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孤想過,要不要送你們一塊兒上路,成全你們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話音一落,冷霜身子一抖,臉上盡是灰白之色。
“不過,孤思量再三,還是打算饒他一條賤命。他有此禍,皆因你而起,若非你色膽包天敢觊觎孤的人,他也不會屢遭責罰猜忌。”
楚明歌眸光如電,冷霜閉了閉眼眸,随着身體一陣抽搐,頹然倒在了地上。
侍衛急忙上前查探他的脈搏與鼻息,原來冷霜不知在何時咽下了藏在牙齒裏的毒藥,毒性發作,很快氣絕身亡。
意料之中的事,慕容昭能安排如此隐秘卻致命的棋子,肯定也安排好了敗露後的應對。
他想知道的業已知曉,幾個守衛上前,将地上沒了氣息的屍體拖下去。
楚明歌步出诏獄,眉眼萦着疲憊感。
冷霜的話,仍舊猶如詛咒般萦繞在他的耳邊。餘音袅袅,揮之不去。
簡直……像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他怎可能為了那個低賤又無趣的奴才煩惱,這世上的美人數不勝數,風流蘊藉妩媚多情的不知幾何,那個奴才有什麽好的?
也就模樣出挑些,亦非傾國傾城的絕色,性子更是沉悶無趣到了極點,他肯給他幾分薄面,不過是現在還沒膩罷了。
楚明歌收回神思,将腦海中的印象驅逐出去。不過須臾,那些零碎的畫面又不受控制地拼湊出一副人像,五官明豔,眉眼熠熠生輝。
他陡然收住了腳步,周身冒出駭人的殺氣,随從的侍衛吓了一跳,立時烏泱泱跪了一地。
楚明歌環望四周,驀然驚覺自己竟是跟随潛意識走向了那處去慣的小院。
英挺眉心微曲,有幾分薄怒和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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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後再度邁步,徑直走向了靜北宮。
靜北宮外把守着銀盔鐵甲的士兵,看守嚴密,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宮內宮外一片悄然。
內室裏,沈琢玉煩躁不堪地來回踱步,不時發出一兩聲長嘆。
宮人都被他打發了出去,屋子裏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不知楚明歌什麽時候會來,他一直裝睡不醒,餓得受不住了才敢睜開眼睛。
他躺在床榻上,将事情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平心而論楚明歌留下的破綻并不算少,這回的算計也算不上精巧,卻實實在在讓他跌了個大跟頭。
楚明歌那麽狠毒的心思,他不過是稍有抵抗,就能餓他兩天兩夜,這回逃跑被他抓到,他一定氣得發瘋。
——要是他真能氣死就好了。
沈琢玉望天,又嘆了口氣白玉似的臉龐浸着和面容不相符的憂愁,點漆似的眸子也黯淡不少。
如果楚明歌一怒之下打斷他的腿,他這輩子怕是真的沒指望了。
沈琢玉被腦子裏的想法吓了一跳,一邊拍着胸口安撫,同時也無比清楚,楚明歌不一定不會這麽做。
沈琢玉摸了摸完好無缺的腿骨,莫名生出這兩條腿已不屬于自己的悲哀絕望來。
他永遠鬥不過楚明歌。
從小時候開始,他和楚明歌一起進禦書房,楚明歌的功課永遠要超過他許多;騎射上,楚明歌可百步穿楊,他拉弓都費勁;武藝上,楚明歌打遍天下無敵手,他跑兩步就會氣喘籲籲。
更遑論帝王心計,城府謀略。
有時他都忍不住灰心喪氣,楚明歌仿佛天生就是為那個位置而生的,他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和他相比。
樣樣不如人也就罷了,這個永遠壓他一頭的人甚至還要觊觎他的美色,沈琢玉想不出比這更卑鄙的折辱手段。
放在從前,若是讓他知曉楚明歌肮髒下流的心思,他保準能執鞭在手抽得他死去活來,只不過如今……
那句話怎麽說來的?今時不同往日。
現在,唯有寄希望于慕容昭。
慕容昭亦算得上是個聰明人,有兵有權有威望,楚明歌也不敢輕易動他,他們二人鹬蚌相争,他不求漁翁得利,只求個能勉強存活的夾縫。
外頭忽然響起太監獨有的尖銳細長的通傳聲,沈琢玉打了個激靈,巨大的恐懼自脊骨滲出,霎時間面色劇變。
他磨磨蹭蹭挪到門口,眼睛緊盯着腳尖那處地方,要将腳尖活活剜出個洞來。
楚明歌一進屋就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視線釘在沈琢玉身上,把他從頭發絲到腳趾尖到審視了個清楚。
沈琢玉咽了口唾沫:“你、你來了……”
楚明歌嘶然一笑:“陛下不樂意看到我?”
“樂、樂意的……”沈琢玉小臉憋得通紅,“我過得挺好的,天這麽冷,你又忙,沒必要來回的奔波。”
“正因天氣寒冷,我才更要趕來關懷陛下,這殿裏服侍的人呢,怎麽一個也不在?”
楚明歌長眉擰起,沈琢玉唯恐他又要喊打喊殺,連忙道:“我想一個人靜靜,便讓他們出去了。”
楚明歌不甚在意地“唔”了聲,打量着屋子裏的擺設和環境:“這地方可還住得習慣?”
沈琢玉先是點頭,又緩緩搖了搖頭。
“我想住我原來的屋子,這裏、這裏我不習慣,晚上睡不着,吃飯吃不好,還有我養的那只貓,它找不見我定會着急的,我想回去看看它。”
沈琢玉委屈巴巴地垂下了頭,楚明歌恍若未聞,骨節輕輕敲擊了兩下桌面,揚了揚下巴:“坐下說。”
“哦。”沈琢玉乖乖坐在他下首,楚明歌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驀地開口:“你瘦了。”
沈琢玉愣了愣,繼而垂首,露出一段姣好瑩潤的脖頸:“……嗯。”
視野前方黑衣飄揚,楚明歌走到他跟前,一手扣住他的腰肢,一只手停在他小巧的耳垂處。
男人低沉華麗的聲線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陛下還不打算說嗎?”
沈琢玉不可置信地扭頭,楚明歌表情淡然,手指拂過他脖頸處細弱的血管。
“是誰幫你跑出去的?”
沈琢玉握緊雙拳,牙關開始上下打戰,被他環抱在懷裏,兩條腿不能沾地,晃晃悠悠,像是随風飄蕩的無根之物。
楚明歌捏住他冰冷的耳朵尖:“說出來,孤就與你成婚。”
沈琢玉的面色慘白中發着青,像是受到了什麽巨大的驚吓。
楚明歌的每句話每個字都不難理解,組合在一起,卻像是在聽天書。
坦白?成婚?二者之間的距離猶如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沈琢玉不敢動彈,也不敢做出選擇,跳過去是一個結果,跳不過去也是一個結果。
當然,還有可能直接掉進溝裏,再不能翻身。
“說不出來嗎?沒事,我問你,你點頭便好。”
楚明歌十分體貼地摸摸他的面頰,眼神溫柔得能沁出水來,任誰見了如此情致,也不能不贊嘆一句他的關懷備至。
“慕容岫打聽到你的所在,借着送東西的機會和你取得聯系,他們答應送你出宮,你呢,答應幫他們做什麽?”
他扯開唇角:“在我的飲食裏下毒,讓我慢慢神志不清,形同瘋癫,受折磨而死?”
沈琢玉的身子抖得厲害。
“陛下,我對你已經夠好。”楚明歌幽幽嘆息,“像你這樣的傀儡,史書上數不勝數。大周就有一位,被人架空了權勢擺在位子上,等失去了利用價值,便無聲無息地死掉了。本來我也可以讓你獲得這樣的下場,可我留着你的性命,非但如此還好吃好喝供着,陛下覺得是為了什麽?”
“陛下,人是要知道感恩的。”
楚明歌加重語調,眸裏冷光畢現,沈琢玉咬着牙,慌亂無措地點頭,眼裏泛起明亮的水光。
“這樣才乖。”
楚明歌終于滿意,将他放在地上,摩挲了下他的頭頂:“這些事無需你操心,你好好準備着做我的皇後即可。”
沈琢玉閉上眼睛,淚水肆意流淌,楚明歌蹙眉,他哭起來似乎……也不如雲緋好看。
楚明歌走出靜北宮,原本打算回宮批奏折,不知為何,又鬼使神差地走到雲緋所在的院落。
他弄不懂自己此行的目的,倒像是專門去告訴他自己即将成婚的消息,目的,大約是不要再讓他有什麽妄想。
屋裏空空蕩蕩,雲緋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像是睡着了。
楚明歌走到他身邊,本想将他搖醒,伸出手的瞬間,又迅速收了回去。
“雲緋。”
他不帶一絲多餘感情,叫出他的名字,雲緋立時驚醒,看見他本能地單膝下跪:“殿下!”
楚明歌看他臉色蠟黃憔悴,臉頰上殘留着兩道還未幹涸的淚痕。
他頓時不爽了。
“冷霜死了。”
雲緋将頭垂得越發低,幾乎要觸到地面:“屬下……屬下知道了。”
楚明歌款款落座:“就這般舍不得他,睡着了還要替他掉眼淚?”
雲緋下意識觸上面頰,指尖染上濕潤,他……哭了麽?
楚明歌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默認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已經死了,孤饒過你這回,倘若再犯……”
接下去的話楚明歌沒明說,雲緋自然是比誰都清楚。
“多謝殿下寬恕。”
“還有一件事,孤要成婚了。”
短短幾個字,帶來的威力比炸開幾道驚雷還要猛烈,雲緋心中大恸,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瞳孔瞬間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