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昨夜晏妃同昭德帝歡好之時, 出其不意地用那只金釵重傷了他,令他直接昏迷了過去。
謝彌之前派人傳話, 讓她只動手一次, 不管昭德帝是傷是死,立即撤退。
所以晏妃扔下昏死過去的昭德帝就跑了,直到今晨, 昭德帝才被內侍發現,趕緊喚醫工來搶救。
也是他命大, 竟然沒能死成,幾個拔尖的醫工圍着他救治了兩個時辰, 他這才悠悠轉醒。
他才一睜眼, 就艱難地一字一字道:“拿下,襄武王...”
重傷并沒有影響他的腦子, 他和北戎心照不宣地結了盟, 晏明洲沒有理由殺他,唯一有理由這麽做的, 只有謝彌了。
如此一來, 他既能破壞朝廷和北戎的聯合,也能毀了晏明洲和沈夷光的婚事——當真好手段!
可昭德帝絕不想讓他得逞!
誰料他話音才落,殿內臣子內侍面面相觑,最後還是宰輔撩袍跪下, 顫顫道:“陛下, 晏明洲行刺陛下, 襄武王帶兵救駕勤王,重兵已經圍了建康...”
現在已經沒人在乎真相如何了, 襄武王兵臨城下, 他說誰是兇手, 那誰就得是兇手!
衆臣也回過味來,齊刷刷跪倒一片:“陛下,襄武王果敢勇毅,對陛下一派赤誠,日月可鑒,還望陛下三思!”
一剎那間,昭德帝面如金紙,仿佛真的殁了一般。
宰輔正要上前查看,昭德帝咬牙道:“好好好。”
他手指狠狠地攥着身下被面,半晌才道:“傳朕旨意,晏明洲行刺未遂,押入天牢候審。清河郡主出身世家,尊貴清華,自不能嫁與逆賊,另指婚于襄武王,令司天監擇吉日成婚。”
他這人倒也光棍,既然籌謀不成,他很快想出了彌補的法子,索性遂了謝彌的願!
但事到如今,朝廷不出點血也是不可能的,昭德帝忍着心中翻騰的怒火:“令賜郡主湯沐邑一千,賞黃金五千,陪送江南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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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就算嫁嫡公主,也沒有這樣割地賠款的,但謝彌的兵馬已經圍城,他又能如何?
謝彌的兵馬,一多半都在防備北戎,其實眼下未必會和朝廷開戰,但昭德帝如今人就在建康,他經不起這個萬一。
謝彌封地富庶,人口衆多,兵強馬壯,按照他的推測,最多再過五六年,謝彌就不必忌憚北戎,可以籌備着逐鹿問鼎——他的推算還真沒錯,在前世,的确是五年之後,謝彌擊敗江談成功登基。
所以他這次要麽利用父子親緣,成功攏住謝彌,要麽和他徹底撕破臉,和北戎聯手,偏偏眼下既把謝彌得罪了,在北戎那邊也讨不了好。這麽一想,他真恨晏妃昨晚上沒把自己一刀捅死!
......
昭德帝第三道給沈夷光賜婚的聖旨很快傳了出來,沈夷光也能安心回沈家備嫁,順道把之前那場婚禮遺留下來的頭飾嫁衣等一切晦氣東西全部燒了,不過謝彌還是以保駕為借口,并未退兵——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來,謝彌這是不等和郡主成親不會罷休了。
不過外面再人心惶惶,都沒驚擾到沈夷光半點,她真是過上了近一年來難得的清淨日子,在沈府裏悠然得緊。
倒是不少親朋聽說了這樁賜婚旨意,知道以襄武王的厲害,這婚事必是最後一樁了,所以親朋也都匆匆趕來建康,幫她盡心籌備着婚事。
她堂姐沈青時也趕了過來,兩人在院裏喝茶閑話,沈青時忽然捂嘴笑道:“小王爺可想好送你什麽信物了?”
——這也是世家男女訂婚一個不成文的浪漫習俗,除卻彩禮和嫁妝之外,男方為表情意,須得私下給女方贈兩樣信物。
沈夷光問道:“堂姐大婚前收到的信物是什麽?”沈青時上個月已經成婚了。
沈青時有些羞意,把袖子拉起一截,讓她嗅自己手腕:“他親手做的茉莉膏子。”她又撥了撥腕子上的粉玉手腕:“這镯子也是他用芙蓉玉親手雕的。”
這信物真是風雅又體貼,沈夷光嘴上不說,心裏怪羨慕的:“姐夫真體貼。”
沈青時笑:“他哪有這份巧思?還不是我提點了兩句,不然估計随便送個荷包就打發了。”她又把話扯回來:“小王爺呢?”
沈夷光佯做輕描淡寫:“他送不送也就那麽回事了。”
她回屋之後越想越羨慕,最後羨慕得直咬手帕——不行,她必須得讓謝彌也給她送個像樣的!
過了兩天,謝彌傳話要帶她出去玩,她終于糾結出要謝彌給她做什麽了——口脂。
女子不擦香膏,不抹脂粉的不少,可不塗口脂的真是不太多,即便出門匆忙,也會在唇間淺淺點上一點,顯得氣色好些。
可是這種東西,哪有女子開口讨要的?何況沈夷光最要面子啦!
于是她就十分有心眼地沒塗口脂,故意在謝彌跟前晃來晃去,晃了有十來圈。
謝彌十分不解風情:“你老亂竄什麽?”
沈夷光有點生氣了,瞥了他一眼,哼了聲:“沒什麽。”
謝彌自以為是地一拍腦門:“你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肯定是餓了。”轉頭給她買了兩串糯米糕。
沈夷光輕捶了他一記:“拿走!我不餓!”她把一張細膩若脂玉的小臉湊到他眼前,忍不住點了他一句:“你就沒發現我有點不一樣嗎?”
謝彌上下打量她幾眼,視線在她唇上落了片刻,眸子閃了閃。
他想笑,又竭力忍住了,一本正經地唔了聲:“我知道了,是你的嘴。”
沈夷光心中一喜,眸子彎了彎,裝模作樣地輕搖手帕:“我的嘴怎麽了?”
謝彌又蹲下,在小攤上挑了支抹嘴用的豬油遞給她,他一臉認真地道:“最近天氣燥,你嘴巴起皮了,沒事多抹點油,小心皴裂了。”
沈夷光:“...”
她拿手帕往他臉上重重打了一下,然後氣呼呼地轉身回了府。
幸好沈夷光也沒功夫和他置氣太久,她和萬年早商議好了,趁着明日昭德帝擺宴感謝謝彌的‘救駕之恩’,她們要當着衆人的面,要求昭德帝放出沈皇後,給她複位。
既然是大宴 ,沈夷光自然得按照郡主品階裝扮一番。
郡主的發髻妝容要比縣主複雜得多,沈夷光雙手托腮,合眼小憩,由着蔣媪等人為自己裝扮。
不知過了多久,她唇上一涼,有一只帶着薄繭的手指沿着自己的唇瓣仔細摩挲描繪。
沈夷光走神的功夫,那只手已經離開了,她忙睜開眼。
她面前的是一面锃亮銅鏡,銅鏡将她每根發絲都照的纖毫畢現。
她的臉她是瞧慣了的,今日卻有點不一樣——她往日多塗淡色口脂,顯得清雅從容,今日唇上一抹豔紅,豔紅間還夾了細細金閃,瑰姿豔逸,于平時迥異。
沈夷光欣賞了片刻,才注意到身後有道高挑身影,她一訝:“你怎麽來了?”
“現在才看見我?你就是這麽服侍你男人的?”謝彌把盛放口脂的玉盒放在她手邊,撚了撚沾了豔紅的食指:“我不來,誰給你送口脂?”
沈夷光更是訝然了,連串追問:“你自己做的?你還真做了?你居然會做?”她唇角不由翹了翹,又小哼了聲:“我還當你昨日沒瞧出來,沒放在心上呢。”
謝彌雙手環胸,十分得意:“小爺有什麽不會的?”
她的暗示都那般明顯了,只要肯留心跟她的姐妹下人打聽幾句,不可能猜不出來。
他傾下身,膩着紅的食指又在她眉間點了點,點出一簇如火花钿:“你的事,我哪有不放在心上的?”
随着他彎腰這個動作,懷裏忽然掉出半片織物來,隐約可見上面繡着鴛鴦戲水——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沈夷光探手伸向他微鼓的前襟,好奇問道:“這個是什麽?也是給我的?”
謝彌呆了呆,臉噌一下紅了,忙捂着胸口要往後躲:“不是...”又覺着不對,忙改口:“反正現在不能給你!”
怎麽現在讓她發現了,他本來的打算找個機會,夜裏給她的!!
他一說沈夷光更好奇了,她揪住那織物一角,輕飄飄地扯了出來。
她手指一抖,就見手裏的是個朱紅色繡鴛鴦的...兜衣。
這兜衣樣式奔放大膽不說,目測還極為貼合她的身形,上頭還帶着隐隐的薄荷香——一看就知道是謝彌親手繡的。
謝彌:“...”他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強自鎮定,眼神亂瞟:“對,這也是我給你的信物,你們不是講究送信物得送兩樣嗎。”
沈夷光臉也紅了,氣道:“你,你不要臉!”
誰家送信物送兜衣的啊!這狗東西,就不該給他好臉!
謝彌摸了摸耳朵,還振振有詞地拱火:“我怎麽不要臉了?既然你拿都拿了,你要不現在試試?不合身我還能給你改改。”
她起身就要揍他,結果不如謝彌跑得快,她追了沒幾步就喘的呼哧呼哧,只能轉變戰術,擠出個笑臉來:“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保證不打你。”
謝彌眼皮一翻,沖她做了個鬼臉:“你當我傻?”雙手一撐,從窗臺翻出去,一溜煙跑了。
......
昭德帝雖說薄情寡恩,但為人還算識時務,腦子也算清楚,他既然給沈夷光和謝彌賜了婚,索性把沈皇後也放了出來,又重還鳳印——這下誰都瞧出來了,只要謝彌還是襄武王一日,沈皇後這把鳳印就能做的穩穩當當的。
沈皇後的心思就頗為糾結了,一方面,她對謝彌頗為感激,但另一方面,沈夷光母親早逝,她拿她當親閨女看待,如今這孩子要嫁給謝彌,她一是擔心他記恨前事,二也是擔心沈夷光為了報恩嫁人,日後兩人倒成了一對怨偶。
她越想越不踏實,便讓人遞了話出去,說是想見謝彌一面,好歹見一見這是個什麽樣的男子。
因為沈皇後對沈夷光一向很好,謝彌愛屋及烏,對她也很是敬重,接到她的傳話,當即就進宮拜見。
沈皇後忙請他坐下,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一遍,又屈膝一禮,誠懇道:“若非有小王爺出手搭救,沈家哪得今日?小王爺肯不計前嫌,我銘感五內。”這個‘前嫌’自然是當年的後位之争。”
謝彌側身避開,難得端正神色,沉吟道:“娘娘不用挂懷,我母親從未記恨過你,反倒常感念你在宮裏對她多有幫助維護。”他又道:“娘娘和其他人都是潺潺至親,我豈有不幫之理?”
不光是沈皇後謝他,這幾天包括沈景之在內,不少沈家族人都來找他道謝,話裏話外放低了姿态,俨然把他當成了沈家救星。
謝彌倒沒覺着有什麽,男人娶老婆哪有不出血本的?就連公狼要讨婆娘都得和其他公狼殊死争鬥,娶老婆連點力氣都舍不得出,那還算男人嗎?
沈皇後見他這般說,一口氣才稍稍松了些,微笑道:“潺潺定也是感激你的。”
謝彌頓了頓。
是啊,沈家所有人都感激她,她怎麽可能會感激他?
潺潺這一路走來,可以說是被天下大勢,被朝堂風雲,一步步推到他懷裏的,他心裏清楚得很,如果不是沈家出事,自己絕對不在她考慮婚嫁的範圍內。
所以她同意嫁給他,也是因為他能從昭德帝手裏撈出沈家,她出于感激,這才允婚。
謝彌悶悶地出了宮,路上恰碰見兩個年輕朝臣,看着他的眼神那是毫不掩飾的羨慕嫉妒,拱手道:“聽聞婚期将至,臣在這兒先恭喜小王爺了。”
另個酸溜溜地道:“沈郡主華蓋長安,自十三歲起,仰慕者無數,沒想到最終還是小王爺抱得美人歸了,哈哈。”
晉朝有句戲言‘寧娶五姓女,不入帝王家’,甚至讓許多青年才俊在公主和五姓女之間做選擇,他們都會選擇世家女婿,可見五姓女子有多受追捧了,何況沈夷光還是其中的佼佼者,財富身份才學美貌性情樣樣俱佳。
若非沈家出事,謝彌又手握重兵,單憑他一個異姓郡王,還真不一定能娶得到她。
謝彌悶悶地出了口氣。
是啊,所以人人都喜歡的沈夷光,怎麽才能喜歡他呢?
約莫是感知到謝彌的怨婦心态,近來雨水纏綿不斷,淅淅瀝瀝地攪擾得人心煩,婚事籌辦也不順起來。
謝沈兩邊正憂心要冒雨成婚,誰料在大婚當日,烏雲乍然消散,只餘天朗氣清。
婚禮行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