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溫晏倚在桌邊吃着葡萄,在接連幾顆酸掉牙的葡萄之後終于幸運地吃到一顆甜津津的,他立馬滿足,心情都變好了。
“當兒,四少爺下朝沒有?”
當兒一邊收拾屋子一邊答:“應該快了,只是我聽前廳的丫鬟們說,太師前日又将四少爺罵了一頓,還給他安排了許多事情,我估摸着四少爺下了朝也不能立即回來。”
“平白無故罵他做什麽?”溫晏皺起眉頭,葡萄也不想吃了,擦了擦手便往屋外望,片刻又回頭望向當兒,語氣糾結道:“當兒,你覺得……四少爺這個人怎麽樣?”
“很好啊,為人親和相貌還英俊。”
“可是,你難道不知道他的那些傳聞?你在進霍府之前沒聽人說過?說他風流放蕩四處留情,還說他曾經花千金贖了一個青樓女子卻不肯娶她,害得那位姑娘成為笑柄,差點投河自盡。”
當兒愣在原處,一臉的不相信,“小王爺,您這是從哪裏聽來的?”
“就是膳房的丫鬟,前日來傳菜時站在檐下閑聊被我聽見了。”
“哎呦我的小王爺,她們的話怎麽能信啊?她們閑來無事就愛胡說八道,實則不過是把聽到的奇聞異事添油加醋,給自己解解悶罷了,”當兒見溫晏還蹙着眉頭,于是放下雞毛撣子,走過來,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小王爺,其實……我已經和東廂房的秋棠私定了終身,準備今晚就逃出霍府遠走高飛呢!”
“什麽?怎麽可能?”溫晏眼睛睜得溜圓,嘴都合不攏了。
“怎麽不可能?小王爺怎麽不信我的話反而信那些丫鬟的?”
溫晏自覺失态,惱羞成怒道:“一天比一天放肆,我看你這個月的月俸是不想要了!”
當兒心知溫晏沒有真生氣,咧嘴笑着讨好道:“您瞧,這謊話誰都會編,您怎麽能聽什麽信什麽呢?至于四少爺是不是像傳聞裏那樣,當兒不知道,也不敢下定論,只是當兒覺得他要是個四處留情的公子哥兒,那必然不顧家,冷落您,可是您來看四少爺,他每天中午晚上再怎麽忙都準時趕回來陪您用膳,晚上也不出門,他就算是想風流,也沒時間風流啊。”
溫晏聽了只是沉默,其實當兒說的他都明白,也不是沒想過,可他的內心好像總有一個聲音,在說:霍時修不是良人,是個不值得托付的浪蕩公子。
這樣他就可以不那麽難過。
溫晏輕聲嘟囔:“四處留情和專情于一人,哪個更好些呢?”
“小王爺,您說什麽?”
“沒什麽。”溫晏搖頭,很快就恢複了情緒,吩咐道:“把藥包幫我敷上,然後推我去紫藤架下面坐坐。”
“好嘞!您好久都不敷藥包了,張太醫當時說過,您的腿只要好生保養,隔幾天敷敷藥包,是有好起來的希望的。”
溫晏聽了卻沒什麽表情,只是望着腿發呆。
霍時修果然準時回來,還帶了些酥餅點心回來,溫晏挑食,飯量還小,常常新鮮勁上來但吃幾口就不想吃了,霍時修見他浪費,就幫他收拾殘局,最後總是大半的點心都進了霍時修的肚子。
他和溫晏的關系好像退回到初見,又好像跨越到了相敬如賓,總之連溫晏自己都說不出來這是怎樣的一種關系,只是霍時修一出門,他就開始盼着他回來。霍時修也再沒有提到和離的事,溫晏也刻意不去想,只是偶爾看見池裏的鴛鴦,就會忽然想起他和霍時修貌合神離的婚姻,徒增煩惱。
夏天很快到了尾聲,一場雨之後天氣就涼了些,霍夫人讓人新做了幾件衣裳給溫晏。
溫晏平日裏對自己的穿着從不上心,但霍夫人的好意也不能不領,當兒拿回來之後,立馬挑出一件湖藍色的對襟窄袖長衫,“這件小王爺穿起來一定好看,四少爺就愛穿藍色,這件好像和四少爺有件衣裳差不多。”
溫晏本來一句“我喜歡素一點的”還沒出口,就咽回了口中,喉頭滑過,他故作平常道:“那替我穿上試試。”
剛換上,霍時修就回來了,溫晏本來正在整理自己的衣領,見霍時修回來下意識地回身想躲,可囿于輪椅,只能低着頭等霍時修走過來。
“這衣裳的顏色很襯你,尺寸還合适?”
“……合适。”
“是要去哪裏嗎?”霍時修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整理腰間的褶皺,輕聲問:“見陸公子?”
怎麽又是陸公子?霍時修怎麽時常把陸琢挂嘴邊上,生怕溫晏想不起來似的,果然是因為不在乎嗎?不在乎所以能毫無負擔地聊起這些隐秘之事,不像他,明明心裏像貓撓一般,也偏忍住不問霍時修的“心上人”是誰。
他沒有回答,只是問:“我從沒穿過這個顏色……會不會不喜歡?”
溫晏故意含混了語氣,霍時修默認是因為溫晏害羞。
阿琢哥哥,這個稱呼親昵得讓霍時修心口堵得慌。
他幫溫晏又整理了一下腰間和腿邊的衣裳,然後擡頭笑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小王爺可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溫晏這次耳根沒紅,脖子先紅了。
“我今天要回王府,我想我母妃了。”他到底沒憋住,老實交代道。
霍時修怔了怔,“那時間來得及嗎?國子監離誠王府還有一段距離,你身子吃得消嗎?”
“我什麽時候說我要去國子監了?我今天只回王府,”溫晏本來有種扳回一城的感覺,可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好贏的,便摳着輪椅把手,自暴自棄道:“我可沒說要去國子監見誰。”
霍時修盯着溫晏看了許久,“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嗎?”
“你手頭上沒有事情要忙?”
“沒有。”
溫晏“哦”了一聲,說:“那好吧。”
溫晏在這個月的第三次出門,連溫晏自己都有些意外,只是上馬車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抗拒,因為霍時修站在旁邊,他就會局促,怕自己被人搬來搬去的樣子被霍時修嘲笑,可霍時修臉上卻好像全是擔心,見到當兒挾着溫晏的腋窩時,連眉頭都皺到了一起。
“你們動作輕一點!別傷着小王爺。”
霍時修平日裏都是搖着扇與人說說笑笑,對下人也全無少爺脾氣,這次竟罕見地發了火,把當兒吓了一跳,手勁一松,差點把溫晏摔下來,正慌忙着,霍時修走上來推開中間站着的小厮,将溫晏打橫抱起,動作雖快卻溫柔至極,溫晏還沒反應過來,就靠在霍時修懷裏了。
霍時修的胳膊分別托住他的後背和腿彎,溫晏怕掉下去,只好伸手環住了霍時修的脖頸,他感覺到霍時修的呼吸聲,還看到霍時修的喉結在他眼前動了一下。
霍時修把他摟得更緊些。
溫晏的心在打鼓,簡直聽不見其他聲音了,他覺得奇怪:霍時修的力氣怎麽這麽大?不像個少爺,倒像習過武的人。
霍時修幾步跨上馬車,很快就穩穩當當地把溫晏放到了特制的座位上,罷了還緊張地問:“有沒有哪裏被我弄疼了?”
溫晏呆呆地搖頭,霍時修有些後悔:“剛剛是我失禮了。”
溫晏還是搖頭,後背被霍時修碰到的地方在發燙。
到了王府,霍時修又将溫晏抱下來,放在輪椅上,跟着管家從門口一路往王爺王妃的住處走,王妃一見到溫晏就要落淚,兩人敘了好一會兒舊,溫晏見着母親,猶如歸巢的鳥兒,什麽小孩子心性的話都說了出來,可王妃念及霍時修在場,想到霍太師的威名,便不許溫晏再說,“我去看看膳房裏的飯菜,你們兩人四處逛逛,等會兒過來吃晚膳。”
溫晏說要回自己原來住的屋子,霍時修就在管家的帶領下推着溫晏往後面走。
途徑一片蓮花池,霍時修忽然開口:“我記得這邊原沒有蓮花池的,新修的嗎?”
管家說是,溫晏先反應過來,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霍時修一時語失,管家熱心解釋道:“四少爺三年前随着太師來王爺府上做過客,那次小王爺您不肯出來吃飯,所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