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仙道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流川,流川語言簡潔,總是報上地址就挂電話。有次他在和彌生吃飯,彌生談她的新聞理想,服務員剛端上一盤金槍魚,餐廳一角有一位優雅的老太太在彈《雨滴前奏》,他接到電話,氣急敗壞,覺得自己簡直成了流川的私家保镖。那一次他下手狠毒,終于徹底解決了矛盾——龍答應再也不來惹流川。
然後,然後——然後他悠閑了幾天。
然後——某個黃昏,他跳下公交,發現站牌下的流川。
“你站在這裏幹嘛?”
男孩麻利的跳上自行車,“我送你回家。”
“什麽?”
男孩拍着自行車的後座,“上來。”
他繼續走,尴尬的笑兩聲,這男孩倒底在想什麽。
“你為什麽要送我?”
“還人情。”
“什麽?”他瞪大眼,“還人情?——你沒欠我人情,我是警察,幫你是份內事。”
男孩跳下車,“或者你坐上來,我推你。”
他簡直想哭了,“你真覺得欠我人情,讓你姥姥送一碗腌豆角給我,腌大頭菜也行。”
男孩不吭聲了,推車走在他身邊。
“或者你現在跑到馬路對面,買一包煙給我,也算還人情啦。”
“我只想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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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瞪着他,眼睛亮得讓他噎住,這男孩太漂亮了——他嘆口氣。
“好吧,”他控制不住溫柔起來,“你送我回家,人情就還了,滿意了吧?”
“我以後都送你回家。”
他心猛跳了一下,回頭看見男孩微垂着頭,在暮色融去一切景物時,他的臉仍然白皙發亮,像剛剛摘下的玉蘭。
他發現自己一言難發。
仙道從超市走出來,流川蹲在路邊,和黑貓搶一只籃球,他飛快将籃球從左手換到右手,再從右手換到左手,貓左右亂蹦,用爪子去夠球,被它的主人忽悠的措爪不及。
“那是你的球?”
流川點頭,他站起來,将球和貓依次放進書包。
“籃球和貓是你的出行必備?”他笑起來。
男孩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購物袋,別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看他一眼,“還有車。”
“鹵汁會擠出來,”他匆忙拉開壓板,拎起口袋,“不能這樣放。”
男孩再度一把奪走。
“幹嘛?”
“我拎。”
“又不重……”
“我要拎,”男孩瞪他,推車朝前走去。
他幹笑兩聲,“真固執,”路邊有一些抱着竹籃賣楊梅的婦女,“流川,以後真的不要再來等我了。”
前面沒有動靜。
“你看,你已經幫我做了很多事,你連續一周送我回家,還幫我拎東西,對吧?”他說,“而且你姥姥會擔心,前天我很晚才下班,你就一直沒回家,要不是在大院門口碰到我們,她真會吓壞——我已經跟她說了,保證你以後按時回家。”
男孩回過頭,“你讨厭我送你。”
他愣了一下,“不是讨厭,但是沒必要,你懂嗎?”
“好,我以後不送了。”
他張張嘴,半天,“這就對了。”
[貳]
彌生大約抹了口紅,公車搖晃的時分,仙道總懷疑她的嘴會撞向車窗,在上面留下一個飽滿的紅色橢圓。她在說什麽,對着他,她的頭部在激動的前後湧動,她不時伸出手比劃,他看見她手指上的戒指,看見她的靜脈像一條藍色的風筝線。他聽不進去她的話,車廂內實在太過嘈雜,加上他在想着另外的事情。但他一直佯裝側耳傾聽,不時點頭,直到她朝他征求意見,他才讪笑起來:“這有點複雜,不好說啊。”
“複雜?哪裏複雜了?很簡單的事實擺在眼前,這樣搞,我們南日和那些下三濫的晚報還有什麽區別?”
“那倒是。”
“曹編在的時候,哪裏會讓這種報道上頭條,你說說看,一只貓咬死狗,這種獵奇低俗的東西也能上頭條?”
“貓能咬死狗?什麽品種的貓?”
“啊呀你無不無聊?這種無稽之談也就你們這些市井小人愛看,市委改選,二橋坍塌,m大教授集體罷課,哪一個不是比這重要千倍的大事?”
彌生最近迷上了市井這個詞,不久前一次,仙道從警局下班,直接騎着巡邏摩托去報社接她,當時他上衣口袋裏塞着一條毛巾,相當大,使他的口袋囊成一團,他用它擦汗時,彌生說,“沒帶紙啊你?鄉不鄉?!”他愣了一下,這毛巾展開後是土黃色的一大堆,上頭印有“福祿雙全”的字樣,是他幫一個賣煎餅老太收拾被城管打壞的攤子,那老太非要答謝塞給他的,他笑着把毛巾往彌生鼻子前推,彌生叫起來,“臭死啦,仙道彰!你這個胡同警察,越來越市井氣了!”後來彌生在超市買了很多小袋的手帕紙,聞起來有股人工制造的濃香,她警告他以後不準再用毛巾擦汗,關鍵是不好看,但她又補充說,你又不愛洗,毛巾上面有寄生螨蟲的。
車開始平穩行駛,轉過好幾個彎也沒有再颠簸,那塊口紅得以安然無恙的黏在彌生唇上,沒有撞上車窗或者其他障礙物,它看起來濕漉漉的像要發酵。彌生在之前高聲的訓斥後就不再說話,仙道又開始被另一些思緒占據,車停靠一個站臺,他看見彌生整了一下皮包在肩部的帶子,往車門口走去。
“不是說去我家吃飯?”
彌生幾乎是跳下車,在車門自動關上之前她回頭說:“你媽炒一個番茄要加四五頭大蒜,還老往人碗裏夾,我怕了行不行?”
她的臉好像有些陰沉,但仙道沒有時間看清,她已經背朝公車撅起屁股,她開始撣褲管上的灰塵。她每回下車都習慣性的撣灰,幸好她這一天沒有穿裙子,那條白色的紗裙暴露過太多次她的大腿,當她弓下腰,擡起臀部,裙子像一朵緩緩上升的氫氣球,她的大腿不肥不瘦,內側有許多密密麻麻的細小血管,是冬天烤火過多,才讓這些血管好像标本一樣幹枯的凝結在她皮膚表面。
她這一天估計很不順心,不然總不至于說好了一塊兒吃飯又忽然變卦。她們南都日報空降來了新主編,她一直耿耿于懷,在她們老主編重病去世之後,她挑過大約一個月的大梁,從那時起她就覺得主編是她自己的囊中之物——最近她總是抱怨皮膚變差,嘴裏長水泡,想來都是工作不順的副産品。公車繼續前行,仙道看見彌生還在撣灰,她和她的那個姿勢一起慢慢遠了。
下車時仙道震住了。
男孩照樣站在站牌下,背着大包,這一天他校服底下是一套紅色的球服,也許他剛結束一場比賽。
“你怎麽又……”
“我不是來送你回家,”男孩打斷他,口氣強硬,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什麽東西,“我還你錢。”
那是一枚一毛錢的硬幣,輕飄飄的像聲咳嗽,仙道把錢掂在手中,驚訝的朝男孩望去,男孩先是勇敢的和他對視,後來忽然紅了臉,垂下眼睑。
仙道明白了男孩的意圖。
“我可是借了你兩塊錢,”他還是故意說。
“是,我已經還了你一毛,”男孩說,看着別處。
“哦,然後明天再還一毛,你就這麽喜歡天天等我?”
男孩瞪他,不悅的咬嘴唇。
他發現自己眼睛好像不聽使喚,總無法從男孩身上移開,男孩違背約定又來等他,可他甚至非常開心。好吧,他懶得再教育男孩,他同他一路回家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你看報紙嗎?”
他走上人行道,将半只丢在地上的甘蔗一腳踢開。
“籃球周刊。”
“有天你也會上去的,做封面,”他笑起來,看着男孩胸前的11號,“不過,你看其他報紙麽?晨報晚報之類。”
男孩搖頭。
“今天一只貓咬死了狗,”他說。
男孩莫名的望着他。
他笑起來,“你說,這能上頭條麽?”
男孩扭過頭,從書包裏撈出他的貓,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在睡覺,胡子往下耷拉,男孩用手指戳戳貓的毛,“比如它?”
“嗯。”
“能。”男孩堅定點頭。
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覺得能,”他們已經走進大院,幾個穿着太極袍的老頭和他們擦肩而過,“你讨厭大蒜麽,流川?”
“還行。”
他忽然拉住男孩,“去我家吃飯吧。”
男孩眼睛閃了閃。
“不願意?”
“我給姥姥打個電話。”
仙道家住頂層,入夜之後,白天日光的餘熱從天花板往下滲,屋裏頭總得過了八點才能涼快下去。吃飯時,仙道他爸打開了餐廳的窗子,撲來一些夜氣,早些時候仙道媽媽在地板上灑過水,此時也開始起作用。人身上冷卻了,食欲就開始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