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對感情的事極其淡漠,自小便沒有什麽在意的東西,更遑論對誰人上心。
他不懂何為喜歡,只是覺得,楚明歌救過他的命,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随着時間的流逝,楚明歌的好,也開始與心目中的概念逐漸偏移。
楚明歌的好,是相對于錦衣營中其他暗衛而言的。錦衣營中數百暗衛,他的地位超脫于其他人之上。
當然,也僅僅是其他暗衛罷了。
若對上他人,別說是沈琢玉,就算是紅葉郡主慕容岫,在楚明歌心中的分量也比他更重些。
他不能有微詞,更不會怨怼楚明歌。
究其原因,也只是因為,他的身份不過是一個低賤的暗衛,一枚随時都可丢棄的棋子。
其實,如果沒有暗衛的身份,他早就化為一剖黃土,哪還有見到明日朝陽的機會呢?
那時候,楚明歌讓他認下私闖禁宮,意欲行刺的罪名,他沒有遲疑,立即應下。
無論何時,遵守命令永遠是他的第一準則,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即使楚明歌送他去死時還抱着他的軀體,滾燙的液體灼痛了肌膚,亦灼痛了心髒。
相擁的溫熱肉體密不可分,楚明歌說的每個字卻都帶着森冷的寒意。
“雲緋,別讓孤失望。”
曾幾何時,楚明歌握着他的手教他劍法,過往的一切,像是一個破碎的夢,經風一吹,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明月如彎刀,斜斜地挂在天邊。
秋風吹拂,寒意順着雙腿爬上來,滲透骨髓的冰冷有如附骨之疽,直到“當啷”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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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緋猛一回神,眼底倒映出一雙錦緞長靴,上面繡着流雲紋,是暗衛的服飾。
視線上移,提眉那張柔媚得宛若女子的面龐撞進眼眸。
雲緋沒有說話,提眉同樣沉默着,杏眼裏閃爍着不懷好意的光澤,鋒銳的目光隐約帶着挑釁意味。
見他遲遲不曾開口,雲緋率先打破沉默:“……有事嗎?”
“我聽說,你在殿下面前告我的狀。”
提眉的嗓音和他那張臉一般美麗動人,只不過現在每個字,每句話,甚至連尾音都充滿着鄙夷,聽着便失了幾分韻味。
“你以為伺候過殿下幾回,就能淩駕于衆人之上了麽?幹涉殿下的決定,你好大的膽子。若非殿下心慈,要是落在我手上,我必教教你知道叫做規矩。”
雲緋盯着提眉的眼睛。
那雙眼裏燃燒着怒火和不屑,似乎真的因為他那句失言而怒不可遏。
提眉雙眉倒豎,咬牙切齒:“要不是殿下大發慈悲,你早就死了。殿下如今最中意的人是誰,上上下下沒一個不清楚。以你犯下的罪行,死上千次都足夠了。”
“我警告你,你以後給我安分守己點,別老想着爬殿下的床。現如今擔着錦衣營領主一職的人是我,殿下最寵信的也是我,你一個奴才就好好遵守你的本分。以色侍人,傳揚出去只是丢錦衣營和殿下的臉。”
照提眉這副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的架勢來看,要不是在靜北宮,他還得顧忌着其他人,只怕他早将他大卸八塊了。
雲緋暗想,論到以色侍人,提眉平素最珍惜自己的皮囊,他方才那話,不是将自己一同罵進去了麽?
他面上不顯,輕輕嘆了口氣。
“領主的教導,屬下銘記于心,不敢忘懷。”
他擡起眼簾,睫羽下的眸子濕潤,覆着柔和的光澤,很容易讓人沉溺進去。
“只是,領主疲于為殿下分憂解難,難免會有所疏漏。窺探殿下行蹤的事,領主日後還是不要再做了。”
提眉起先還認真聽着,聽到後來覺出不對,登時大怒:“你竟敢污蔑我!”
雲緋慢慢搖了搖頭:“屬下不敢,領主親口承認,屬下只是道出實情罷了。”
“屬下向殿下進谏之事,如果不是領主蓄意窺探,那麽,便是殿下信任領主,前腳說完的話,後腳便告知了領主。”
提眉臉色青紅變幻,像是打翻了顏料瓶。
楚明歌站在靜北宮大門後,将那二人的唇齒切磋盡覽于耳。
他本來要往正殿處理政事,看見提眉氣勢洶洶地闖進靜北宮,不知怎地便停駐了腳步。
提眉心高氣傲,仗着他的寵信無法無天,他想看看,雲緋被刁難會是怎樣的情況。
提眉口齒伶俐,是楚明歌意料之中。讓他沒想到的是,一貫跟個悶葫蘆似的雲緋也會有牙尖嘴利,逼得人下不來臺的一天。
尤其是聽到那句“前腳說完後腳告知”時,楚明歌險些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木頭是開竅了麽,倒是件稀罕事。
那邊廂提眉怒氣沖沖,找不出可以反駁的字詞,因此益發惱怒,丢下一句“你給我等着”,憤然離開。
楚明歌盯着院落裏的人影看了會兒,也轉身走了出去。
一回正殿,提眉便迎了上來。
他紅腫着雙眼,張嘴叫了聲“殿下”,就哽咽得說不出話。
楚明歌看得好笑,依舊緩和了面色,道:“怎麽了?”
“屬下聽說雲侍衛惹您不高興,本着情分去看望他,誰料他非但不領情,甚至還出言辱罵屬下,屬下受些委屈不要緊,可他竟敢冒犯于您,屬下實在氣不過。”
楚明歌望着提眉的臉,心想,這人武功手段皆平平無奇,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暗衛裏的頭等。
“所以,你想讓孤如何懲治他?”
楚明歌笑得更加溫柔,眸裏的神色明明滅滅。
提眉眸子轉了轉,抿出一縷小心翼翼的喜意:“對這等刁奴,理應拔了他的舌頭以儆效尤。”
楚明歌不置可否,走到桌邊坐下。
“你是個腦子靈光的,識人精準,心計頗深,只是——”
楚明歌勾起唇角:“提眉,你何時才會有點自知之明?”
提眉面色一僵:“……殿下?”
楚明歌神情轉冷,指間銀刀飛出,擦過提眉的面頰。
提眉不可置信地觸上臉頰刺痛處,指腹上的血痕無比刺目。
“孤之所以寵愛你,是覺得你還算乖巧,值得擡舉,如今看來,是孤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