 男人突然偏過頭, 仰頭看了一眼無星無月的天空,躬身撚滅手中一截煙支。
“好。”他說。
嗓音有股說不上來的沉。
卻沒上來握她的手。
喬姝抿了抿唇, 也不覺尴尬,收回手,話講開之後,感覺整顆心都開闊了。
她呼了口氣,指指樓上自己的房間:“那我上去了?”
回應她的,又是一聲:“好。”
喬姝停頓了兩秒:“很晚了, 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
“……”
更多的話也沒有了。
喬姝慢吞吞往樓道的方向走, 到樓道口的時候,轉身,卻看江知野在原地還沒有動, 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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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個子長得高,人很瘦, 薄薄的一片肩, 很像網絡上流行的那種——漫畫裏走出來的人。
他側對着她的方向, 一手搭在車門上, 不知何時又點了一根煙,細細的煙霧沿他垂落的手腕往上氤氲開。
他站姿很随意,肩膀松垮地往下落,低着頭,額前碎發淩亂,将他半張臉都遮住。
整個人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頹靡與落拓。
“江知野。”
喬姝在樓道中間站定,樓道裏的聲控燈随她聲音而亮起。
她歪了歪頭,隔一片萦纡的燈火看向他,忽而朝他一笑。
“生日快樂。”她說,言畢,又指指他眼角的傷,“回去記得塗藥,今天謝謝你幫我,祝你一切順意。”
說完,也未等他回應,就徑自跑上了樓。
她的步伐輕盈如蝶,好似真的為與他撇清關系而感到輕松且快樂。
江知野注視她片刻,撣掉手中煙灰,口袋裏電話忽然又響起。
他接起,那邊一片喧鬧,陸年的聲音透着股纨绔的诨勁兒:“我說哥,你現在在哪兒呢?我這邊一堆人等着給你過生日,你這個主人公不來不合适吧?”
陸年是江知野的發小,也是這麽多年來,他少有的從小就關系要好的朋友之一。
陸年這些年一直在京市發展,說話時帶一口濃郁但不太标準的京腔。
江知野擡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坐進車裏,語氣很淡:“我這就過去。”
到了夜晚,墨上會所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這名字起得雅,整個會所的裝潢也偏中式,進門以後,便是亭臺水渠,每個包房裏都有一個半開放式的園景。
全是仿古代南方園林而建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最開始創辦的時候,大家還以為是什麽茶室或者中式學堂,後來得知是娛樂會所的時候,跌破許多人的眼鏡。
但也正因為它別具一格的風格,因此很得一些愛附庸風雅的富商,以及纨绔大少的青睐。
陸年就是其中一個。
江知野剛把車子開到院門前,便有門童上來幫他泊車,江知野将鑰匙丢過去,在服務員的引導之下,沿着石階往裏走。
還未走到包間門口,便聽見裏面一片喧嘩。
陸年從小就是愛熱鬧的性子,這次過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叫一堆就算了,還叫了好幾個小明星和女模特過來。
包廂裏煙霧缭繞,這群人顯然在他來之前,就已經玩開了。
江知野平日裏鮮少在外露面,認得他的人并不算多。
這些酒過半酣的人,一開始見突然進來一個人,氣質清隽,舉手投足間自有風華,在看到他臉的那一瞬間,是有一些驚豔的。
然而那些蠢蠢欲動的心,在觸碰到他衣服上的污漬時,瞬間興趣全無。
江知野也不在意,他的目光淡淡在人群中掃過,在看到其中一張臉時,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陸年立馬推開貼在他身邊的小網紅,端着杯酒吊兒郎當走過來:“等你好久。”又轉身用力拍了拍手掌,“等一下等一下!今天我們之所以聚在這裏呢,就是為了慶祝我們的朋友江少的生日——”
他話講一半,忽地“呸”了聲:“這臺詞聽着怎麽這麽耳熟?”
“不管了。”他說,“來,讓我們大家一起敬江少一杯!”
他只喚他江少,來自哪裏,現在正在做什麽,卻只字不提。
在場的大多數人只認為他的陸年的朋友,既然沒有介紹他的來路,想來并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背景。
衆人熱熱鬧鬧講完生日快樂,江知野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見一個小明星半靠進陸年的懷裏,拿着麥克風開始唱一首老歌。
港樂情緒濃烈,這個小明星發音并不算标準,唱腔也一般。
但陸年還是很捧場地浮誇鼓掌,低頭同對方接吻。
包間裏很快響起一陣熱鬧的起哄聲。
屋裏光影深深,光怪陸離的彩色燈光在每個人臉上來回閃耀,照江知野臉上。
那個小明星目光不經意瞥過來,瞧見他刀削斧刻般冷淡深隽的的眉眼,心裏不由得一跳。
這位江少,雖然身份不明,但長得是真的好看,氣質也是一等一的絕。
所有人都被周遭場景包裹、融化了,唯他仍舊自成一派,悠悠閑閑抽着煙,仿佛周圍這一切,都同他沒有半點關系。
與她一樣注意到江知野的,還有任盈盈。
她在圈內,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多少還是有一點人脈在。
今日裏之所以會來參加陸少組的局,無非是聽說Yee今夜會來這裏。
她之前只看過Yee的照片,卻并不知他真實身份是什麽,方才陸年喚他江少,想來家裏背景也并不算單薄。
那些小明星看不出來他這一身衣服,但作為在時尚圈混跡多年的人,她卻能夠認得出來。
他身上件件來源都不簡單,非是單純的有錢就能買到的。
任盈盈點燃一支煙,狀若無意往江知野的方向靠近了些。
恰好幾個小模特圍着兩個有名的花花公子,在講圈內的八卦。
最近最惹眼的無非就是喬姝那套照片了。
小模特表面語氣羨慕,但話裏話外全在貶損喬姝:“是呀,喬喬姐可是我們的标杆,她真的好豁得出去呀,那樣的圖——”
女孩低眉一笑:“我肯定是不敢拍的,太害羞了。”
這話說得有點好笑了,但凡是專業的模特,都不會将這種類型的照片與色//情的符號挂鈎。
但奈何那兩位大少爺愛聽。
兩人靠在身後皮椅上,眼裏漸漸露出暧昧的笑:“她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早不知被多少人……”他将後面的話含糊過去了,又說,“當然不再在意這種事情,你跟她不一樣。”
小模特被他哄得吃吃的笑,笑一半,擡頭看見任盈盈,大抵是覺得前面那句話将任盈盈也囊括過去了,連忙改口:“也不是——”
她話才出口,喉頭忽地一哽,因為就在她出聲的那一刻,一直坐在那邊沒有開口的江少,忽地掀起眼皮看過來。
他眼中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笑,但唇角是往下壓的,笑意不及眼底,輕慢道:“不是什麽?不一樣什麽?”
他的音質偏冷,五官也偏冷。
他姿态懶散地靠在一座假山上,背後是人工的瀑布,水流沿着嶙峋的石塊往下落,濺他身上一點,将他開了兩粒衣扣的領口泅濕,順着他的鎖骨滑進他的衣服裏。
那兩位大少爺聽江知野倏忽開口,還以為他是同道中人,臉上的笑愈發不收斂,眼看更難聽的話就要說出口時,江知野忽地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他們,端起桌上一杯酒就朝說話的那人臉上潑去。
包間裏倏地一靜,緊接着就是那人破口大罵的聲音:“你他媽……”
這句話江知野依然沒讓他說完,他肩膀松松往下垮了下,側頭,看向陸年,語氣裏毫不掩飾厭惡與嫌棄:“陸年,你怎麽什麽人都往我場子裏帶?”
不待陸年說話,他緊接着又道:“正好我今天開心,想看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擡起下颌指指旁邊的水池,漫不經心道:“你不覺得這裏太空了麽?”
他從頭到尾都沒外露多少情緒,語氣平靜得就如同在讨論天氣。
任盈盈仰頭看向他,他恰好站在一盞暖光燈下,流轉的燈光照在他眼尾,睫毛的影子在他眼下拖曳出一道長長的影。
他站姿松散,語氣随意,滿場所有人都因他的突然發作而緊張不已,唯獨他散漫悠然,好似閑庭散步。
陸年看起來也像是被他突然上來的脾氣驚訝到一瞬,但很快就笑着走過來,語氣比他還要輕松幾分。
“行,難得有你想看的東西。”
他話說完,便喚了兩個保安進來,那兩個男人常年混跡歡場,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被丢進水池裏。
其餘人大概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會将人扔下去,一時間一片嘩然。
先前同那兩人聊天的小模特吓得膽子快要破裂,縮到人群後面想要趁機逃跑,未料江知野的目光卻精準鎖到她身上。
千鈞一發的時刻,江知野卻忽然笑了。
“我這人,一向對女士很寬容,你既然不喜歡拍照,那以後就都不要再拍了吧。”
他三言兩語就将他人前路定性,任盈盈想到自己方才差點就要順着他們的話接話,一時間有些後怕地吐了一口氣。
又忍不住疑惑,據她所知,Yee應該很讨厭喬姝才對,這次為什麽因別人議論她而發火?
正發呆,冷不丁卻見江知野淡瞥了她一眼。
他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勢站立着,顏色冷然,清冽如雪,目光下視,神情中透着幾分倦懶。
連衣衫上沾染的那一點殷紅血跡,都成了襯他更加聖潔的背景。
任盈盈被他目光鎖住,心髒怦怦狂跳。
須臾,聽見男人用一種非常輕飄飄的語氣講:“我這個人,潔癖嚴重,見不得一點髒東西。”
他講話的語氣很慢,每一個氣口都像是踩在任盈盈的心髒上。
“前幾天任小姐找人拍的東西,原本跟我無關,我不該管,但你拍到了我,以我這種眼裏不容沙子的個性,就必然要和你計較計較了。”
他說:“你看看你是兩年內不要出現在公衆視野比較好,還是說,你更希望讓網友看看你的照片?”
梁渠動作很快,在他來之前,就告知他已經拿到了任盈盈與MISS MODEL高層在酒店房間裏的照片。
那些照片角度刁鑽,很明顯是男方拍攝的。
任盈盈聞言,臉色刷地一白,未等她回應,江知野就已經闊步走出了包間。
之前坐在陸年身邊的女生走過來,靠在陸年耳邊問:“這位江少,好大的排場,是什麽背景?”
她話裏帶着試探的意味,陸年低頭飲了一口酒,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收回你的心,他不是你能招惹的。”
說完,就也跟在江知野身後走了出去。
墨上會所占地面積很大,出了包間就是一個九曲回廊。
江知野走出包間以後,臉上笑容就倏地斂去,陸年追上他,語氣裏帶幾分揶揄的笑:“許久沒見你發這樣大的火了,感覺有點二十歲以前的江少的味道了。”
他平日裏講話多半沒正經,這句話倒是帶了幾分真心。
江知野單手插進口袋裏,卻摸到了晚上喬姝給他點煙時用的那一盒火柴,他的指尖一頓,手又重新拿出來,聽陸年問:“你那手,怎麽回事?”
江知野剛來時他就發現了,右手的十指和中指之間,平日裏夾煙的位置,有着明顯被燙傷的痕跡。
皮膚泛着紅,還起了那種很小的水泡,看着就很疼。
應該是剛燙傷沒多久。
陸年低下頭,又指指他的襯衣下擺:“還有這裏。”
他說着,大抵是覺得手上沒東西不舒服,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來,開口對着江知野。
江知野搖了搖頭,他便自顧自抽出一支煙咬進嘴裏。
陸年靜靜抽了一口煙,才說:“我聽梁渠說,你最近和你那初戀又聯系上了?”
陸年之前和梁渠一起喝過幾次酒,這兩個看起來性格完全南轅北轍的兩個人,也不知怎麽聊得那麽投機。
江知野冷啧,似是嫌他多嘴:“幹脆讓梁渠去給你做助理得了。”
“別!”陸年說,“他性格又古板又膽小,去我那兒不是我被氣死,就是他被氣死。”
話講到這裏,才意識到什麽般,擡高了點聲音道:“你別轉移話題!”
“嗯。”江知野轉過身,手臂架在身後一條欄杆上,懶聲應了句,不知是在回答他哪一個問題。
早秋的晚風吹過來,染了幾分桂花的香氣。
梁渠也跟着他轉過了身:“剛剛突然發火,也是因為你那個初戀吧?”
他的語氣不算很好,見江知野也一副不願回答他問題的模樣,不由得嘆氣道:“我真的不懂,你們江家怎麽盡是情種?”
話說出口,江知野淡冷的目光驀然掃過來。
陸年語氣一頓,想到什麽,臉上露出幾分懊悔的神色。
他搓了搓自己的後脖頸,說道:“阿野,你的事我一向不願多管,當年的事情你也不肯跟我多講,但她當年既然将你害成那樣,我實在——”
“陸年。”江知野淡淡打斷他,“你今晚話太多了。”
……
隔日,喬姝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來。
雖然前一天晚上,她跟江知野說那些話時,她自認為——姿态漂亮,将釋然與放下表演了個十成十。
但黑暗的樓道裏,她的心髒跳得多快,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以至于,她夜間來回輾轉,一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喬姝轉過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直到轉過身的時候,心髒才猛一下劇烈跳動。
她“嚯”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糟了!
昨晚跟醫生約好今天十點寵物醫院見的。
喬姝看了眼時間,九點半,還有時間。
她慌慌張張去換衣服,拿起手機,發現江知野并沒有給她發微信。
也不知他是自己去了,還是忘記了這件事。
到底是兩人一起救的貓咪,喬姝想了想,還是給他發了條微信。
【喬】:今天喵喵做手術,你去嗎?
她還是習慣叫它喵喵。
很快,江知野回過來。
【JZY】:在你樓下。
喬姝:?
喬姝走到窗邊從樓上往下看了眼,果然看見了江知野那輛招搖的車子。
再看小區業主群裏已經有人在發。
【靠,12棟樓下那輛賓利是誰的車?咱們小區已經有這麽有錢的人了嗎?】
【查了一下,這款車國內只有十輛……】
【哇哦,那豈不是很好查?】
【好查個鬼,很多有錢人都不會把這些明面兒放自己名下的。】
【昨晚我加班,回來得比較晚,好像看到了車的主人。】
【我當時還以為是哪個明星,帥慘我了就是說。】
【哇哦,現實中的霸總啊,你怎麽沒去要聯系方式?】
【我倒是想,但人家有女朋友了,就算不是女朋友肯定也正在追,我路過的時候,正好聽到人家女孩兒正跟他說生日快樂。】
【女朋友,12棟的嗎?誰?】
【不知道,沒看清。】
……
喬姝看到這裏,就是兩眼一黑。
她們小區這幫人,別的不行,就特別能八卦。
尤其是住她對面的那位李阿姨,每次在門口遇見喬姝,就嚷嚷着要給她介紹男朋友。
喬姝被擾得煩不勝煩,有一次,抱着一勞永逸的想法,就去見了一次她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
結果,這位李阿姨倒好,将她相親的過程全程在她們業主群裏直播了一遍。
以至于,後來喬姝社死了整整三個月,才讓大家看到她的時候,沒再開玩笑。
這會兒,這幫人肯定都正盯着樓下看呢,要是被他們看見她上了江知野的車,那還了得?
喬姝想了一會兒。
【喬】:那個……可以跟你商量個事情嗎?
【JZY】:?
【喬】:你能不能去小區門口等我?我們小區的人都特別八卦,如果被他們看到,我又要解釋半天。
江知野打字的手驀然一頓,眼皮緩緩往上撩了下,見喬姝又發來一條消息。
【喬】: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擔心男朋友誤會?”江知野低下眼,在聊天框裏慢慢打字,頓了兩秒,又全部删除。
【JZY】:嗯。
因為時間很趕,也擔心讓江知野等太久不太好,喬姝只簡單洗漱了一下,穿了件白襯衫與闊腿褲,就匆匆下了樓。
要是旁人這樣穿,肯定就是災難了。
但她身形好,是典型的衣架子,衣服基本可以随便穿。
臨出門時,她又從玄關的架子上拿了頂漁夫帽,蓋在頭上。
剛出小區就看到了江知野那輛車。
八月末的上午,空氣微微涼,他将車窗将了下來,一只手臂懶懶地搭在窗沿上,另只手單手拿着手機在跟什麽人聊微信。
隐在車窗裏的一半側臉,鼻梁高挺,秀骨豐神。
喬姝腳步站定,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往他的方向走。
車門剛剛拉開,肩膀卻突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下。
喬姝動作微頓,回過頭去,一眼就看到了李阿姨那張略帶探究的臉。
她看似在同喬姝說話,但目光一直若有似無透過敞開的車門去瞧坐在車裏的江知野。
“我就說,之前給你介紹對象,你一直說不滿意,原來是有個這麽帥的男朋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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