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想過不止一次,等這些事情都結束以後,堂堂正正地和雲緋拜堂成親。
他将會牽着他的手,走過這世上的艱難險阻。
他們會有很美好很美好的未來。
直到此時楚明歌才發覺,原來,所有關于未來的期冀與希望,都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在他不知曉的地方,他的心早已千瘡百孔,那些深入骨髓的愛意早已化為了齑粉。
所以,他一直若即若離,所以,他寧願喝下毒酒,也不想與他長久相随。
想明白這點之後,楚明歌的心髒像是被誰死死攥着,有一把鋒利的刀割開他的血肉,将心髒剜了一塊去。
他忍着胸腔中緩慢上漲的悲鳴,慢慢地,握緊那只冰冷的手。
恍惚之中,他好像聽到他站在他身後叫他“殿下”,那道魂牽夢萦的聲音只響了兩瞬,又歸于鴻蒙太虛。
在這個暗夜裏,楚明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了一個人,撕心裂肺,泣不成聲。
……
雲緋的死并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活着的時候操得是見不得人的營生,縱使死了也沒多少人挂念。
楚明歌很快就從打擊中緩了過來,也可以說,雲緋的死并沒有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王。
楚滄帶着殘兵敗将茍延殘喘了一個多月,被楚明歌的精銳部隊堵在深山巨谷之中,彈盡糧絕。楚滄突圍不成,怒罵楚明歌無情無義,後掉下深淵,不知所蹤。
楚明歌收到消息,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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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無義,楚明歌自嘲地笑了笑,楚滄的用詞倒是毒辣精準。
大晟在他的治理下發展得很好,欣欣向榮,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大周也被并入了大晟的版圖,楚明歌劍指九州,将目标對準了遠在西南的陳國。
登基三年後,群臣上書,請皇帝冊後立妃。
白胡子蒼蒼的老丞相率先将自己的孫女推了出來,太傅也不甘落後,推出了自己的嫡女,大将軍也緊随其後,大力推舉親侄女,做不成皇後,貴妃也成。
楚明歌看着下面唇槍舌戰的文武百官,只覺得厭煩。
他敷衍了兩句便下了朝,走到一間廢棄已久的屋子裏,對着正中一枚烏木牌位,獨坐了一宿。
第二日離開時,楚明歌憔悴的面容上難掩失望。
若是他當真能回應就好了。
他也不必這麽為難。
最終,他并沒有冊立一個妃子,而是從偏遠宗室裏找了個有皇室血統的孩子,立為儲君,由他悉心教導。
群臣抗議上谏也左右不了他的決定,畢竟這位陛下的鐵腕是出了名的。
很快又是三年過去。
這年秋季,京城發了一場罕見的大雨,将京郊的墳茔全部摧毀,有好些屍骨暴露在外頭,零零散散,幾乎不成個樣子。
楚明歌聽說之後,便親自前往京郊查看。
他走着走着,就到了一處無主墓碑前。
這裏的墓地也被雨水沖開,棺材有大半露在外頭,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楚明歌無意投去兩眼,頓時愣在原地。
那裏頭空無一人,沒有枯骨,亦無灰塵。
宮人眼睜睜看着他們的皇帝陛下掉到一副棺材裏,連忙呼喊着讓侍衛護駕,忽然之間就愣住了。
這位薄情寡義,殺人不眨眼,素以鐵血手段著稱的帝君,生平第一次面如土色,抖如篩糠。
……
雲緋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噩夢,夢醒後陰霾一掃而光,滿目皆是熹微的晨光。
他費力睜開眼睛,迎上蘇逸含笑的眼眸:“醒了嗎?”
蘇逸将他扶起,語氣中不無得意:“金蟬脫殼,這招不錯吧?”
“這裏是苗疆,我的地盤,不會有人敢欺負你的。”
雲緋看着他,沒說話。
蘇逸憐惜地摸摸他的腦袋:“棺材裏黑咕隆咚的,你定然吓壞了吧。”
雲緋別過臉,他剛剛蘇醒,頭腦還有些不清不楚的。
終于,他開口,聲音嘶啞:“你幾次三番在我面前提起青羽,我便知道你的意思沒有那麽簡單。”
“那份鸩酒是為我準備的,青羽生性膽小,絕不可能自裁。”
“我服下毒酒假死過去,你再想辦法把我的屍身偷出去,既救了青羽,也幫了我,一箭雙雕。”
“錯,是一箭三雕。”
蘇逸擡起食指,按住他的雙唇。
“聽說你死了,楚明歌痛不欲生。”
雲緋低下頭,似乎很不願意聽到這個名字。
蘇逸便換了個話題:“好了,現在你也逃出來了,想好怎麽感謝我沒有?”
他嘆了口氣:“你知道我一無所有。”
“那麽不如以身相許。”
對面的少年皺了皺眉,蘇逸聳聳肩,好像換了個更不讨喜的話題。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呢?”
雲緋仰起頭,用力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既然死過一次了,接下來的日子就不能像從前那樣渾渾噩噩地度過。”
“我想到處走走,天下之大,我總能找到安身之所。”
蘇逸欣慰地點點頭:“這樣也好。”
他忽地俯下身子,半是揶揄半是認真:“小殿下,那你什麽時候才會愛上我呢?”
雲緋臉上漫起緋紅,他極不适應這種稱呼,蘇逸笑了笑,本想親他,想了一下還是算了。
蘇逸花費了很大心力治療他的病。他服食過玄冥丹,身子早就被蠱蟲掏空了,蘇逸想破腦袋,翻遍所有醫術,找到一個聽起來不大靠譜的法子。
“與人雙修。”
結果自然是被雲緋一口拒絕,解毒的事也就這樣擱置了下來。
之後數年,他一直在天下游蕩,行遍了大江南北。直到有一次病發暈倒,被蘇逸急吼吼抱了回去,自此開始百無聊賴地養病。
蘇逸不放心他的安危,又找了個暗衛保護他。
本着是同僚的緣故,雲緋嘗試着和他打好關系,無奈此人實在過于緘默,他自言自語都要比跟這家夥來得有趣,雲緋也就打消了和他交談的心思。
這一日陽光明媚,他突然生出外出散心的心思。
蘇逸不在,他任性起來沒人敢阻攔。暗衛實在拗不過他,只得答應陪他出去散散心。
暗衛跪在他腳邊,給他套上絲履。
雲緋望着他的脖頸,那裏的皮膚異常白皙,不像普通的武夫。
他好奇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暗衛一頓,搖了搖頭。
“你沒有名字麽?”
腳邊的人小幅度點了點頭,雲緋嘆口氣:“那等我有空給你取個名字吧。”
暗衛仰起頭,不知為何,雲緋覺得他的眼睛裏有水光。
這個暗衛一張普普通通的死人臉,扔在人堆裏找不着的那種,不過,看起來也不讨厭。
他忽然發覺暗衛握着他腳踝的手指在微微發抖,不知為何,這個人總給他熟悉的感覺。
好像他們很久以前見過。
暗衛領着他走到一處山洞,這裏荒涼安靜,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雲緋想起從前,他也和一個人攜手走過一條黑漆漆的山路,只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們又走了一會兒,雲緋剛想跟暗衛說回去,腳下猛地地動山搖,頭上的石子土塊紛紛掉落,耳邊炸開一道又一道巨響,他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股巨力推開。
“小心—南風知我意—”
山洞轟然倒塌之前,雲緋朦朦胧胧想起,那道男聲的主人是誰。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蘇醒了過來。
他動了動疼痛不堪的四肢,感覺到身上壓着什麽東西,他咬着牙,嘗試推了幾下,那人發出一聲呻/吟,低低道:“別動。”
雲緋瞬間血液冰涼。
他想明白,是山洞倒塌,将他們壓在了廢墟下面,而楚明歌又是何時出現的?
“那個暗衛……是我。”
雲緋只覺得胸口悶得慌:“我知道。”
楚明歌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是楚滄,他的舊部在這裏設下埋伏,要為他報仇。”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黑暗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是故意欺騙你的,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雲緋輕聲道:“以後再說吧。”
“不,我怕我死了,就再也沒辦法告訴你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哽咽,雲緋恍恍惚惚地想,原來,他哭起來是這樣。
又是幾聲巨大的爆炸,将整個世界都吞沒。
楚明歌沒有死。
蘇逸帶着人趕到,誅殺了所有的刺客,将他們救了出來。
知道自己千辛萬苦找到的暗衛是楚明歌,蘇逸臉都氣綠了。
雲緋主動照顧了楚明歌三天,畢竟他是為保護他受傷的。
等他能動彈後,雲緋便下了逐客令。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大晟需要你。”
“我想多待幾天。”
“你留下來,能做什麽呢?你只會指使人。”
楚明歌啞口無言。
除了做皇帝,他好像什麽也不會。
楚明歌離開的那天,雲緋來送他。
他只站了一會兒,就借口說要回去。
楚明歌看着看着,不知哪來的勇氣,沖着他的背影大喊:“五年,十年,二十年,我會一直等你。”
“等你什麽時候可以接受我了,我就來接你回家。”
雲緋沒有答話,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楚明歌忽然很想知道,要是雲緋得知他抱着一枚冷冰冰的牌位睡了六年,會是什麽反應?
楚明歌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裏也充滿了抗拒,步子倒是放得很慢,他只要稍微加快腳步,就可以追上他。
楚明歌笑了出來。
終有一日,他會親口告訴他的。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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