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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八十三條彈幕

顧休休不知道元容到底聽到了多少, 生怕他像是言情劇裏的主角似的,聽人說話,聽到一半就不聽了, 剩下一半誤會個十幾集,虐心虐肝虐讀者。

見他眸色黯淡,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連忙解釋道:“我不喜歡他, 以前不喜歡,以後也不會……”

沒等到她說完, 元容便被她皺着眉頭,一板一眼的樣子逗笑了,他埋着頭, 悶聲發笑,不難聽出笑聲中藏着的開懷。

顧休休愣了一下,将他推開,像是反應了過來,有些氣惱:“……你笑什麽?”

元容見好就收,不再打趣她了,溫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這個也說不準。”顧休休別過頭去, 冷哼一聲:“你沒聽說過,女人心海底針嗎?”

“我方才細細一想,謝懷安生得容貌佼然,又是陳郡謝氏的下一任家主,胸懷機謀,前途無量……雖然我現在不喜歡他,但是誰能說得準以後我會不會喜歡上……”

她還沒說完後面的話,便被元容一把拽回了懷裏, 不知是不是被激得有些惱了,他以唇覆了上去,堵住了她沒能吐出口的那個名字。

這一次,動作不再像是先前那般溫潤如風,他的呼吸炙熱而淩亂,掌心叩在她的後頸上,用了兩分力氣。

淡淡的草藥味充斥在她的周身,唇舌相觸,無法言喻的刺激感仿佛一道雷電在腦海中炸開,沿着四肢百骸貫通而下,封閉的空間裏只剩下兩人的喘息聲。

心跳聲,呼吸聲,唇齒交.融的吸吮聲,像是蛛絲般相纏交織,她的指尖緊繃着,面色赤紅,感受到那滾燙的掌心從後頸一路而下,緊貼在了她的腰上。

不知怎麽,她就從半蹲着的姿勢,轉而被拖抱到了軟榻上。元容的手掌不似以往那般冰冷,許是燒還未退,他渾身都灼熱而滾燙,骨節微微突起,泛着一抹不自然的紅色。

就在顧休休以為他會繼續下一步時,他卻停了下來,呼吸不勻地松開了手。他們貼的很近,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不定,以及那快到仿佛要撞破心口,一躍而出的心髒。

“不許喜歡他……”元容一只手撐在她身側,兩人之間隔開不遠的距離,燭火在寬大的車廂內左右搖曳,橘黃色溫暖的光暈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一向溫潤的嗓音卻變得有些低啞深沉:“現在不喜歡他,以後也不能喜歡他……”

顧休休的心髒突突跳了兩下,她看着他的晦暗不明的眼眸,纖長的睫羽輕顫着:“為什麽不能喜歡他?”

“因為……”元容似乎也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他話音頓了一下:“謝懷安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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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嘴,斂住視線,微微垂下眸:“是嗎?我還以為……”

他問道:“以為什麽?”

顧休休卻不說了:“沒什麽。”

元容撐起的手臂,倏忽松了一下,他整個人都砸在了她身上,壓得她呼吸一沉。

她以為他又暈厥了過去,連忙伸手去扶他,卻如何都扶不起他來,她急得正準備叫人,耳畔傳來低不可聞的嗓音:“豆兒,因為我會嫉妒他。”

他的聲音有些無奈,有些顫抖,溫熱的呼吸聚在耳邊,似是不舍,滿是眷戀地将臉深深埋在她的頸側:“不要喜歡他……”

顧休休怔了許久,她按在他肩上的手,緩慢地擡起,輕輕落在他的頸後:“我不會喜歡他,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元容問道:“真的?”

見他像個孩童般不依不饒地追問她,她笑了起來:“真的。”說着,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來些。

顧休休坐直了身子,掀開車窗上的竹笭,探過腦袋出去,等了片刻,待馬車出了城池,途徑郊外山野時,伸手從樹上摘了一簇桂花葉。

如今已是初冬,那桂花葉上已是沒了黃色馥郁的桂花,只餘下深綠色的枝葉。

她挑了一支細軟的桂花枝,将多餘的葉子除去,留下合适長短的綠枝環成一個圈,在自己手上比劃了兩下。

元容一直在她身旁靜靜看着,直到她将桂花枝編成了一只指環,朝他伸出手來:“把手給我。”

這指環很是簡單,只是将桂花枝繞了一下,留出一根手指的空隙,打了一個結,剩下的綠枝纏在指環上,便是三歲的小童也能編的出來。

元容配合着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看着她小心翼翼拿着那只桂花枝編成的指戒,問道:“元容,你願意娶我為妻嗎?在未來的日子裏,愛我,忠于我,無論我貧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直至碧落黃泉,奈何橋畔。”

雖然他們已經成過親了,顧休休的表情還是很莊重,她沒在現代參加過真正的婚禮,但在電視劇上見到過新人結婚時,都會說這段誓詞。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覺得很是應景,便有模有樣的說了出來。

顧休休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回應,元容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卻還是如實道:“我願意。”

見他一頭霧水的樣子,她笑着,将指戒戴進了他的無名指上:“傳說,無名指上有一條血管連着心髒,将指戒佩戴在無名指上,就寓意着對愛情的忠貞不渝。”

元容看着她笑彎了雙眸,倏忽想起上一次他送她那枚防身的指戒時,他原本給她戴在了食指上,她卻借口硌得慌,說無名指細,便脫了指戒,讓他重新給她戴在了無名指上。

原來不是因為硌得慌。

他勾起唇,看到顧休休湊了過來:“現在,新郎可以親吻你的新娘子了……”

話音未落,元容已是将她按在了竹笭旁的廂壁上,空氣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

在這一刻,兩人遺忘了現實,沒有疾病,沒有死亡,只有對彼此的愛,綿綿不絕,熾熱而真摯。

從西燕到北魏,來時只用了四五日,回去卻走走停停,足足在途中耽擱了大半個多月。

元容昏厥的時候越來越長,但他已經很少再做噩夢了,不像以往,連昏迷之時,都心神不定,總會時不時夢到在西燕為質的那三年。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瘦起來,體溫不再冰冷,而似是熔漿般,不管何時都熱的滾燙。

津渡說,這便是萬疆蠱在吞噬他五髒六腑的先兆,之前他體溫低的時候,他體內的萬疆蠱便處于冬眠的狀态,雖然也會影響到他的身體,卻不至于要命的地步。

而現在,西燕君主不知在何時喚醒了元容體內冬眠的萬疆蠱,一旦複蘇,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等顧休休一行人抵達洛陽時,元容剛好醒過來。他趁着自己還清醒,親自去送骠騎将軍和顧懷瑜回了永安侯府。

真正的秋水連同骠騎将軍一起被救了出來,但因為這些年被喂食了過多迷藥,已是損傷了神志。

不知是不是骠騎将軍被喂藥的次數更多,這一路上都沒有清醒過,津渡查看過,只說他們需要休養很長一段時間,若是加以調理,一年半載之後,總會有醒過來的時候。

雖不知是安慰還是實話,但骠騎将軍到底是回了家,這讓顧家上下都一片歡喜,特別是老夫人,在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時,她激動到昏厥過去兩次。

可惜顧懷瑾不在,他在顧休休離開北魏後不久,便去了平城。如今算起來,也是有大半個月了。

顧月也沒能再回到永安侯府,從她離開的那一日,永安侯的嫡長女,北魏的宸妃娘娘,便已經死了。

回到洛陽後的第三十五天,平城傳來了捷報,胡人趁着西燕大亂,生出異心,想要吞并西燕城池,暗中從平城分出兵力前往西燕,顧懷瑾抓住機會,孤身潛入平城,與魏軍裏應外合,一舉奪回平城。

得知這個消息,顧懷瑜與劉廷尉幾乎是同時拎着好酒去了東宮,但元容此時已是強弩之末,他近乎失去了五感,也再難行走,只能坐在木質的輪椅上——那是顧休休特意為他打造的。

難得的回暖天,夕陽揮灑在院子裏,幾人圍坐在他身邊,顧休休給他斟了一杯酒,湊在他的耳畔,像是每一次他耐心跟她說話的樣子,輕聲道:“長卿,平城奪回來了。”

她的嗓音很低,卻在發顫,仿佛每一個字都用了極大的力氣,才緩慢地說出了口。

——滅胡人,葬故人。

胡人雖未滅,顧懷瑾卻代他奪回了平城,将那占據了平城三年的胡人盡數殲滅。

故人雖未葬,元容卻時隔三年後,将他們父子二人活生生帶回了洛陽,歸還給了顧家老夫人。

他寫在孔明燈上的心願已經了了。

如今顧月與津渡隐居在了洛陽郊外一處偏遠的別苑中,雖然顧月仍未恢複記憶,卻不再抵觸津渡明目張膽的愛意。

津渡為顧懷瑜解了身上的蠱術,不過十來日,便已是活蹦亂跳,恢複如初了。

而被關押在诏獄的四皇子,不堪受刑,沒等到謝家将他和謝妃這步廢棋舍棄,他已是将謝妃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招供了出來。

從謝妃數次殘害龍嗣與後宮嫔妃,鏟除異己,到她插手朝堂之事,利用皇帝對她的聖寵,為謝家拉攏人脈,勾黨營私。

皇帝震怒之下,賜死了謝妃,将四皇子貶為庶民,連同那已經瘋癫了的顧佳茴,一同逐出了洛陽。

似乎一切都已經圓滿了。

顧休休聽到元容低啞的嗓音,很輕很輕:“豆兒,我已是死而無憾。”

他明明說着死而無憾,語氣中卻藏着訴不盡的遺憾和無奈。

到頭來,元容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什麽都沒得到。

“豆兒,明日我陪你去別苑探望你阿姐,你上次說你想放紙鳶……”

說着話,他便倏忽嘔出一口鮮血來,即便顧休休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他咳血,可看到那刺目殷紅的顏色,她仍是胸口一窒,好似心髒被什麽攥住了,疼得無法呼吸。

顧休休放下酒杯,先用手帕擦淨了他嘴角的血色,而後握住他的手,忍住淚意,語重心長道:“你還有什麽願望沒有完成嗎?”

元容斂住眉眼,溫聲:“沒有了。”

顧懷瑜和劉廷尉在東宮喝醉了酒,被侍從送回了顧家和劉府。

夜深,顧休休阖着眸,破天荒失了眠。

她在榻上輾轉反側,卻遲遲難以入眠,敏銳的直覺告訴她,他時日無多,大抵便是這幾日,就要離開她了。

可她不甘如此,更不知道,失去了元容後的每一日,她該如何活着。

哪怕是前世受人欺淩,孤苦伶仃時,她依舊覺得生命有意義,不論是陽光,是空氣,是一花一木,還是地上的螞蟻和塵土,都充滿着渴望和生機。

可現在,她得到了一切,有愛她的父母,寵她的兄姐,無話不談的好友……她卻在每一刻患得患失的時候,思索不到活着的意義是什麽。

為什麽人要一邊得到,一邊失去;為什麽人要面對生離死別,天人兩隔;為什麽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為什麽好人不長命,壞人卻總能活到最後……

顧休休正胡思亂想着,忽地感到身後一溫,淡淡的草藥味萦繞在她周身,元容躬身俯首,吻在她患有耳疾的左耳一側,似是薄唇微翕,輕聲呓語。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她聽不清楚,一個字都聽不到,只能感覺到他輕啓薄唇時,那噴灑在耳畔的溫熱呼吸。

顧休休急的紅了眼。

彈幕忽地增多——

【元容說踏遍山河也會治好你的耳疾】

【元容說喜歡你】

【他還想跟你生個孩子】

淚水從眼尾落下,豆大的淚珠,晶瑩剔透,悄無聲息地墜落,連空氣中都四處充斥着若有若無的悲傷。

元容喜歡的人,那個被他藏在心尖上的人,原來一直都是她。

顧休休不敢哭出聲,不願讓他看到她無處可遁的悲恸,既然是元容選擇的人生,她就該尊重他,陪伴他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她應該讓他看到她笑着的樣子,這樣即便到了分別的那一刻,記在他心中的模樣,也依舊是他們在一起時美好的回憶。

這一夜很難捱,但是顧休休知道,這不過才是剛開始。從此以後,待到她失去他的每一個夜晚,都将會是不眠之夜。

翌日,顧休休起了個大早,換上成婚那日穿的大紅色褕翟禮服。

元容坐在輪椅上,即便是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了,他還是盡力擡起手來,摸索着,為她一點點描着眉。

看着他吃力的模樣,她喉嚨裏像是卡了一根魚刺,突然就喘不上氣了,泛紅的眼眶中飛快地墜落下一滴淚水,無聲無息。

好在,他看不到。

“豆兒,你照照鏡子,好看嗎?”元容笑着問她。

顧休休擡手,用手背擦幹淨臉頰上的淚水,動作極快,又不着痕跡,若不是眸中殘留着的淚意,根本看不出她剛剛哭過。

“好看。”她從他手裏接過螺子黛,放在妝奁中,取了一件玄色大氅來,披在他的身上,推着輪椅走出了青梧殿。

清晨的曦光照在他的青絲上,像是鍍了一層柔和的光,他突然開口:“豆兒,假若我走了,不要把我葬在陵墓裏……”

“那裏太黑了,一個人孤零零太冷。”

顧休休仰着頭,努力忍住蓄在眼眶中打轉的淚,貝齒咬住唇,用力地緊緊咬着,許久之後,她輕聲問:“……那你喜歡何處?”

“有一位故人說過,人死之後,若是葬在水裏,便會化作蒼穹上的星星。”

元容擡起頭,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太陽,指着青梧殿的上空:“你将我葬在水裏,若是想我了,擡頭就能看到我。”

她望着他手指的方向,扯了扯唇:“好。”

嗓音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沙啞。

顧休休帶着元容和紙鳶,乘着馬車出了洛陽城,到郊外的別苑去尋顧月和津渡。

顧月和津渡一早就備好了酒菜,等兩人到了別苑,元容下了馬車,便找了借口将顧休休支開。

等他與津渡兩人單獨相處時,他問道:“我讓你準備的東西,你準備了嗎?”

津渡挑了挑眉:“太子殿下,你要給她用忘蠱,就不怕她生氣嗎?”

他頓了一下,又道:“你現在還沒有死,這麽着急讓她忘了你做什麽?就算忘了你,也改變不了她太子妃的身份,你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忘了我,今後就不會再掉眼淚了。至于太子妃的身份,也不過是個頭銜,我已是備了和離書給她。”

元容倚靠在輪椅上,嗓音平和:“我時日無多,等我死後,你轉告顧月,豆兒若是遇見了喜歡的人,要替她好好把關。”

“她仍是完璧之身,但嫁給我後,二嫁名聲必定會受損。我名下所有地契,全部交由顧月代為保管,等她再婚之日,将那些地契都送給她做嫁妝。”

饒是津渡并非心軟之人,聽到這話,也不禁動容:“你甘心嗎?”

明明那般愛她,成婚三個月,夜夜同榻而眠,卻從未做到最後一步。給她留下完璧之身,給她留有富可敵國的嫁妝,親手将她推向別的男人。

真的甘心嗎。

元容沉默着,許久之後,反問道:“你甘心嗎?”

一句無頭無尾的問話,津渡卻聽明白了他的答複。

人生本就不公,縱是再多不甘,再多不舍,又能如何?

他們無法操控自己的命運,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不能決定自己的生死,能左右的,不過是自己的心意。

津渡不甘心,可他的心告訴他,他忘不了顧月,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可能沒有結局,他依舊願意站在原地等着她。

元容不甘心,可他的心告訴他,他不想看到她傷心難過,不想她在他走後的每一天以淚洗面,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中,再不願向前踏一步。

津渡不再多勸,他取出一個小盒子,塞到元容手裏:“服下後,十個時辰起效,慎重。”

用過午膳後,顧休休便推着元容到了別苑外的空地裏放紙鳶,津渡和顧月也在一旁跟着,元容攥着手裏的盒子,看了一眼津渡。

津渡抿了抿唇,搬來一壇子花酒:“嘗嘗這酒,花兒親手釀的。”

“才釀了不久,現在便拆開喝,味道會不會……”顧月遲疑着,見津渡已是手腳麻利地一人倒了一杯酒,便也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道:“那便先嘗嘗吧。”

顧休休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津渡,又看了一眼元容,沒有說話,正要嘗一口手裏的酒,卻見元容将自己手裏的酒杯遞了過來:“豆兒,你嘗嘗,我這杯怎麽沒有酒味?”

她接過來,輕抿了一口,道了一句:“味道是很淡。”而後似是不經意地問道:“姐夫,我阿姐還沒有記起來你們的事情嗎?”

津渡聽見這聲‘姐夫’,笑眯眯道:“沒有,不過記不記得也無所謂了。”

反正他會讓顧月重新愛上他。

顧休休扯了扯手裏的紙鳶線:“那要是他們再給阿姐下忘蠱,讓阿姐忘了你怎麽辦?”

“不會,先不說他們找不到花兒,就算找到了,這忘蠱在同一個人身上,種不了第二次。”

便是說,就算再有人給顧月下忘蠱,忘蠱也不會起效了。

顧休休點點頭,在元容的注視下,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花釀酒。

“對了,姐夫。”她轉移開話題,聊到了虞歌身上:“你知不知道,除了長卿,你在洛陽城還有個妹妹。”

津渡挑起眉梢:“什麽妹妹?”

“便是劉廷尉的夫人,虞歌夫人,她是苗疆女子,也是你妹妹,乃是苗疆王的外室所生……”

還未說完,便被津渡打斷了:“你被人騙了吧,我可沒有什麽妹妹。”

聽他如此決斷的口氣,顧休休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此時卻不禁疑惑:“你怎麽那麽肯定她不是你妹妹,苗疆王有幾個外室不也正常?”

當時為了打探苗疆王病危是真是假,顧休休在永寧寺裏詢問了虞歌有關苗疆王的事情,虞歌張口就來,仿佛與苗疆王極為熟稔的樣子。

她就問了一句虞歌怎麽知道這些,當時虞歌說,她母親是苗疆王的外室,前段時間還給她來過信。

“我父王的外室是不少,但你何時聽說過苗疆有公主?”

津渡笑了一聲,眯着眼睛道:“苗疆只有神女,而無公主,但凡是苗疆王的子嗣,不論與神女所生,還是與外室所生,必為男嗣。”

顧休休被他說得愣住了。

雖然她極少關注苗疆,但就像是津渡所言的那般,她從來沒聽說過苗疆有公主。

她生怕自己理解錯了意思,追問道:“你的意思是……苗疆王生不出女兒來?”

津渡點頭:“傳說是第一任神女向苗疆王下的詛咒,而後每一代苗疆王所誕的子嗣必為男嬰。”

顧休休沒心思再追問第一任神女為什麽要下這個詛咒,她只是覺得很怪異,說不上來的怪異。

假若苗疆王受過詛咒,誕不出男嬰,那虞歌為什麽要騙她,說自己是苗疆王的外室之女?

假若虞歌不是苗疆王的女兒,那虞歌又為什麽對苗疆王以及津渡那兩個哥哥如此了解,就仿佛與他們熟識一般?

顧休休放下酒杯,也不知怎麽,倏忽就想起來那日他們啓程去西燕前,劉廷尉和虞歌來東宮找他們喝酒,虞歌喝多了之後,說自己三十九歲,生過五個孩子的事情。

她當時以為虞歌是喝醉了酒,才胡言亂語。可如今細細一想,她卻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來——虞歌就是神女,那失蹤了二十多年的神女,誕下元容後就吞金自盡的神女。

虞歌說自己生過五個孩子,算上津渡和津渡的兩個哥哥,加上元容,再加上虞歌和劉廷尉所生之子,正正好好是五個。

再說那年齡,假設虞歌三十九歲,而元容今年虛歲二十四歲,津渡比元容要大上一歲,年齡剛好能夠跟神女誕下他們的年份對上。

顧休休忽然有些振奮,嗓音都止不住發顫:“你上次說過,神女能永葆青春,對嗎?”

津渡颔首:“神女的容貌會定格在十六七歲時候的樣子,她不會年老色衰,就算到了七八十歲,也依舊是少年時的模樣。”

她在得到答案後,只是對着津渡扔下一句:“你幫我照顧一下長卿。”說罷,便飛奔着跑進別苑裏,到馬廄裏選了一匹快馬,縱馬朝着洛陽城趕去。

原本是半個時辰的路程,硬是讓她縮短到了一炷香的時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心頭卻百味雜陳,複雜難言,說不上來的滋味。

倘若虞歌就是神女,那虞歌當年誕下元容後,吞金自盡不過是為了假死離宮,她又為何這麽多年都不跟元容相認?

就算她有苦衷,可她明知道元容中了萬疆蠱,也明知道神女是唯一一個可以救下元容的人,她為何仍隐瞞着身份,對元容見死不救?

倘若她對元容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那她出現在元容的好友身邊,與劉廷尉結為夫婦,到底是意外,還是割舍不下母子情分?

顧休休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無話不談,相處了很久的好閨蜜,突然變成了自己丈夫的親生母親,任是誰也無法一下子消化掉這麽大的信息量。

直到馬兒停在劉廷尉的府外,她撇去那些雜亂的想法,躍下馬背,一口氣沒喘勻已是疾步跑進了府中。

劉廷尉倒是在府中,但虞歌不在。

見她一臉急切的模樣,劉廷尉問道:“她出去有一個時辰了,說是出去透口氣,你找虞歌有什麽急事嗎?”

顧休休自然不好多說,只是随口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畢竟她還沒見到虞歌,便不能确定這個離譜又離奇的想法。

沒得到定論前,她總不能告訴劉廷尉,她義結金蘭的好姐妹其實是她婆婆。

這樣論起來,劉廷尉的兒子和元容還是兄弟,那元容看到劉廷尉豈不是要喊一聲……繼父?

顧休休有些淩亂了,她在府中等了一盞茶的時間,見虞歌還沒有回來,不由問道:“劉廷尉可知道虞歌夫人去了何處?”

虞歌難不成是又偷偷跑了?

劉廷尉看出了她眉眼中的焦急,道:“她沒說,要是有什麽急事,你找我也是一樣。”

這可不一樣。

顧休休在心裏答了一句,抿了抿唇,倏忽想起上次虞歌提到過的‘傳家寶’。

她記得,那日虞歌喝酒後,似是特意詢問過她——你到底有沒有看我給你的傳家寶?

倘若虞歌就是神女,那神女的傳家寶是什麽,總不見得就是一本會動的小黃冊子吧?

而且虞歌多次在她面前提及過那本傳家寶,只不過她以為是帶顏色的小冊子,雖然有些好奇,但被元容收起來後,她也沒好意思再尋過那本傳家寶。

顧休休越想越覺得蹊跷,她從劉廷尉府中快馬加鞭趕到了東宮,讓朱玉并着東宮侍從,将那青梧殿翻了個底朝天,最後終于在元容的書房裏,找到了那本傳家寶。

一并找到的,還有一副挂在書房裏的畫像,那是她的畫像,大婚翌日到北宮去入畫時,元容親手畫的畫像。

當時彈幕上的讀者們就在猜測,那畫像到底會被他收到哪裏去,沒想到竟真是挂在了他的書房裏。

顧休休譴退了侍從後,翻開那本傳家寶,一頁一頁向後翻看,上面沒有文字,只有圖畫。

與上次無意間看到的那般圖畫差不多,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行房姿勢,但這一次,她耐着性子從頭翻到了尾頁。

直到倒數第二頁,顧休休在圖畫裏發現了一行小字——萬疆蠱解藥藏于尾頁夾層中,服之過後,每日按照冊中畫式行房,百日過後,可痊愈。

顧休休:“……”

她有些無語,将冊子翻到最後一頁,從夾層裏倒出來幾十顆又小又圓的黑色顆粒,小心包在手帕中,置于香囊中,帶着手裏的傳家寶,跨上馬背又朝着別苑趕了回去。

難怪一開始虞歌将這本小冊子交給她的時候,就說過,讓她私底下與元容一起研究一下。

原來虞歌一早就知道元容中了萬疆蠱,本是想借着新婚的名義,将解毒的法子給她,但她和元容都以為這是一本黃冊子,沒好意思多看,就收了起來。

顧休休途徑劉府時,又順帶問了一下門外的護衛,得知虞歌還沒有回來後,她一刻不停,策馬狂奔趕回了別苑。

即便她幾乎沒怎麽耽擱時間,但趕到別苑時,天色也已經有些黑了。

顧休休下馬時太過急促,穿着褕翟禮服,礙手礙腳,差點沒踩滑了摔下去,被馬鞍撞到了膝蓋,卻不敢耽誤時間,踉踉跄跄朝着別苑內跑去。

“長卿——”一邊跑,她還不忘喊着元容的名字。

元容沒回應她,倒是津渡迎了過來:“他不在苑內,方才說想要出去轉轉……”

沒等到他說完,顧休休便打斷了他:“他去了哪裏?”

“湖……”津渡指着南邊的方向,思忖着:“就是那片湖,叫什麽來着……”

又是沒等到他說完,顧休休已是握着手中的小冊子,朝着他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不知為何,想到他今日提到過想要水葬,她便覺得有些慌。

當顧休休靠近那片湖泊,看到夕陽下空蕩蕩的輪椅後,那慌張而無力的感覺,堆積達到了頂峰。

他如今五感皆失,因萬疆蠱的蠶食,已經失去了獨立行走的能力,而她親手為他打造的輪椅就停在那湖泊邊……那元容去了哪裏?

顧休休将小冊子并着香囊解下,看着夕陽溫柔的光打在湖面,波瀾粼粼,水光滟潋,仿佛一瞬間被拉回了十幾年前,那一日在天橋下,她縱身躍進水中,去救那輕生溺水的男孩一般。

許是因為死過一次,她對水已經有了無法磨滅的陰影,那種将死之時的窒息感,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複述的無力。

水從四面八方灌入她的口鼻,無法呼吸,胸腔刺痛。身體沉得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力量向下拖拽,無論如何都掙紮不開,只能任由死亡将她密不透風的包裹起來。

顧休休單是站在湖水邊,便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可她幾乎沒有猶豫,面對那曾經化作夢魇,困擾了她十幾年的噩夢,縱身躍了下去。

似乎在愛的面前,一切陰霾和不堪回首的過往都會化作力量,讓人充滿勇氣。

她做足了思想準備,但還沒有躍進湖中,便被一只手臂拽了回來,那熟悉的氣息瞬時間将她包裹住,她怔愣着,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長卿?”

顧休休張了張嘴:“你的腿?”

“弟妹……”元容下意識地喚出口,又神情遲疑地頓住:“虞歌來過了。”

“毒解了?”

“嗯。”他微微颔首,有些蒼白的面容上,那雙黑眸中浮現出一絲怪異:“她說還沒有解完,剩下的解毒之法要問你……”

顧休休想到那本傳家寶上面寫的小字,耳根一紅:“這個事不急,虞歌夫人呢?”

“走了,說是回去喂孩子。”

顧休休指着那輪椅,忍不住控訴道:“那你怎麽把輪椅放在這,剛剛吓死我了……”

元容擡起手來,将無名指上的桂花枝指戒亮了出來,道:“你送我的指戒松了,掉進了湖裏。”

話音落下,她才察覺到他渾身濕漉漉的,好似剛從湖裏爬上來。

“一條樹枝編的指戒,都戴了一個多月了,哪至于你跳到湖裏去撈?”

看着他略顯狼狽的模樣,顧休休心裏軟的一塌糊塗,擡手錘了他胸口一下,明明沒怎麽用力,他卻突然咳了起來。

她一下慌了神,下意識去尋帕子,想要給他擦血,還未剛剛伸出手去,卻被他輕輕握住了指尖。

元容挑起唇,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只指戒來,與她編的桂花枝指戒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是用金子打造出來的。

“豆兒,你願意嫁給我嗎?在未來的日子裏,愛你,忠于你,無論你貧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碧落黃泉,奈何橋畔。”

顧休休又氣,又有些說不出的感動,攢了一個多月的眼淚,嘩地落了下來。

她咬着唇,一字一頓道:“我願意。”

元容将那指戒戴在她的無名指上,一邊給她擦着眼淚,一邊溫聲道:“現在,新娘可以親吻你的新郎了。”

顧休休明明在哭,眼裏卻藏着一絲笑意,她別過頭去:“才不要。”

“你還沒有跟我說過……”

沒等到她說完,便見元容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道:“豆兒,我愛你。”

顧休休雖然心裏已經滿意了,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道:“有多愛?”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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