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長劍相擊,撞出陣陣震耳欲聾的鳴泣聲,劍音清越,幾欲劃破耳膜。
冷峭的劍尖挽出一朵又一朵劍花,雲緋一邊沉着應對,一邊向屋中靠攏。
黑衣人越來越密集,耳畔冷風盤旋,不時有黑衣人倒地,雲緋抽劍再刺,帶起一束噴薄的血液,如簌簌的花樹般夢幻。
聚湧鼻端的血腥味卻打破了這幻境,不斷提醒着他時局的危機。
雲緋咬了咬牙,他們的躲藏處應該是極隐秘的,為何這麽快就會被慕容昭發覺?
又是一聲慘嚎,雲緋的肩膀上亦多出一條血痕。他顧不上回味痛苦,手上流光飛舞,他硬是憑劍格開黑衣人的包圍,殺出一條通往茅屋的血路。
“殿下您沒事吧?!”
雲緋進屋率先奔向床榻,楚明歌面色凝重,屋外的打鬥交戰聲無比激烈,清晰無比地落進他的耳朵。
只恨他如今傷重未愈,連半分抵抗的力量也沒有。這些人來勢洶洶,目标直接指向他們的性命。
若是落在慕容昭和沈琢玉手上,依他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絕不會忍辱偷生,忍受折辱遠比直接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楚明歌沉痛地閉上眼睛,眼裏閃過一絲不甘絕望的痛楚。
雲緋急聲道:“他們這麽快找到我們的藏身之處,會不會有奸細告密?”
楚明歌緊緊抿起唇。
“沒有。”
他吐出生冷的兩個字:“這地方的玄秘我只告訴過你一人,應雷他們也是靠着我的指引才能自由出入的。”
雲緋心裏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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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狠厲地釘到牆壁上,雲緋轉頭一看,瞬間頭皮發麻。
一條花斑長蛇游曳而下,尋着生人的氣味爬過來,雲緋額頭冒出冷汗,竭力保持着出劍的姿勢,閉着眼睛肆意揮斬。
奇怪的是,長劍還未碰到那條長蛇,長蛇便抽搐了幾下,化成一攤膿水,随之冒出滾滾的黃煙。
古怪的氣味鑽入鼻腔,雲緋暗道不好,楚明歌面色劇變,本能地捂住鼻子,厲聲喝道:“小心!”
雲緋握劍的手一軟,長劍哐啷墜地,身子搖搖欲墜,一下子向前倒去。
楚明歌伸手欲抓住他,指尖一錯,只撈到一把虛無的空氣。雲緋撲通跪地,唇色發白,整張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
“雲緋!”
楚明歌瞳孔一顫,失聲叫出他的名字,突兀的推門聲響起,有人倚在門邊觀察了會兒屋內的狀況,方才款款走入。
楚明歌看向逆光中的人影。
難道今日他們就要死在此處了?
木門吱呀一聲阖上,來人在地上的少年身前站定,遲疑片刻,卻是展臂将他抱了起來。
楚明歌微微一愣,繼而胸中湧出一股難言的惡火。
眼前的男子儀态高雅,清雅出塵,臉上扣着一枚玄青面具,嚴嚴實實遮擋了容顏。雲緋躺在他懷裏,半睜着沉重的眼皮打量着他,腦中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
這個人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究竟是什麽地方見過他,半天也回憶不起來。
男子冰冷修長的指節拂過少年的臉頰,輕輕嘆道:“可憐。”
楚明歌冷聲:“你是何人?”
男子似乎這才注意到他,啓唇笑了笑,聲音裏有種散漫的随性:“我不是來取你們性命的。”
楚明歌警覺地瞪着他,面具男子掃視周圍,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将人放下,掰開雲緋的下巴,給他喂了粒丹藥。
楚明歌将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在看到他取出丹藥的時候,他的眸子裏迸出怒意和急切:“住手!你給他吃的什麽東西?!”
男子回首看了他一眼。
“放心吧,我不會害他的。”
“剛才那條蛇帶着迷魂的毒性,你也該慶幸,只夠迷昏一個人的藥量,全讓他替你承擔了,否則現在躺下的就不是他,是你了。”
果然過了不久,雲緋便緩緩睜開了眼睛,烏黑的眼眸中迷霧漸漸散開,露出底下的澄澈。
見他如此,楚明歌也松了口氣。
至少現在可以确定,這個男人和慕容昭沈琢玉無關。
雲緋神智回籠,下意識撐着木質邊緣,想坐起身子,面具男子按住他的肩膀,又把他按住了:“別動。”
雲緋一僵,雖然意識清醒了不少,四肢依舊僵硬。他不敢妄動,只是挺直了腰板:“你別傷害殿下。”
面具男子微愣,繼而笑了起來。
眼前少年一副認真得不得了的模樣,簡直讓人忍俊不禁。
“他?我與他無冤無仇,有什麽理由取他的性命呢?當然,要是為了賞金,我也可以讓人砍了他的人頭獻給慕容昭,封侯賞爵,榮華富貴,倒也不錯。”
此話一出,雲緋的臉蹭的白了。
相比起來,楚明歌的表情反而要鎮定許多。他吐息了幾下,控制着胸間的隐痛:“閣下說了這麽多廢話,想必已經有所決斷了吧。”
男子摸了摸雲緋的臉,他的動作落在楚明歌眼中,楚明歌握了握拳頭,牙根被自己咬得發酸。
他似是嘆息:“要是可以的話,我真想殺了你。可惜我的主人沒有命令,我也不能擅作主張。”
“你的主人是誰?”
遲遲不見他回答,楚明歌又重複了一遍,面具男子像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只淡漠道:“殿下若是聰明人,就該明白謹慎出言的道理。”
說完,他一把抱起雲緋,徑直朝門外走去。
楚明歌語氣隐隐發急:“你帶他去哪裏?”
那一瞬間,他的內心有無限恐懼在不斷放大,将一顆心啃咬得痛楚難當,若是雲緋真被人帶走,那麽他……
他不能沒有他。
面具男子輕飄飄道:“自然是帶他去好地方。你可以放心,我對他會很好很好,不會像你這樣折辱他,踐踏他的尊嚴,甚而将他當做貨物送人。”
“你給我站住!”
一聲重響,楚明歌怒吼一聲,他的身體不能行動,此刻不顧疼痛強行下地,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
他目眦欲裂,眼底滲出血紅色,不住地重複:“放過他……”
男子不屑地笑着,點了下頭:“好自為之。”
楚明歌死死攥住雙拳,指尖深深摳進地面,心髒忽上忽下,仿佛要碎裂一般。
面具男子走出茅屋,守候在外的黑衣人及時遞上一件鬥篷,他将懷中軟弱無力的少年裹住,沉着臉登上馬車。
“我要回去。”
男子摘下面具,露出斐然如玉的面龐來。他詫異地看了眼懷中的人,想了想,道:“不睡會兒嗎?我替你解了蛇毒,休息一下會好受些。”
雲緋攥住他的衣袖,用力到令他的衣料變形:“我要回去。”
“何必呢,你這樣只是愚忠罷了,他不會将你的付出放在心上,他現在需要你,只不過是因為你對他有用處,等你沒有了利用價值,又會被狠狠抛棄。”
“就像他将你送給楚滄那樣。”
雲緋慢慢搖了搖頭:“不會的,殿下、殿下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口氣虛弱,言語蒼白,很顯然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辯解,楚明歌的薄情無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蘇逸看着他:“自欺欺人有什麽意思?”
“殿下行動不便,我不能丢下他一個人。”
他閉上眼睛,眼角滑過一滴眼淚:“我只想盡我的職責。”
蘇逸無聲地嘆了口氣。
舉起手,拂去他面頰上的淚痕。
“你這又是何苦,你知不知道你是什麽人,楚明歌根本配不上你。看着你如今的模樣我有多心疼,你竟是半點也不在乎。”
“我只想讓你好好的,從前未能早點找到你,讓你吃了這麽多苦楚,都是我的錯,是我無能。以後就不會了,我們一起回去,讓我好好照顧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傷害,我……”
蘇逸停下絮絮的話語,從懷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條細細的紅繩,上面懸挂着一枚碩大的瑩潤的神像。他低下頭,打算給雲緋帶上。
動作驀地一頓,蘇逸低首,看向自己的腹部。一柄精巧的匕首,不偏不倚正抵着他的下腹。
少年的眼神異常堅決,透出幾分狠厲來:“放我走。”
蘇逸沉下臉,冷笑道:“你當真能對我下得去手?”
話音未落,只聽“嗤”的一聲,是血肉被穿透的聲音。
蘇逸屏住呼吸,絲毫不覺得痛楚,時間也停止了流動,狹小的空間裏只有他們二人清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雲緋眼睛也不眨地将匕首送入他的腹部,很快鮮血便飛濺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衣衫,亦打濕了雲緋的臉龐。
雲緋從他懷中掙脫,馬車外面的侍從聞聲問道:“大人,您還好嗎?”
蘇逸捂着汩汩流血的腹部,虛弱地倒在馬車車壁上。
雲緋目光掃過他蒼白的臉色,略微一頓,下一秒,帶着他鮮熱血液的匕首就對準了他的脖頸:“得罪了。”
雲緋拖着他下車,侍從見狀紛紛大吃一驚,蘇逸無力地晃晃手:“放他走。”
侍從只能按照他的吩咐牽來一匹馬,雲緋抓住時機,将他一把扔給侍從,縱身上馬,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