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賜死
“雲緋。”
地牢裏的人原本深深垂着首,聽到熟悉的聲音,微帶迷茫地擡起了頭。
待勉強辨清栅欄後的人影,他動了動嘴唇,嗓音喑啞,既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意料之中。
“殿……下。”
黑暗中那人聲音再度響起:“雲緋,你受委屈了。”
雲緋垂下眸眼,從他六歲到楚明歌身邊當影衛起,委屈兩個字,他就不知道怎麽寫了。
“屬下沒有什麽委屈的地方。”
楚明歌似乎低低笑了下:“你給孤當了這麽多年暗衛,如今卻成了孤的替罪羊,孤随手丢棄的一顆棋子,就算是養的一條狗,時間長了也會有感情,孤如此無情,你定然恨極了孤吧?”
“屬下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殿下是屬下的主子,主子的命令,屬下不敢不從。”
“……真是個木頭。”
雲緋無言對答。
楚明歌說的都是實話,他有無數理由痛恨眼前這個男人,可是——
他按了按胸口,那裏平靜的很,心髒的躍動沉穩有力,感知不到絲毫憤恨的情緒。
從有記憶的時候起,憤怒,悲傷,喜悅,懊悔,懼怕,這些劇烈的感情,他從未體驗過。
倒真應了楚明歌那句話。
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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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的響聲,獄卒打開牢門,楚明歌邁着穩健步伐走了進來。
被突然照射進來的亮光刺痛雙眸,雲緋下意識眯了眯眼。
“雲緋,死到臨頭,你就沒有別的要說的?”
楚明歌攫住他的下颌,微微擡高,和那雙陰冷鳳眸一對視,雲緋下意識就要跪倒。
楚明歌,曾經的大晟世子,經過半月前那場慘烈宮變,他已成了大晟最尊貴的攝政王。
英挺的輪廓日益深邃,鳳眸冷冽如刀,眉目褪去青澀,依稀殘餘着幾分少年脫逸,好像還是當初那個抱着他,心疼地哄他的大哥哥。
雲緋有些恍惚。
下颌驀地一疼,思緒硬生生被喚回,“說話。”
雲緋眼中蒙上層困惑。
要他說什麽?哀求,咒罵,還是哭饒?他想不通,楚明歌纡尊降貴到這髒污的死牢,難不成,只是想聽他說說話?
“殿下是想要屬下求饒嗎?”
楚明歌眼眸愈沉,表情越發不悅。
摩挲着他的下颌,手上力度逐漸加重。
雲緋被掐得生疼,感受到空氣中降到冰點的溫度,垂下眸子,謹慎組織着詞句:“屬下有點疼,求殿下饒過屬下……”
從前給楚明歌侍寝的時候,他總嫌他沉悶,每次都弄得他劇痛無比,偶爾疼到受不了,哭兩聲求幾句饒,楚明歌便會溫柔些。
也就那麽一點點。
楚明歌眸中戲谑,似笑非笑。
“雲緋,你不怕死麽?”
“殿下要屬下死,屬下不敢怕。”
從楚明歌的角度看過去,只見他低斂着眸子,白淨肌膚泛出點玉色光澤,益發襯得眉目勝畫,眉心小痣濃豔如血,鮮活靈動似畫中人。
手下數百名暗衛裏,再找不出一個比他漂亮的。
天下美人多的是,像雲緋這般又聽話又好用的,難找。
要殺掉他,倒有些不忍。
楚明歌忽而伸手,撕開他身上單薄的衣衫,雲緋吃了一驚,下意識想護住隐秘部位,卻在觸到楚明歌不善目光後,木然垂下了手。
冰涼如玉的手指在他每寸肌膚上游走,雲緋神經緊繃,轉瞬間額頭已布滿細密汗珠。
楚明歌沒有半分停手的意思,指尖直直探來,雲緋心頭一突,沒忍住失聲叫了出來:“殿下——”
楚明歌動作頓住,眸中染上陰鸷厲色。
雲緋慌忙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辯解:“死牢髒亂,恐傷了殿下貴體,還請殿下遠離此地。”
楚明歌冷嗤:“這地方你能住得,孤為何來不了?莫非,在你眼裏,孤是個弱不禁風的草包?”
“屬、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雲緋咬住唇,不知道主子哪來這麽強大的腦補能力,每次都堵得他下不了臺。
楚明歌攥住他的手腕,反複打量了幾下,看管的獄卒還算有眼色,雲緋在這裏待了半個月,除過髒亂了些,身上倒是沒多出什麽傷口。
随意一推,就勢便将人推倒。
雲緋腦中轟然一響。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只是,他沒想到,有一日會在地牢裏和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做這種事,若是傳出去,攝政王的名聲還要不要?
況且,他死期在即,也不想成為桃色秘聞中放浪不堪的角色。
楚明歌壓根沒有這方面的擔憂,漫不經心地問,“你跟着我多長時間了?”
雲緋吓得手指尖都僵住了,說話聲音都在打顫:“十、十年……”
“十年,真夠長的。”
雲緋咬緊牙關,死死阖上眸子。眼前忽明忽暗,幾欲暈厥。
男人低聲呢喃着,楚明歌終于放開他,瘋狂的神情褪去,面容又恢複初始的淡漠。
雲緋卧在雜草堆裏,身子抖得如經受狂風摧殘的花朵。
楚明歌揉揉他的發頂,手勢憐惜,将酒杯送到他唇邊,語氣輕柔得像是在哄心愛的戀人。
“這是上好的鶴頂紅,喝下它,你的使命就會結束,從此了無牽挂。等你死後,我會讓人接替你的職務,九泉之下,你可以瞑目了。”
“雲緋,記着,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那把刀。”
作為刀尖舔血的暗衛,這或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評價。
他死後,楚明歌将再無後顧之憂。
雲緋艱難地支起殘軀,麻木地将唇湊上去。
液體入腹刀紮一般地疼,劇痛之下,好像有什麽東西破殼而出,漸漸變得清晰,脈絡分明,露出模糊的血肉,殘忍而尖銳。
過往的十年歲月,又開始在腦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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