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霍家主母的生日宴必然不可能是小事,忙碌了好幾天,在正式宴請的前一天祖宅來往的客人已經是絡繹不絕。傍晚的主事大廳裏姚照紅正陪着一些老相識說話,門口傳來一陣喧鬧聲。
伴随着一句高聲:“兒子回來遲了,給母親賀喜!”
霍家大爺霍敬算是正式現身。
霍敬是霍魁的原配所生,今年已經年近四十。
長相和兒子霍七倒是能看出兩分相似來,身材保養得當,留着一下巴的淺淺胡須,笑起來時相當具有中年成熟男性的魅力,但他眉心紋路深,給人的感覺有幾分莫名陰沉。
他在一衆客人的注目下徑直上前。
彎腰給了坐着的姚照紅一個擁抱,然後才站起來說:“也是不湊巧,前兩天忙着一個海上項目,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才匆匆趕回來。”說着把一個檀木盒子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對姚照紅說:“禮物。”
“一個生日還特地趕回來。”姚照紅淺笑着邊拉開檀木盒子,一個滿翠的手镯放在裏面,是多少拍賣會都搶不到的好東西,她頓了頓關上盒子,緩緩點頭說:“有心了。”
霍敬颔首微笑,“您喜歡就好。”
這畫面看起來母慈子孝,但實際上又違和。
誰都知道這母子間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當年霍魁死的時候霍家生出異心想上位的人不在少數,霍敬作為霍家長子原本是最有望繼承家主之位的其中一個。但這位長子聲稱自己德不配位,極力推舉繼母姚照紅暫代家主職權,當年這手母子聯手的戲碼也是讓無數人津津樂道。
外界說姚照紅是個狠角色的另一條隐晦緣由,是有傳聞說,這母子間的關系其實有些不清不楚。
這也是導致她和親兒子之間勢同水火的重要原因。
真相究竟是什麽,并沒有人關心。
外界只知道如今霍韞啓敢讓人稱呼一聲二爺。
這兄弟和兄弟之間,母子和母子之間,在周圍的人眼裏看來每一出都是一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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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霍敬也不讓人失望。
剛坐下,看了一圈周圍就問:“韞啓呢?這麽重要的日子怎麽沒見着我這弟弟。”
不用姚照紅開口,邊上就有他自己人幫着搭腔。
“您怕是有所不知,這二爺帶了新人回來,破天荒頭一遭,怕是上了心正忙着呢。”
“哦?”霍敬一臉好奇,“什麽樣的新人?打小就沒見着他和什麽人親近過,倒是難得。”說着又轉向姚照紅,開口說:“母親見過了?”
“見過。”姚照紅淡淡說:“還不錯。”
霍敬哈哈大笑,“您都說不錯了那肯定錯不了,能得老二上心不容易,既然這樣,那就叫出來見見。”他一揮手叫了旁邊的人:“去,去叫你們二爺把人帶出來大夥瞧瞧。”
誰都聽得出來這話說得輕巧又沒分寸。
雖然誰都知道這黎非凡跟着霍二爺雖然沒名沒分,但這話乍一聽像是把黎非凡當個不值錢的玩意兒逗趣,實際上這巴掌是打在霍韞啓臉上的。
他開口使喚的那人頻頻看向姚照紅,姚照紅低眉喝茶,并沒有任何表示。
霍敬拇指上的翠綠扳指在桌子上緩緩磕了兩下,開口說:“看來是我這個做大哥的對弟弟關心不夠,既然……”
“大哥。”門口傳來聲音。
霍韞啓正披着大衣從門口進來。
他後面跟了一群人,進了門就停留在門口沒再往前。
而霍韞啓直接走到霍敬正對面的椅子徑直坐下。
坐下後眼睛看着霍敬,卻偏頭沖後面招招手說,“去給大哥換杯龍井。這還是前不久在一家酒吧碰上老薛,他給的新茶,大哥嘗嘗?”
一聽這話霍敬的臉色頓時陰沉兩分。
“老薛那人不堪用。”到底年紀在那兒,霍敬恢複了神态平靜說:“也是看在他資歷不算淺的份上才讓他一直留下,酒吧那事兒我聽說過,是他沒分寸。”
霍韞啓笑笑,“我還以為是大哥對我的私事很感興趣。”
“那就是個誤會。”霍敬說:“書家和我們霍家交情在那裏,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只對書家那個小兒子有興趣,看來是我以為錯了?”
霍韞啓直視着霍敬,“誰也不是無法被替代的,這個道理大哥應該比我清楚。”
霍敬當時看着他沒說話,然後突然又大笑了兩聲。
他站起來走到霍韞啓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來是想通了啊。”他說:“這就對了。你要真看得上這類型的,哪兒找不着。不過你這次這個既然帶家裏來了,看來你應該是很喜歡,什麽時候也讓我見見,就當我這個當大哥的替你把把關。”
霍韞啓放下腿緩緩起身。
“大哥。”他鄭重其事喊出這個稱呼,但任誰都能看出那雙眼睛裏不僅沒有絲毫笑意,只有提醒、冰冷,以及絲毫不低于對方的強勢壓制。
“我的人,勸你還是別操心了。”
霍敬拍在他肩上的手舉手拿開,姿态很是兄友弟恭的樣子。
只有霍敬拇指的扳指因為太過用力響起了摩擦的輕微聲響,昭示着這大哥對自己如今這早已構成威脅的年輕兄弟的忌憚。
他接着湊到霍韞啓耳邊,低聲說:“可是看你這個樣子我就更敢興趣了,你說怎麽辦?”
“那你大可以試試看。”霍韞啓掃了他一眼說。
半個小時後,霍韞啓自己的院子裏。
“人呢?”他問。
他站在庭院外的陰影處,皺着眉的樣子讓往日分明的輪廓看起來多了幾分鋒利。
家裏的老管家支支吾吾一直沒開口,而是頻繁去看遲靳身後的位置。
霍韞啓是什麽人,當即把目光鎖定在成予南身上。
成予南見霍韞啓看過來,幹脆也不隐瞞了,直接站出來說:“好了,你別問老管家了,我的主意。”他簡單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然後接着道:“你也看出來了,咱們的方法是有效果的,我覺得霍敬現在的目标已經從奕輕身上轉移,留着那個黎非凡其實沒有什麽用處。”
成予南話剛落,霍韞啓就一腳踹在了他的膝蓋上。
“霍二!”遲靳立馬出聲,只來得及堪堪拉住差點倒退好幾步倒在地上的成予南。
遲靳聽完其實也是震驚,他拉起成予南後火大說:“還有你到底怎麽回事?這種事情你都做得出來?!”
成予南看了一眼霍韞啓。
然後說:“這事兒我也仔細想過,奕輕說得其實沒錯,那個黎非凡比我們想象得難對付。現在不采取行動,将來可能……”
“可能怎麽樣?”霍韞啓打斷他,此時他的外套落在地上,伸手扯了扯領口的扣子,手指指了指成予南說:“書奕輕沒腦子你也沒有是吧?自己好好想想。”
霍韞啓彎腰撿起外套,對着管家說:“備車。”
“現在很晚了。”成予南說。
霍韞啓看了他一眼,“看來你也知道現在很晚了。”
他徑直往外面走。
身後成予南洩氣一般原地蹲下。
遲靳站在旁邊無語半晌。
“你究竟怎麽想的?”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事兒就幹得很無厘頭啊。”
成予南抓了一把頭發站起來。
說:“別問了,我也知道很蠢,可奕輕都求我了我有什麽辦法。”
“醒醒吧。”遲靳拍拍成予南的肩膀,看着霍韞啓離開的方向說:“你真以為霍二找了個黎非凡是因為他多喜歡書奕輕嗎?我覺得未必。現在我越來越覺得他對黎非凡利用是有,但你下次再幹出這種事,我覺得就不是踢你一腳能了的事兒了。”
“走吧。”遲靳一拍他胳膊說。
成予南一臉煩躁,“去哪兒?”
“跟上去啊。”遲靳說:“你要不想因為一個書奕輕就斷了我們跟霍二這麽多年的情分,今天這事兒我覺得你該去道歉。”
成予南揉揉眉心,真心道:“我其實從來沒想過讓他知道我對奕輕的感情。”
“你以為他會不知道嗎?”遲靳說:“這事兒是你想法太死板了,我覺得是他其實根本就不在乎。”
成予南這下徹底沒話說。
另一邊霍家祖宅舊址。
到了晚上黎非凡才知道這地方究竟有多安靜,安靜到他能聽見外面的蟲鳴,能聽見風刮過樹梢響起的嗚咽,一切聲響在這樣的環境下都添了絲說不出的滲人和陰森。
黎大少爺天不怕天不怕。
就怕鬼。
這說起來怪他親哥,小時候惡作劇老是吓他,後來投資影視這塊才發現這圈子迷信程度比其他行業更誇張。這間接導致了他對鬼神之說越來越半信半疑。
确定這裏沒有別的出路後,天黑下來,頭皮發麻的感覺就上來了。
祠堂別的沒有,有蠟燭,點燃了是面對好大幾排牌位現場的恐懼,不點是直面自己的想象力和心理壓力。
最後他還是把蠟燭點了。
守着水泥地上的兩根蠟燭,他盤腿坐在一個蒲團上靠着牌位下面的桌角,第一百零八次給自己心理暗示。
後來鬼使神差開始和人祖宗聊起了天。
“打擾了啊,我可真不是故意的。”
“說到底怪你們霍家自己人,要不是他霍韞啓,哪有這些事。”
“霍家以後在霍韞啓手裏發展得特別不錯,我提前透露給你們這種好消息,你們如果能聽見的話不如給他托個夢,讓他将來和他那青梅竹馬在一起後對我仁慈點。不說給我多少養老錢,好歹不能殺人對吧,那是人幹的事嗎?”
夜已經很深了,他靠着桌角稀裏糊塗竟然真有了睡意。
又說:“算了,你們要真能托夢,麻煩告訴他我現在在哪。也是見鬼,這都什麽鬼劇情,書裏明明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這話說完竟然真的聽見了動靜。
這種情況下聽見任何響動給人的感覺都不會太好,他幾乎是一激靈清醒過來,站起來,摸到門背後順手拿過了手邊的一根木棍。
先是鎖鏈的聲音,然後門吱嘎一聲再次打開。
同時祠堂外面整個院子燈光大亮。
黎非凡舉着木棍被刺目的光刺得微微側頭閉眼。
他看見了霍韞啓。
就跟托夢成真似的,他看起來有些匆忙,外套搭在臂彎裏,皺着眉站在那兒。
黎非凡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頭發稍亂,襯衣松垮地挂在身上看起來沾了不少灰。但燈光照亮了他本就長得白的臉,高瘦身影迎着滿背後的霍家牌位,像是站在了霍家幾百年的歷史洪流裏,有種奇異的神性。
下一秒這個場景徹底被破壞。
因為所有人眼睜睜看着他一腳踩上門檻,腳還沒跨出來,手裏的棍子就已經飛了出去。
他紅着眼踩過兩層石階一步跨下去。
膝蓋瞬間頂到成予南的胃上。
在遲靳一聲“卧槽”的聲音裏,把人摁到地上。
“操你大爺!”黎非凡一拳砸在他人下巴上,在對方痛苦的聲音裏,他扯着人衣領咬牙快速補上了第二拳,“我說過,你他媽今天完了!”
黎非凡能感覺到周圍人都在拖他,但這事兒真的算惹到他了。
他都不記得自己騎在人身上到了揮了多少下拳頭。
直到一條胳膊箍着他的腰單手把他拎起來。
這手力氣太大,黎非凡低頭看了一眼,很眼熟,不久前剛替他攔下過一巴掌。
“松開!”他拿手去掰,還順帶一腳踹成予南大腿上。
下一秒他被人轉過身的同時,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後頸上。
他被迫埋進那件透着熟悉氣息的黑色襯衣裏,感受着霍韞啓像安撫躁動的寵物那樣在他後腦勺撫摸了兩下,說:“好了,冷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