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歡

第47章 章 四十二

大镖局紫氣東來,

“你沒事了，”卓東來淡淡道。他知道等葉孤城一醒八成第一個就要來找自己,只是比想象中要早。

葉孤城沒說話,他看着斜卧在軟榻上仍兀自悠哉啜酒的紫袍男人,緊緊盯着他那喜怒莫辯的臉，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好像這樣就能把他看穿看透。

卓東來看了還直立杵在那的葉孤城，努力勾起嘴角，像平時一般，道,

“坐吧，站在那幹嘛，”

葉孤城沒理，卻緩緩道：

“我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你了……”他聲音沉重似乎帶着一點沙啞，“我曾以為，你就算會騙全天下人，也不會欺騙我.......”

“現在看來，還是我不夠了解你。”

聞言，卓東來斂了笑意，幽幽嘆了一口氣道：

“城主現在了解了？”

葉孤城緩緩點了點頭，動作似乎有一些僵硬，他仍不死心，問道：

“你明明承諾過，我總以為，你就算善用詭計，卻總還是守諾的......”

他想知道原因，他是否有什麽苦衷？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原因，明明知道那苦衷到底是什麽！

卓東來像是聽到什麽笑話，惡劣的勾起唇角，諷刺道：

“我又何必跟一個死人守諾？”

葉孤城渾身一僵，垂下眼，看着腰側的寶劍：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發，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此劍乃我葉氏的驕傲，是我葉孤城此世的追求，誰也侮不得。他擡眼，看向卓東來，任何人都不行！

“你可知劍之于我……..”

卓東來粗暴打斷道：

“我不知！”我憑什麽知道？他心下慘笑。

葉孤城緩緩點了點頭，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他道：

“你我此前為摯友，此次我放過你，若有下次，我定……..”

他突然頓住，喉頭像被塞住，再也擠不出一個字。他定什麽？一想到那個場景，他只覺得全身都開始顫抖，不誠之人該殺，眼前這就是最不誠的一個，他難道不該？只是為何，一想到那個字眼，他卻驚痛萬分？說不下去，說不出口……......就算他不殺他，難道西門吹雪就會放過他嗎？他心底劃過一絲悲哀……...

他卡在那，卓東來就替他說出來：

“你定殺我，對不對？”

此話一出室內一片寂靜。無聲處卻像星隕墜地，葉孤城耳畔裂開一陣轟響，是了......他必殺他……他茫然地将視線移到那人臉上，他竟還在笑，此事真是可笑…….....身體不受控制，他僵硬的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他的話。然後腳步迅速向外轉，像在逃避什麽，大步朝外逃去，逼至門口時他幾乎都用上了輕功……

卓東來就這麽看着他倉皇的背影，微笑仍在嘴角，之後越擴越大……....他無聲地俯□，手捂着臉，笑的背脊都開始顫抖，耳邊猶自回響着他那時做的承諾：我若是你的朋友，此生絕不相負……....絕不相負…….哈哈哈哈...還有比這更好笑的話嗎……...

是夜，卓東來倒了一杯一杯葡萄美酒，清亮如淚，鮮紅如血。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他與司馬超群少年結義，他承諾說：我一定讓你成為天下第一的大英雄！他向來說話算話。而後他們斷義，那人朝他悲吼：卓東來，我不是你手中的傀儡！傀儡？卓東來茫然，他把全天下捧到他面前，他卻以為自己把他當傀儡？你是我生死兄弟，卻對我揮刀相向.......說什麽傀儡什麽不願，那為何你不一開始明說？人有多少個十年，我為你打拼了多少個十年？最後落的這個下場是不是自己自作自受？

但葉孤城呢？生性孤高的葉孤城，他從未想過左右他，為何最後也這樣了呢？是了，他從未看清過他，他是九天的谪仙，當初又何苦來沾惹卓東來這攤污水？但他呢？明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現在又作這般姿态，給誰看呢？

葡萄酒不醉人，卓東來最是喜歡，怎麽也喝不醉，就這麽清醒的看着，看着人們一點點恐懼與疏離，看着親近的朋友慢慢遠去……人生寂寞，自找的寂寞。他垂下眼，彎起唇，就算這樣他也沒有後悔。他仰頭望天，沒有月光，沒有星影，暗沉的就恍如他這一輩子，一輩子的獨行，一輩子的寂寞，如果不是寂寞，當初何苦靠他太近……

我生來就害死兄弟和母親，曾經更是殺人無數，這種天生的劊子手，本來就适合一個人，靠誰太近，最後都是悲劇……......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他無法眼睜睜看他去死而無所作為，他亦無法任他玷污自己的劍道而無動于衷，所以今天的分道揚镳只是或遲或早，只是現在終于到了。他揚起手中的琉璃杯，晃了晃裏面鮮紅的瓊漿，心道：

葉孤城，我敬你。此後彼此死活再無關系！

“啪！”一地琉璃的碎片，一地燦慢的鮮紅…….....此後他鄉死活，再無幹系！

“爺？”

“把這收拾了。”

“是。”

他踏出房門，東方晨曦輕籠，黑夜過去黎明已至，誰都不會為誰停留，不是嗎？他的紫袍如新，氣平如鏡，仿佛昨夜的暗傷只是錯覺，除了那稍顯蒼白的面色，一切都一如往常。

譬如朝露，日日如一……....

“影，去把從藥王谷拿到的藥酒拿來。”

“是，卓爺！”

…………..

李尋歡房內：

阿飛看着李尋歡，嘴上道：

“我有話要和大哥說。”這話卻是對着西門吹雪說的，意思是，沒事的話請回避。

西門吹雪充耳不聞，徑自捉了李尋歡的手放在手心裏把玩。

阿飛氣結，怒瞪西門吹雪道：

“西門莊主難道沒有聽過君子有聞為有所不聞？”

西門吹雪擡眼瞟他一眼，神色有些漫不經心，道：

“不曾聽過。”

阿飛噎住，真是一報還一報，兀自犟着神色看向他大哥。

李尋歡“噗”一下笑出來，他想起當初初見他，他還是名少年，倔強的不肯接受別人的一口酒，沒想到這麽些年過去了，少年長成青年，還能在他臉上再看到這副表情。他好脾氣道：

“西門.......”

西門吹雪這才優哉游哉站起身，轉身替他攏了攏有些松散的衣襟，然後慢悠悠走出去，氣定神閑，就像沒有看到阿飛在旁邊杵着一樣。

阿飛臉色一瞬間扭曲了一下，咬牙道：

“大哥，你怎麽喜歡上這個混蛋？”

彼時西門吹雪還未走出門，就見他身形一僵，李尋歡好笑，溫言道：

“大概是，天生一對？”

西門吹雪這才滿意，繼續踱着步子出了門。

“大哥，你就這麽輕易原諒這家夥？”阿飛有些不滿，還是替自己大哥覺得有些不平。

“本來就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他又有什麽錯呢？這本來就不是誰的錯。”李尋歡看出阿飛的意思，出言安撫道，然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皺了皺眉，問道：

“我本來以為此次.......”他笑了笑，搖搖頭，“倒是辛苦你們了，抱歉，只是我這次得救，聽說費了不少功夫，小翔他……..”

“大哥若真覺得抱歉，就以後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小翔他......”阿飛有些猶豫，那家夥這幾日确實有些奇怪，但還是看得出，大哥沒事了他是由衷高興的。

“他那日帶來了一塊形狀很奇特的玉。那幫大夫說這是藥玉，将它與藥材一起煎煮，可以增強十餘倍的藥效。這次真是多虧了他。”阿飛臉色有些柔和。

“這種寶物他是如何得到的，我擔心他是否拿了什麽做交換。”李尋歡有些憂心。

阿飛想了下，本來想說“或許是”但看李尋歡的表情，這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又咽回去了，還是晚些再說吧。他安慰道：

“他說這是他家的傳家寶，大哥可能多心了。”

“但願吧。”李尋歡眉頭稍松。

阿飛忽然反應過來，好奇道：

“大哥之前怎麽不問西門吹雪？”

李尋歡一窘，咳嗽兩聲遮掩道：

“咳咳，這不是忘記了嘛……...”

阿飛眼底劃過一絲笑意，他只要他大哥開心，就算看西門吹雪不怎麽順眼，也是可以忍受的。

“大哥，你再休息會兒。我先去看看展翔，他本來要和我一起來看你的，只是看他睡得太熟，我就先過來了。只怕醒了還要鬧呢.......”他說的有些頭疼，看來這展少爺不是第一次和他鬧騰了。

李尋歡點點頭，他也很久沒見他這個小兄弟了。

阿飛走後沒一會兒，西門吹雪又進來了，看樣子他并沒有走多遠。他自然而然走到他床榻邊坐下，替他拉了拉被子，道：

“我吩咐了人讓他們拿點粥過來，你先吃點東西，然後在休息一會兒。等你身子養好一點，咱們再回萬梅山莊。”

李尋歡點點頭，沒有異議，這地方再好，終歸還是比不上家裏的好。

然後西門吹雪撫上他胸口的繃帶，那裏已經不再滲血了，他還是皺着眉，一遍一遍在那個地方撫過，李尋歡身上出現任何傷口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李尋歡笑了，也有些心疼的看着他胸前的繃帶，把手附上去，悠悠嘆道：

“所以我說，我們天生一對.......”

西門吹雪握住他的手，正待回答什麽，卻聽有人來報：

“李公子，西門莊主，門外卓總镖頭來看李公子。”

西門吹雪神色一黑，道：

“他還敢過來？”

李尋歡反握住他的手：

“西門，東來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怪他...”他向來不願強人所難，他也知道卓東來的做法犯了他身為劍客的忌諱，只是他卻也明白他，為了所愛的人，他向來在所不惜。

“我知道此事他有過，但我卻仍希望你們不要為敵。他心裏也很苦.......”李尋歡笑的苦澀。

西門吹雪緊了緊他的手，那你呢？當時你心裏有多苦？

“我不會殺他，你放心……..”他撫上他的眉梢，“讓你傷心的事我今後再也不做一件，你放心.......”

李尋歡愕然，心下感動，以西門吹雪向來的性格做出這種承諾是多麽大的讓步，他張了張嘴，卻被那人捂住，他道：

“莫要跟我道謝，也不要跟我道歉，尋歡，你我之間永遠不需要這些。大奸大惡之人你向來也是不饒恕的，我自然信你。”

李尋歡眼眶有些熱，他點點頭，他們之間确實不需要這些虛言。他們靜靜相依了一會兒，然後他又聽他道：

“尋歡.......”不知為何他竟聽出一絲嘆息的味道，他心神一緊，怎麽了？

“你叫卓東來作‘東來’……卻從不曾喚過我的名字.......”

李尋歡一愣，難道要他喚他“吹雪？？”這名字在腦海裏轉了兩圈，就被他有些腦熱的否決掉了，但看西門吹雪一臉認真要求的樣子，他沉默了片刻，試探性的喚道：

“雪？”

西門吹雪一僵，随機放松下來，道：

“你叫什麽，都好……..”

李尋歡聞言，彎起眉梢，又是一室缱绻……....

卓東來進來後看見西門吹雪也在，他停住步子，等西門吹雪出劍或者出言質問。但出乎他意料，他看見他到來只輕輕瞥了一眼，然後便從他身邊經過。

卓東來一挑眉，甚是差異，在他眼裏，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同樣難以理解，連葉孤城都無法容忍的事，他難道就這麽輕易揭過了？那麽原因想來只有一個了，他看向坐在床上的李尋歡，有些怔忪：前輩啊前輩，晚輩哪裏值得你這般……

他走到他床邊，問道：

“前輩身子好些了？”

李尋歡點點頭，笑道：

“勞你們憂心，閻王到底還是舍不得他窖裏的酒，沒把我這酒鬼收走。”

卓東來笑，又道：

“不知我今天請前輩喝酒，前輩還肯喝嗎？”他眉間閃過一絲黯然。

李尋歡只當沒看見，他眼睛大亮，醒來這麽些天，每天除了藥就是喝一些粥水，肚裏的酒蟲早翻了天。但一看到西門還有其他人眼裏的擔心，他愣是沒忍心開口要酒喝......現在卓東來的到來簡直太和他心意了，已經喝這麽久的藥了，少少喝點酒應該不礙事吧……......

他道：

“自然是肯的，還要說東來你來的太是時候了。”

卓東來心下一松，他還肯和他喝酒，想來是原諒他了。轉念又想：李尋歡最擅長的不就是原諒嗎，可沒證實之前他還是心懷忐忑。在看他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樣，卓東來心笑，真想等酒入口那一刻他也能笑成這樣。

他掏出一小只瓷壇，再拿了兩只杯子，晃了晃，将壇子裏的酒倒到其中一只杯子裏，然後又從袖中拿了一小只銀壺，給自己的杯子滿上，最後将酒遞給李尋歡。

李尋歡眨眨眼，不明白為何他帶了兩份酒，但這都不要緊，有酒就好。

只是酒輔一入口，他神色一下子就怪異起來，苦着臉看着一臉盈盈笑意的卓東來，便聽他問道：

“前輩，味道如何啊？”

他哭笑不得道：

“東來，你詐我！”

作者有話要說：上前章節注明大家不用在意。。聽編編說這樣可以防盜。。。大概效果不會很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