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雲緋有些愕然的模樣,楚明歌眉頭擰得更緊了:“到底發生了何事?”
雲緋略定定心神,将經歷從頭到尾簡短述出。
楚明歌握着紋飾粗糙的馬鞭,那對狹長的鳳眸向上挑起,裏頭沉澱着混沌的猜疑。
他并不懷疑雲緋話語的真假,只不過,雲緋所說一切過于荒誕離奇,其中有多少真實,有多少是他的臆想,只怕雲緋自己也分不清楚。
楚明歌看了看雲緋,恰好雲緋也正好擡起頭看他,視線相撞,楚明歌目光一頓,旋即不着痕跡地別過了頭。
“那個……”雲緋踟蹰半晌,吞吞吐吐,那句話繞在舌尖難以吐出。
“說。”
楚明歌挑了下眉頭,雲緋低下頭,音量壓得極低極低:“殿下您……怎麽會來這的?”
發送信號的地方偏僻荒涼,和尚書府相距甚遠,楚明歌一看便會覺出異樣,按理來說,他頂多會派人過來查看情況。
孤身涉險是正常情況下絕無可能的處理方式。
楚明歌掩飾性的清了清嗓子。
他才不會說他是因為擔心的緣故。
交給雲緋任務,不過是為着從前用得順手,一有刺殺之事,他第一個想到雲緋。
下了任務後,他又想起雲緋剛剛修養好身體,尚書府守衛嚴密,雲緋應付起來恐怕會吃力些,本打算讓應雷去将他換下來,誰知他已經去了。
當荒野中燃起那朵代表着求救信號的煙花時,他想都沒想,立即縱馬風馳電掣般趕到了此處。
看到他好好的,他大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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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要事處理,正好路過,便過來看看情況。”
楚明歌解釋了一番,說辭用敷衍形容毫不誇張,雲緋不疑有它,甚而乖巧地點了下頭:“原來如此。”
一抹挑逗的笑蔓上楚明歌的唇畔,楚明歌的笑恍如明媚朝陽,眉目亦被襯得柔和許多:“你怎麽這麽好騙?”
“啊?”
雲緋懵了懵,楚明歌傾身箍住他的腰,微微用力,将他提到了馬上:“上來。”
雲緋被撈到他身前坐着,汗毛寸寸豎起,渾身不自在,不知該怎麽擺放軀體和四肢的好。
男人的氣息将他整個兒包圍,低沉魅惑的嗓音在耳邊環繞。
楚明歌将他摟緊了,滾燙的氣息編織出無法逃離的羅網。雲緋大為窘迫,不安地掙紮了幾下:“殿下……這于禮不合……”
楚明歌手臂收緊:“別動。待會兒掉下去怎麽辦?”
他似乎輕笑了下。
“要是你動得太厲害,孤就把你扔下去。”
他是笑言,雲緋卻單純地當了真,果然乖乖坐着不敢動了。
“那他——”
楚明歌順着他的視線回頭,哂笑:“會有人清理的。”
懷裏的少年安分下來,乖得像只毛絨絨的貓。
楚明歌低頭,望見他的發梢。柔軟的長發被夜風吹拂得飄揚招展,不時撩撥過他的面頰,有一股熟悉的,讓人心安的氣息。
明月跟着他們移動,所過之處撒下銀白的月光,像是給地上鋪了一層銀色的碎屑,馬蹄踐踏過枯葉,有規律的響聲此起彼伏。
時間像是被無限延長,而楚明歌也絲毫不覺得漫長。他突然覺得,就這樣和雲緋兩個人在一起,也不是不好。
他又将手臂收了收。
“沈琢玉的身子總不見好,你的血——”
楚明歌的聲音消散在風裏,他眸光閃動了幾下,沒有再說下去。
不合時宜的話,聽上去終歸有些刺耳。
雲緋愣愣地等着下文,過了許久也不見楚明歌繼續,他回首,撞進楚明歌深邃得讓人看不懂的眼眸裏。
那雙好看的眼睛裏,盛着又強硬又鋒利的東西。
明白過來的瞬間,涼意瞬間浸透骨髓。
他張張嘴,不可置信:“殿下您在懷疑我嗎?”
口腔幹得厲害,每個音節都是蹦出去的,楚明歌的臉上掠過一絲陰戾。
閃過的速度太快,很難捕捉。
“沒有人不怕死,即使是你也不例外。孤不會為此責怪你,但是,如果你隐瞞,欺騙甚至背叛孤的話,雲緋,你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雲緋全身一陣陣的發涼。
心上像是破了個洞,凜冽的夜風從裏面灌進去,将血液凍結成冰。
他舔了舔嘴唇,聲音微弱,一下子就被大風撕碎了:“……屬下不敢。”
楚明歌點頭:“孤諒你沒有這樣的膽子。”
接下來的路途,兩個人都沉悶了許多。
楚明歌看着前方的路,眼神不時瞟過身前的人。
不高興了?就因為受了猜忌?
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
楚明歌想說些什麽打破這份尴尬的氛圍,一時卻想不到什麽好的話題。
“那,公子如今還好嗎?殿下不去照顧公子,萬一公子病發怎麽辦?”
……楚明歌聽出他話裏掩飾不住的酸味,有瞬間的錯愕。
這家夥從前可不是這種性子,難不成現在轉性了?
楚明歌想着到底是誰讓他扭轉了又呆又木的性子,雲緋沒有聽到楚明歌回答,心頭猛蹿上一股愠怒的惡火。
從楚明歌的角度看去,他眉眼染紅,眉心小痣猝然生出一抹媚色:“等公子的身體好了,殿下是不是要跟他成親?”
楚明歌笑眯眯道:“生氣了?”
雲緋板着臉,腮幫子鼓鼓的:“屬下不敢。”
“還說不敢。”楚明歌掐住他的臉頰,用力捏了捏:“嘴撅得這麽高,也敢給孤甩臉子瞧了。”
楚明歌沉了聲線:“是孤的錯,寵得你無法無天。”
剎那間,雲緋頭上像是挨了一悶棍,又痛又蒙又驚悚。
想起剛剛的失态和無禮的頂撞,他口舌發麻。
身後的男子,是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是他的主人,并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直情徑行的對象。
是他亂了規矩,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雲緋深吸一口氣,猛地躍馬跳下,跪在了楚明歌腳邊:“屬下恭送殿下。”
楚明歌的笑意一頓。
他不過是開個玩笑,誰知竟又将人吓回了束手束腳,謹言慎行的狀态。
楚明歌想去拉他,雲緋避開他的手,倔強地搖頭:“請殿下先行一步,屬下随後就到。”
楚明歌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眼神中充滿了失望。
他狠狠一抽馬鞭,駿馬揚蹄發出一聲嘶鳴,馬蹄踏起,驚碎一地沉靜。
雲緋望着那道逐漸消失的背影,內心酸澀不已。
楚明歌回了靜北宮,沈琢玉窩在被子裏,周圍圍滿了宮女,慕容岫也在,看見他立馬挂上一副無奈的表情。
“楚哥哥,他又鬧脾氣呢。”
楚明歌看了她兩眼,自從被她聽到沈琢玉在靜北宮的消息,她就吵着要看望沈琢玉,末了又要走了冷霜。
慕容岫的後面是慕容昭,慕容昭打的主意他再清楚不過。
楚明歌走到床邊,眼神掃了掃,忽然伸手掀開錦被。
被子裏空無一人,堆着幾個枕頭做出有人的假象。
慕容岫大驚失色:“這、這是怎麽回事?!”
“哼。”
楚明歌冷笑一聲,慕容岫花容失色,指着地上烏泱泱跪了一地的宮女:“你們給我說清楚,公子人呢?!”
宮女膽戰心驚地搖搖頭,楚明歌抓着錦被的手指逐漸泛起青白的冷色。
他丢開錦被,大踏步走了出去:“所有伺候的宮人統統杖斃,人還沒找到之前,你先待在靜北宮。”
後面那句是對慕容岫說的,慕容岫眼眸泛淚,咬緊貝齒,抓着繡裙慢慢跌坐了下去。
到底是誰幫沈琢玉跑出去的?!
……
沈琢玉背着一個小包袱,吃力地走在泥濘的道路上。
看到逐漸清晰的出口,他的臉上出現擋也擋不住的喜色。擦擦汗水,他迅速加快了腳步。
孰料還沒走兩步,就狠狠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哎呦!”
沈琢玉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撞他的人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查看他的狀況:“您沒事吧?”
沈琢玉氣得不行:“混蛋,你有沒有長眼睛啊!”
四只眼睛一對視,兩個人同時愣在當場。
雲緋睜大了眼睛:“您……怎麽會在這裏的?”
沈琢玉暗道一聲冤家路窄,佯裝鎮定:“狗東西……楚明歌答應放我走了。”
他作勢要與雲緋擦肩而過:“你回去複命吧,我先走一步。”
雲緋拉住他:“真的?屬下沒有收到殿下的指示,不敢貿然放您離開,請公子随屬下回去,倘若真是殿下的命令,屬下自會去領杖責。”
沈琢玉怒了:“杖責杖責,你還沒被打夠啊?你想挨打去找楚明歌,放開我,我要走了!”
雲緋抓着他的衣袖不松開:“公子,屬下這是為您好。”
“為我好就放我走,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吓人,再在他身邊待下去,,我一定會瘋的。”
無論他如何上蹿下跳,雲緋就是不肯放開,沈琢玉都快哭了:“你行行好吧,我和你近日無冤往日無仇,你忍心看着我被他折磨死?!”
“不會的。”
雲緋抿緊了嘴唇,遲緩了搖了搖頭。
“殿下喜歡你。他會和你成婚的。”
一陣刺骨寒風刮過,沈琢玉看向前方是楚明歌。
他帶着一夥人,鬼使神差般出現在道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