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上,他想他多少年沒哭過了,“我想來流川,我每天都想來,可我被一些事情耽擱了。”
流川看着掉在地上的籃球,“你不來,我每天都從上面擦掉一個名字,你再不來,我就要把你的名字也擦掉了。”
仙道抱緊他,“流川,流川,你別這麽難過,你讓我想把你抱出去,不讓別人碰你,一個人天天守着你,沒日沒夜的守着你,”他低下頭,朝流川的唇吻去,流川張開眼睛,望着他,望着他怎樣親自己,然後他慢慢閉上眼,把手貼向仙道的臉。
流川睡着了,仙道抱着他,看着他,他想如果身體允許,他願一直抱着他,就像古藤繞樹、水伴山流、寒冬連春,他想着自然的永恒,在漫長的歲月裏,他想通過那種永恒,将自己固定在流川身邊。
流川姥姥進來時,仙道才走。
她不喜歡仙道,她看到仙道抱着流川,她感到很震驚。
仙道告訴她,明天自己還再會來,她說,“随你,不來也行。”
仙道走出醫院,天色全黑,他忘了他把自行車停在何處。醫院門口開着許多鮮花店,明天他會買一束給流川。
他再度碰上那群記者正是此時,他們笑着朝他揮手。
他以為他甩掉了他們。
“嘿,看在我們跟你這麽久的份兒上,給個獨家吧。”
其中一個嬉皮笑臉的。
仙道沒理他們,他走到公交站牌邊,末班車是11點半,還有時間。
“警察先生,給點面子啊。”
他看一眼天空,有一架飛機像流星般飛過。
“搞未成年男孩是你的業餘愛好麽?警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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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看過去,對方笑起來,裝模作樣的拿着手機,“李編,這可不能怪我,我可是給你打了電話的,你自己不接,到時候別說我獨吞猛料啊。”
仙道沖過去,對準他肚子就是一腳。
從拘留所出來時,仙道一臉胡渣,他爸媽在門口等他,看見他都吓一跳。
那個記者報了警,他被仙道打掉了半顆牙,他懷疑他鼻子也歪了。仙道的同行們以故意傷人為由,将他的雙手向後铐住,然後他被弄進了拘留所,那間小屋暗無天日,強烈的糞便氣息殺人眼睛,他在那裏呆了十天。
出來時,警察退回了他的手機和錢包,錢包裏的錢少了一半,他沒有什麽好抱怨,“看在你也當過警察的份上”,那群人這麽說,一般這些東西都是有去無回。
他直接去了流川所在的醫院,可是那間病房裏住了另外一個人。
他問醫生,得到答案,五天前就走了。
他上流川家敲門沒人應,後來他知道也搬走了。
鄰居說,“小孩上了那種報道,”他上下看着仙道,眼神怪異,“要是我小孩,我也肯定搬走。”
他的手機裏,有五條短信和二十多個未接電話。
“仙道,媽媽要接我走。”
“你來了麽?”
“為什麽關機?”
“來了麽?”
他好象能聽到流川的聲音,在一個隔離的房間裏,不斷焦急的詢問,“你來了麽?仙道。”
而他撥回去,說他撥打的號碼不存在。
在他的空間裏,不存在。
[捌]
仙道找了流川幾年,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帶着他的手機。在街頭你很難從千萬人中認出你要找的那個人,而一個不存在的號碼,随便多少年你每天重複撥打,也總是兩耳空空。
倒是在一個城市的垃圾堆邊,見過一只大黑貓,它吃完一只爛火腿腸,動作靈敏的跳過廢舊沙發,不見了。
回到原來的城市,是因為大姑父的去世,他糖尿病,終于有一天水汪汪的死了,他的遺體從鄰市運回老家,仙道媽媽打電話給仙道,讓他務必回來參加葬禮。
葬禮是個令人安心的儀式,人終于化成了自然。是的,自然已經把最好的安排給人,動蕩漂泊的活着,懷疑一切,咒罵人生,受傷害,思念一個人——這一切都會過去,自然用死亡撫慰生存的傷口。
死亡是,自然所能給予的,最好的永恒。
他好像忽然得到了某種力量,他不再慌亂,他留了下來,陪伴他的父母。他開了一間漁具店,生意不好不壞,但足夠養家糊口,閑暇時他戴上陽帽和墨鏡,去市郊的水庫暴曬一個下午、釣魚,回到家熬出一鍋好湯。
除了看體育新聞,他沒有其他什麽堅持,他關注着每一個剛剛冒出的籃球新星。
很多年後他在街上和彌生聊天,那時她已經不太苗條,穿着一雙時下流行的皮靴,頭發怎麽打理也顯得沒有光澤。她很多年前就辭去了報社的工作,她說從她發現自己把仙道牽扯進報道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記者生涯結束了,她終于沒有幹掉那個她始終憎惡的主編。
她已經嫁人,對方是個公務員,比她大四歲。但是她一直不要小孩,直到仙道這一次碰見她,“最近開始嘔吐,可能懷上了,”她說,“不準備打掉,三十八歲,我什麽都不怕了——但願別生出個畸形兒。”
他不常旅游,直到彌生懷孕5個月,“不知道為什麽,趁還能走動我得出去跑跑,誰知道呢?說不定會難産死掉呢,”她說,“你陪我去,我老公單位忙。”
他們去了好幾個城市,沿海的,內陸的,彌生肚子已經有些大,她說時常聽見裏頭在動,“不知道在找什麽,在我腸子裏翻來扒去。”
她年紀一大,就越來越沒矜持,時常說些離譜的話,小孩的手哪能扒到母親的腸子呢?
在一個園林的門口,她看上了一套嬰兒服裝,他苦笑等她和老板砍價。她應當買幾顆當地出産的雨花石,或者一把紅漆紙傘,奈何居然走進一家服裝店,看起了嬰兒用品。
他斜靠在店面門口,看着脖子上挂着相機的旅客來來往往。
他看到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由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推着,他看見他們從園林門口出來,女人穿着一件紅t恤,帶着黃帽子。女人放開輪椅,走進附近的超市買什麽東西。坐在輪椅上的人望着女人的方向,又看了會兒天空,後來,大約是一只蜜蜂在面前飛舞,他略略低下頭,等它飛走,他轉過頭,看着蜜蜂處消失的空氣——看到他的臉,仙道手指動了一下。
女人從超市出來,買了一大瓶礦泉水和一些面包餅幹,她站在那裏吃面包,遞給他,他接過,慢慢吃了一點。他們大概是跟團旅行,不一會兒,更多穿了紅t恤戴黃帽子的老年人從園林裏出來,駛來了一輛大巴,兩個工作人員将輪椅搬上車。
仙道始終沒有挪動半分腳步,直到公車開走,他看見那張臉靠着窗,朝天空看着。
彌生談妥價錢,拎着她的戰利品出來,這個店提供很可愛的塑料袋,粉紅色,上面印有一只草莓。
“走吧,”彌生說,“你在看什麽?”
“哦,剛剛有個旅行團。”
“這個季節嘛,老頭老太都閑得慌。”
仙道的生活沒有太多改變。
只是不再看體育新聞,他一直等待的那顆籃壇新星,大概在很多年前就夢想死去。
放在雜物間裏的籃球,很多年沒打氣,幹癟成了一只大攤餅。熟人來家裏玩,他的小孩在雜物間裏搗騰,抱着籃球出來,問他媽媽上面寫了什麽字,大人們忙着聊天沒工夫理他,小孩委屈了一陣,終于又找來了一只玩具鴨,再度高興起來。
仙道釣魚的次數也不增不減,有天他釣魚歸來,經過大院門口的棋牌室,這麽多年,全市大概只有這個店鋪興盛未衰,他看見一個小男孩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低頭看一本小人書。
他忽然無法抑制的走過去,一把将那個男孩高高舉起,男孩睜大眼,望着他,男孩的母親從棋牌室裏跑出來,“你是幹什麽?”
他放下男孩,繼續行走,他只是在想,二十多年前,當他還是一個高中生,也許有天,他也曾看見一個這樣坐在棋牌室臺階前的小男孩兒,那男孩兒在等待他的姥姥回家做飯,也許他也曾這樣将那男孩高高舉起。
往事太久,他終于無法憶起。
完
08.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