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二
塞北萬梅山莊,既然稱得上“萬梅”,那莊內的梅樹數量定然可觀,反正在寒冬臘月天,山莊內的梅景那是一個蔚為壯觀。
莊子的主人西門吹雪,是個像塞北寒冬一樣的人物。他七歲學劍,七年有成,至今未逢敵手。西門吹雪于劍,是癡迷,以癡入劍道,劍于他幾乎便是全部,起碼在他之前的生命裏是這樣的。世人眼中的西門吹雪就像天山之巅的冰雪,潔白而冷漠,他終年着白衣,與一把樣式奇古的劍形影不離,他臉上少有表情,他朋友陸小鳳形容他就整一個大冰塊。是的,就算這樣嚴峻冷酷的人也是有朋友的,那就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江湖上也就如陸小鳳這般奇特的人能贏得西門吹雪的友誼。
這日他如往常般到梅林裏練劍,他氣勢驚人,劍法淩厲,配合着漫天飛舞的梅雪實在是一場令人驚嘆的美景,然而劍客總有這樣的毛病,說是毛病或許過了,因為江湖中約定俗成的規矩,這美景終是無人見過,甚至包括他的朋友陸小鳳。
離那日的夢境已過去月餘,可常常在梅林練劍的時候他眼前偶爾會恍惚過一副精致的眉眼,不甚清晰卻總勾起他的心悸。他不知自己是否被人下了蠱,不過想想就算,誰能對西門吹雪下蠱,天下有比這更蠢的事嗎。
西門吹雪的劍一如他的主人,淩厲中透露着冷漠,它散發的劍氣驚落枝梢的梅,鋒利的劍刃劈開枝杈,和過去幾千個清晨一般,每一刺每一挑都帶着震撼人心的力與美。然而這個清晨終究和過往的都不大相同。
劍氣橫掃過的地方露出一條小徑,林子稍深的地方竟然躺着一個人。收起劍,西門眉頭微蹙,為自己竟未察覺此人出現微感懊惱,行走江湖一絲大意皆可致命,西門吹雪一直謹記着。他心下暗凜,緩步朝那人靠近,這一看卻讓他怔了好久。
這是個很美的人,是的“美”,盡管美這一詞并不适用于男人,可這确實是閃入西門腦中的第一個概念。這個男人發絲微卷膚若白玉,唇薄而色淡,五官精致,只是面色蒼白帶着病容,整個身子裹在一件純白的貂裘中顯得單薄極了,還正昏迷卻已惹人三分憐惜。然而西門吹雪卻不是擅長憐香惜玉的人,更何況對象還是個男人,這個長得漂亮至極的男人竟無半分女氣,不得不說是難得。可西門吹雪哪裏是為色所迷的人,他怔住卻是因為那一份熟悉,一份好似從上輩子綿延到這輩子的熟悉,讓他對這人生不起警覺生不起防備。他仿佛天生就該認識他的,可不知為何他卻從未見過他。他皺眉,這感情來的莫名其妙,如果不是被下蠱了,那是否是被下咒了,可誰又這麽無聊,下這樣的魔咒讓西門吹雪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産生奇怪的感情。不管是什麽原因,他卻一點也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心意把這來歷不明的人丢出莊去,這念頭只稍一想象,他就覺得心像被人狠狠一擊。
他的劍是殺人的兇器,他把殺人看做是一件極為神聖的事,可他卻不是一個蔑視生命的人,相反他很尊重生命的重量,他劍下每條亡魂都有非死不可的理由,鏟奸除惡,匡扶正義,他一直無聲踐行着。西門為人冷漠卻絕不冷血,否則也不會和陸小鳳成為朋友,所以見死不救的事到底還是做不出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醫術與其劍術一樣無雙,雖沒有什麽懸壺濟世的宏源,出于醫者的本能,對于病人也沒辦法裝作看不見。而他現在正思考另一個問題,這人是誰,怎會出現在此處。若是江湖人這般出色的人物竟沒絲毫相關的傳聞,而萬梅山莊也不是好闖的地方,更何況此人好似病的不輕。西門想不出頭續,一切只得等這人醒來才有分曉。
既已決定相救,他也不是拖拉婆媽之人,執起男子的手腕為其號脈,這一號到讓他眉頭緊皺,娘胎裏帶出的痼疾不說,看他手邊的酒囊,竟還是個不自惜的人,肺疾已深入骨髓,要想痊愈幾乎不可能,但當下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性命,卻也并非易事。不再耽擱,西門将人打橫抱起,迅速回到屋內。
施針、藥浴,再加上內力調息,這樣持續了七天,在花費數十種珍貴藥材後,西門吹雪總算将人從鬼門關搶了回來,這裏不得不再贊嘆下他出神入化的醫技。
縱是花了這般大的功夫,李尋歡醒來也是三天後的事了,他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的內容已不清晰,可疼痛的感覺仍舊殘留,到夢的最後,他幾乎以為自己會溺死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或許死亡就是這種感覺,并不好受,可他最後還是醒來了,為此他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嘆息,連閻王也知曉他還有未完的責任所以不收他這個早就該死的人嗎。
“這裏是?。。。”他費力睜開雙眼,印入眼簾的是青色的帷帳,繡着古樸精致的紋路,擡眼望去,壁上挂着一幅松山泉澗圖,透過小門,廳內一張八仙桌簡潔伫立,墨玉質的青磚地,深棕色的梁木看得出是由上好的木料搭建,顯得堅實挺拔,房內一切布置都透着古樸優雅的氣息,簡單而不粗陋,看得出屋子的主人是個相當有品味的人。
可這并不是李園內的任何一間房,李尋歡從小在李園長大,他熟悉這每一個角落。“傳甲竟沒有把我帶回房,難道是小雲終于忍不住把自己趕出來了?”他不禁苦笑,被轟出家門的主人,古往今來也沒多少了吧。
“但傳甲又哪找的這麽一個地方,這并不像客棧,附近沒有哪的客棧用得起這般精貴的裝飾。”他很快又推翻先前的猜測,正待繼續思索,就有人走了進來。
“公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好幾天了,現在可有哪不舒服,餓了嗎,要喝水嗎?” 說話的是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子,年紀尚小,估摸着也就十三四歲的光景,一雙杏眸,倒也嬌俏可愛,她進來見李尋歡已經醒來,不僅激動的上前問道。也難怪她激動,由于主人的性格,莊子裏向來清靜,小姑娘年紀不大又怎是靜的下來的性子,萬梅山莊位置僻靜,她又鮮少出莊,從未見過這樣嫡仙般出衆的人物,雖然西門莊主亦外表出衆,可冷冰冰的性子讓人不敢靠近。從那日莊主将這個虛弱昏迷的公子帶回來,她和莊內的姐妹就一直擔心心疼着,知道自己被分配來伺候公子,她暗暗雀躍了許久,有的人确實有這樣的力量,初見就令人心折。
“這位姑娘,你一下問這麽多問題,該讓我回答哪個呢?”李尋歡見這小姑娘可愛,不禁與她打趣道。
“啊,公子,你該喝藥了,我,我去給你端藥。。。”說罷,便急匆匆跑出去。
“诶,等等,姑娘.....”李尋歡納悶,自己竟是什麽洪水猛獸嗎,把人家小姑娘吓成這樣,一向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的他這一次好像吃癟了。
這丫頭壓根沒聽清咱探花郎說了什麽,只是他雙眼看着她的那刻腦袋就一片空白,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一雙眼睛,她恨自己書讀得不多,竟找不出詞來形容,只記得那溫柔的感覺就像春風拂過,那眼睛仿若是碧綠色的,流動着生機與希望,睡着的他就像畫中仙,醒着的他便像出了畫的仙人了,充滿着活力與生機,好似病痛都已遠去。想到他的病,這小丫頭不禁又黯然了,她就算不通醫理,從這幾日得情形看也知道他病得不輕,老天總是這般不公吶。
這般想着,竟沒注意到跟前有什麽人,等撞上之後才大驚失色。
“啊,莊主,見過莊主!”
“起吧,沒在房裏伺候,怎麽跑出來了?”西門倒也沒在意她的失禮。
“回莊主,公子已經醒了,我正要去端藥。”
“恩,下去吧。”西門向客房走去。
“你醒了。”西門吹雪走進房間,就看見李尋歡勉力撐起身子靠在床頭,“你身體還虛弱,別亂動。”看到不乖的病人,西門蹙起了眉頭,他本想問他是誰,以前是否見過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可這千萬的問題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卻再也問不出了,他見他醒來只覺得他之前考慮的問題好似都不重要了。
“閣下想必就是此間主人了吧,敢問是閣下救了在下。”李尋歡一笑,看向走進來的男子,在心裏暗暗打量,只見此人通身雪白,腰佩一把烏黑古劍,身材颀長包裹在剪裁得體的白袍中,顯得器宇軒昂,氣質不凡。只是面上無笑,稍顯冷漠,目光清冷,從他走路的姿勢和聲音來看,此人定然修為不凡。江湖上何時竟出了這般人物,且毫無風聲,李尋歡心下暗嘆。
“恩,我在梅林裏撿到你。”
對上李尋歡的雙眼,西門對自己救了他一事便不再有疑慮,一個人的忠奸善惡從眼睛可以看出,這是很難僞裝的一部分,不得不說李尋歡有雙很動人的眼睛,清亮包容,溫柔靈動,區別與他精致的相貌,這是雙會說話的眼睛,給了他這幅病弱的身軀以生機。美貌會衰敗,可一個人的氣質卻會随着時間流逝越發吸引人。他已經不年輕了,眼底有滄桑的痕跡,這是個有故事的人,可他的眼神仍就年輕,一個人經歷苦難并不少見,可苦難過後仍保有對生命的熱情,這才是難能可貴的。對此,西門吹雪有點欣賞,他第一次欣賞一個人僅從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