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十五條彈幕
顧休休越想越覺得可能。
北魏與西燕及其他小國不同, 北魏士族隸屬于門閥制度,家族勢力大到能左右皇室的決定,歷任皇帝大多像是傀儡一般。
這一任皇帝登基後, 便絞盡腦汁,利用各種方法牽制北魏的家族勢力,漸漸手裏有了些實權,說話也有了分量。
而皇帝一向不喜元容, 對于靖親王則一直保持着親恭、和睦兄弟情的假象,只為拉攏靖親王,共同制約北魏各大家族的勢力。
皇帝便是因為不想得罪靖親王,才沒有直接處置了靖親王世子, 反而扔進诏獄裏, 将難題交給劉廷尉處理。
若是劉廷尉顧忌着靖親王世子的身份,不敢用刑,審問不出什麽,便直接釋放了他,那百姓要怨也只能怨到劉廷尉身上。
屆時,皇帝只需要将劉廷尉貶官,逐出洛陽, 便可以平息民憤。這樣兩全其美,百姓那裏也有了交代, 更不會得罪靖親王。
若劉廷尉剛正不阿, 将靖親王世子嚴刑逼供, 讓他招供罪行。那便是劉廷尉得罪了靖親王,而百姓們卻會将功勞居到皇帝身上,認為皇帝是個明君,沒有因為靖親王世子的身份就包庇他。
屆時, 待到事情平息之後,皇帝随便尋個由頭,将劉廷尉逐去靖親王的封地,讓靖親王撒撒氣,此事便也了了。
左右劉廷尉就是皇帝的背鍋俠,皇帝盤算着自己怎麽都不虧。
只是皇帝萬萬沒想到,元容會橫插一腳,不但逼着靖親王世子寫下了罪己書,還僞造出***身亡的假象,直接弄死了靖親王世子。
如今元容一插手,此事就變了性質。
不管怎麽說,元容都是皇帝的子嗣,更是未來的儲君。靖親王會認為此事乃皇帝授意,就算不是,那也跟皇帝脫不了幹系,不然元容怎麽有膽子敢對世子下此毒手?
皇帝若是還想維持他跟靖親王虛假的兄弟情誼,就必須跟元容撇清關系,讓靖親王認識到此事與他無關,都是元容擅作主張。
而撇清關系的最好方式,莫過于将元容交由靖親王随意處置——如今靖親王痛失愛子,正悲憤交加,誰知道他會對元容做出什麽來?
連天子都不過是家族勢力下的玩物傀儡,更何況一個病恹恹命不久矣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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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休休将藥碗遞給朱玉:“叫人備馬,我要進宮。”
說罷,她起身走到衣櫃處,随意摸了件衣裙,手腳麻利的穿戴整齊,又簡單讓人梳洗打扮了一番。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顧休休已是收拾好了,出門時正好撞上秋水,秋水道:“娘娘要出門?”
“你風寒未愈……”她正想說讓他回去好好休息,卻又想到入宮後,萬一出現最糟糕的情況,可能需要秋水出手幫忙。
顧休休頓了一下,道:“秋水,你好些了嗎?”
秋水點頭:“雖染風寒,卻不怎麽嚴重。屬下聽聞昨夜又有百姓慘死家中,洛陽城中盛傳,道是有什麽影子在殺人……總之娘娘若是要出門,屬下還是伴在左右才能安心。”
顧休休邊走,邊蹙起眉頭:“……影子殺人?”
“是,昨夜死了數十個百姓,其中有一家人,幼孺躲在水缸裏逃過一劫,說是看到了一道黑影在殺人。”
秋水猶豫了一下:“不管那幼孺是看錯了還是如何,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人人自危。屬下以為,該多派幾個暗衛伴在娘娘左右,只憑屬下一人,萬一出了什麽差池……”
說話間,兩人已是走到了東宮外,顧休休讓朱玉又牽了一匹馬來,翻身跨上馬背,看着秋水道:“有你一人足夠了。”
她的聲音簡短而有力,秋水愣了愣,擡眸看向她時,她已是夾緊馬腹,縱馬離開了東宮外,只留下一陣塵霧淩空騰起,又悠然落下。
他抿緊了唇,被朱玉喚了一聲,才回過神來,踩着腳蹬,縱身躍上馬鞍,朝着顧休休離開的方向追去。
顧休休先是縱馬到了北宮外,向門外侍衛詢問過元容有沒有來過北宮後,将手牌扔給秋水,讓他進宮去尋皇後。
皇帝若是要懲治元容,定會将此事隐瞞的滴水不漏,不讓皇後知情。
現在時辰還早,她只能先想辦法,讓秋水混進永安殿內,将此事告知皇後。
至于元容那邊,她自己一個人趕過去就是了。
顧休休又騎着馬,颠簸着,一路趕向了乾明門。
乾明門是皇帝平日上朝的地方,也常用于祭拜、朝拜等用途。剛好今日太後誕辰,罷朝一日,若皇帝怕走漏風聲,不願讓皇後知道此事,大概率可能會選擇将元容喊去乾明門。
顧休休趕到乾明門時,才發現太子的手牌在此處并不管用,乾明門外的侍衛皆是禦前侍衛,哪怕她是太子妃,沒有皇帝的口谕,他們照樣将她攔在門口。
她如今還不能确定元容是不是在乾明門裏,侍衛的嘴又比蚌殼還硬,任她如何問,便是一問三不知。
就在顧休休左右為難時,乾明門外緩緩駛來一輛馬車,那輛馬車十分眼熟,正是先前謝懷安在北宮內差點沖撞了顧休休的那一輛。
她眼睛一亮,待馬車停穩後,走了過去。
不出意外,馬車裏的人正是謝懷安,身旁還坐着一個神色肅立的中年男人,不知是不是謝懷安的長輩。
謝懷安剛一掀開車簾,便對上了顧休休熠熠發亮的雙眸,挑了挑眉:“來找你夫君的?”
顧休休點點頭:“我被攔住了。”
他眯起細長的雙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
她的目光明澈,如實道:“你沒有出仕,既然你來了乾明門,便證明太子殿下在此地,我沒有來錯地方。我上次在采葛坊幫你喝退了暗衛,你是不是也該幫一幫我?”
陳郡謝氏與琅琊王氏皆是北魏最有權勢的家族,作為謝家未來的家主,謝懷安想要将她帶進去,便不過是招招手,一句話的事情。
謝懷安勾起唇角:“你倒是真好意思說。”
那日在采葛坊,顧休休不但将他比作蟑螂,還給了他一腳,如今大腿一側還隐隐作痛。
“你不是說欠我個人情嗎?”
顧休休見他下了車,徑直便要向乾明門走去,壓根沒有想要幫她的意思,她追上前去,拽住了他的手臂:“你是謝家未來的家主,又是名士大家,該是一言九鼎才對。”
謝懷安腳步頓住,側過頭去,瞥了一眼被她細指攥住的手臂:“你确定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與我拉拉扯扯?”
“……”顧休休看着他,緩緩松開了他的手臂,嗓音倏忽拔高了些:“什麽北魏名士,不過爾爾。”
說罷,她轉身便要離開,還未走出去兩步,卻被謝懷安叫住:“回來……我帶你進去!”
雖然語氣似是輕描淡寫,但顧休休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果然,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便是什麽名士也不例外。
顧休休一叫便停住了腳,分毫不掩飾自己方才在用激将法。
謝懷安在前引路,暢通無阻帶着她穿過守門的侍衛,方才還阻攔她進門的禦前侍衛們,在他面前卻顯得小心翼翼,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問。
他帶她進門後,冷笑一聲:“你這般會算計人,不知是不是也這樣算計過太子殿下?”
她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只是道:“你今日幫了我,那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各不相欠了。”
顧休休語氣真摯,像是在告訴謝懷安,以後塵歸塵,土歸土,她不會再拿那日在采葛坊的事情要挾他了。
反正過了今日,他們之間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謝懷安最不喜被人要挾,還在氣惱,可聽見這話,心裏卻也并沒有多高興,只是覺得有些不是滋味——顧休休說這話,像是在卸磨殺驢。
剛把她帶進來,他失去了利用價值,她便立刻過河拆橋,與他撇清關系了。
真是個無情又狠心的小姑子。
謝懷安想要脫口而出的‘那便最好不過了’,卡在嗓子眼,說出口卻變了模樣:“吾乃謝家嫡長子,怎會占你便宜?”
顧休休怔了怔,不解道:“你說什麽?”
謝懷安朗聲道:“既然當日你喝退暗衛,又提醒了我貞貴妃包藏禍心,我說了欠你一個人情,這人情豈是這般容易就能還清?”
“……”顧休休被他噎了一下,聽得稀裏糊塗,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方才帶你進乾明門,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不過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麽人情。”他頓了頓,道:“這不作數,我仍欠你一個人情。”
顧休休聽見這話,一時之間卻是搞不明白謝懷安想做什麽了。
就算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謝懷安方才還不願意幫忙,怎麽現在又改口說‘算不得什麽人情’了?
難道是覺得這麽小的忙,配不上他謝家嫡長子的尊貴身份,非要幫她個大忙才算還上人情?
顧休休搞不清楚謝懷安這種北魏大名士的腦回路,索性便也不想了。總之此事對她來說,也沒什麽壞處,最多就是他以後非要還人情的話,難免會再産生什麽交集。
她之前對謝懷安的印象不大好,一是因為彈幕上曾提及過,她嫁給四皇子後,四皇子後來發現自己認錯人,将她轉手送給了謝懷安,結局凄慘,死無全屍。
另一個,在她看來,謝懷安跟貞貴妃都是一丘之貉,滿肚子壞水,又心機深沉,幾次接觸下來,完全沒有一點好感。
哪怕是此刻,顧休休面上毫無波瀾,心底卻依舊對謝懷安滿滿的警惕和戒備,總覺得他不懷好意似的。
“那真是謝謝你了。”她客套了一句,頓住腳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乾明門,睫毛輕顫。
太監傳了皇帝的旨意,叫謝懷安進去。見她有些失神,謝懷安走出兩步,轉過身看她:“發什麽愣,跟上。”
顧休休沒有說話,沉默着跟了上去。
乾明殿內的氣氛劍拔弩張,仿佛一觸即發,連空氣中都含着肅肅寒厲。
靖親王雙手扶在腰間玉帶上,面色焦黃,眉頭緊皺,嗓音中不難聽出抑制不住的怒火:“皇兄,你今日必須得給我一個說法!”
“吾兒好端端關進了诏獄,不過兩日功夫,竟殒命于此,連一具屍首都保不齊,燒得漆黑難辨——”
他一口氣上不來,連喘了半晌,身旁的太監連忙上前給他順氣:“那刁民無中生有,污蔑吾兒當街強搶婦人,縱馬踏死幼孺。皇兄你為平息衆怒,将吾兒關進诏獄審問,臣弟可是有過一句怨言?”
皇帝坐在高臺龍椅上,嘆了口氣,道:“皇弟,朕知你喪子之痛,定是肝腸寸斷。如今太子與劉廷尉便在此地,朕已是讓人查過,昨夜只有他們兩人與賢侄見過面,你有什麽話盡管問他們。”
那言外之意就是,有事你找他們算賬,這事跟我沒有關系。
靖親王要的便是這句話,他緩緩将視線移到元容身上。
元容便立在殿下,他身着朱色大氅,骨節明晰的手掌捧着紫銅手爐,烏發垂散在肩後,神情舒朗且倦懶。
不像是來挨罰的,仿佛是來吟詩踏青,唇邊還含着淺淺的笑意,漫不經心。
越是看元容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靖親王便越是惱火難耐,他走近了元容,聲音洪亮:“你便是太子殿下,便能嚴刑逼供,屈打成招嗎?”
元容斂住眉眼:“靖親王此言差矣,孤何時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了?”
說着,他從劉廷尉手中接過罪己書,遞到靖親王面前:“皇叔不如看一看,您的嫡長子都做了些什麽?”
說話之間,謝懷安與顧休休先後進入乾明殿,皇帝瞥到顧休休的身影,神色一怔,随即皺起眉來:“太子妃怎會在此處?”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元容便側過身去,看向了緩緩步入乾明殿的顧休休。
顧休休也在看他,她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焦灼,一進殿中,便加快了步伐,朝着元容的方向疾步走去。
元容轉手将手爐扔給了劉廷尉,迎着她的方向走了幾步:“不在東宮歇着,怎麽出來了?”
顧休休還沒來得及說話,謝懷安便已是跪下行禮:“微臣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倒叫顧休休愣了一下——微臣?謝懷安什麽時候出仕了?
“愛卿平身。”皇帝微微擡手,示意謝懷安起身,視線仍停留在顧休休身上:“愛卿怎會跟太子妃一同進殿?”
謝懷安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道:“偶遇太子妃與家仆走散,微臣知道太子在乾明門,便順路将太子妃帶了過來。”
這個借口非常的拙劣,甚至近乎敷衍,偏偏皇帝還沒辦法說什麽。謝懷安剛剛出仕,他在此時需得對謝懷安多加關懷,以表自己對謝家的重視。
皇帝微微颔首,見顧休休行禮,又擡了擡手,示意她起身。
他道出讓謝懷安來此地的目的:“朕聽聞,世子在洛陽街頭出事當日,謝愛卿也在現場?”
元容不緊不慢擡起黑眸,看向謝懷安,剛巧他也在看元容,兩人視線相對,謝懷安挑唇一笑:“是,微臣也在。”
皇帝道:“那你說一說,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世子當真強搶婦人,縱馬踏死幼孺嗎?”
“微臣坐在馬車中,離得又遠,看不真切。只是聽到外頭喧鬧,便遠遠看了一眼,實在不敢冒昧舉證。”
話音落下,顧休休瞥了謝懷安一眼。
沒想到謝懷安瞧着放蕩不羁,入仕後倒是個保守派,誰也不得罪,說了就像是沒說一樣,比某寶客服還能打太極。
沒來之前,顧休休一直心神不寧。如今到了元容身邊,總算是安下心來,她悄悄攥住元容的手,許是剛剛捧着暖爐的緣故,并不算太冷。
而她一路縱馬趕來,穿着單薄,暮秋的清晨連空氣中都帶着一股霜氣,早已是手腳冰涼。
元容摸着她毫無溫度的小手,又從劉廷尉手中要回來了暖爐,放在她手中,擡手将身後的狐裘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骨節修長的手掌在她頸下系着襟帶,動作自然又從容,看的靖親王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忍不住喝道:“吾兒慘死诏獄,你卻在此處與婦人纏纏綿綿,你休要欺人太甚!”
“靖親王,你又說錯了。”元容眼皮都沒擡一下,仔細整理着她身後的狐裘:“她不是普通的婦人,她是孤的太子妃。”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将靖親王氣得手指直抖。什麽普通的婦人,莫不是在含沙射影,暗指靖親王世子當街強搶婦人之事?
靖親王怒極反笑,将手中的罪己書撕扯爛:“不過是一份莫須有的證物,連字跡都沒有半分相像!你休要拿出這樣的東西來糊弄人!”
說是這樣說,可他緊接着就将那撕碎的罪己書塞到了嘴裏,兩三下便吞咽了下去。
見狀,元容只是輕笑道:“你手中那份不過是謄抄的副本,劉廷尉手裏還有幾十份,靖親王盡管吃個夠。”
靖親王:“……”
“那又如何?!”他沉默了一瞬,将眼睛瞪得老大,咬牙切齒道:“仵作檢驗過吾兒的屍首,其中下身的燒傷比起其他部位燒傷更為嚴重,說明他生前曾遭到過嚴刑逼供,逼供出來的東西又怎麽能算數?”
“靖親王可是親眼看到了?”一言不發的顧休休,忍不住道:“世子本就是***而亡,何處燒得重,何處燒得輕,單憑這個便能判斷出世子生前是否遭過刑罰?”
“再者說,入了诏獄的人便不□□份高低貴賤,用刑也不過是審問的其中一環,靖親王何必大驚小怪。都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連天子尚且如此,更何況世子呢?”
“難不成,靖親王的意思是,世子比當今天子還要尊貴不成?”
靖親王被她三言兩語怼得一時語塞,那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指在空中的手指不斷顫抖着:“你這個伶牙俐齒的婦人,休要颠倒是非,胡言妄語!”
顧休休被他厲聲呵斥,卻也無動于衷,只是不輕不淡道:“是不是颠倒是非,胡言妄語,靖親王心中自有定數。”
說罷,她擡眸看向高臺龍椅上的皇帝:“父皇,兒臣以為,只要譴人去靖親王的封地查一查,便知道那封罪己書上所言是非真假。”
“若罪己書上所言不虛,那只能說明世子在诏獄中幡然醒悟,羞愧之下才寫下條條罪狀,甘願一死贖罪。若罪己書上的罪狀都是構陷,屆時靖親王再來問罪也不遲。”
那封罪己書上寫下的條條罪狀,雖然顧休休一眼沒看到,但僅憑方才靖親王拿到罪己書後,一邊否定罪己書是僞造,一邊心虛地撕爛罪己書,吞進腹中的行為來看,便能推測出那些罪狀都是真的。
如今靖親王身在洛陽給太後祝壽,若皇帝此時派人快馬加鞭趕去靖親王的封地查探,靖親王便是想要從中阻攔,也是鞭長莫及。
靖親王世子的名聲一向不好,按照罪己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來看,這些年世子做過不少傷天害理之事。
紙終究包不住火。
若是靖親王現在罷了,不再糾纏,此事便到此為止。若他還是不依不饒,無理攪三分,真等到讓人徹查清楚那罪己書上的罪狀,別說是世子該死,就連他這靖親王也要受到牽連。
顧休休絲毫不懼靖親王,言辭條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就連皇帝都不禁多看了她兩眼,神色中顯露出一絲贊賞之意。
皇帝不是不敢招惹靖親王,只是先前與靖親王聯手之時,曾當着數個心腹大臣的面,口頭允諾過——靖親王與他合手制約北魏家族,而他則不能卸磨殺驢,要在靖親王有生之年,保他榮華富貴,性命無憂。
但這幾年靖親王越發不将他放在眼中了,不然怎會縱容世子在洛陽城中搶占民婦,将其亵玩至死,又縱馬踏死幼孺。
兩人之間是有血緣關系,不過在皇室之中,就連同胞兄弟都會自相殘殺,更何況是靖親王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本是覺得,靖親王再如何,也比那些依靠門閥制度,剝削皇族勢力的家族要強。
誰料這幾年北魏家族沒怎麽作妖,反倒是靖親王像是拿捏住了他的命脈,有些分不清誰是君,誰是臣了。
特別是這兩年皇帝身體虧損,靖親王更是肆無忌憚。他早就想尋個由頭拿捏靖親王了,苦于先前與靖親王的約定,他不好出爾反爾,過河拆橋,倒叫其他忠心于他的臣子們寒心。
只好隐忍不發,就連靖親王世子鬧出這麽大的事情,也只能推脫責任,甩鍋給劉廷尉處理。
如今顧休休三言兩語,便将制裁靖親王的把柄遞送到了他手裏,還順帶堵住了靖親王的嘴,令靖親王有苦難言,只能作繭自縛,認下世子是***身亡。
“好了,此事便到此為止。”皇帝見靖親王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綠,手掌拍了拍龍椅,打了圓場:“今日太後誕辰,巳時宮中設宴,還要宴請各國使臣,莫要再争論些有的沒的。”
說是這樣說,皇帝自然不會到此為止。
他不過先行安撫下靖親王,待他前腳一走,便立刻會下命讓人前去靖親王的封地,徹查罪己書上的樁樁罪行。
等拿到證據後,靖親王日後定會夾緊了尾巴做人,再不敢如此嚣張肆意了。
皇帝像是沒事人一樣走了,只字不提靖親王世子的死,走到元容身邊時,腳步頓了頓,擡眼看向他。
他一句話沒有說,只是擡手在元容的肩上拍了兩下。而後留下一臉錯愕的劉廷尉,以及眸光微滞的元容,徑直朝着殿外走去。
皇帝從元容出生那日起,便從未靠近過他。哪怕是年幼夭折的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皇帝都親手抱過,又或是教過他們識字,又或是教過他們習武。
唯有元容,皇帝從未碰過他一下。
雖然這麽多年過去,元容早已經習慣了皇帝對他的冷漠寡淡,也早已經不再期待那虛無缥缈的父子之情。
可當皇帝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時,元容還是感受到了內心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觸動。
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斂住神色,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那樣,神态平靜無瀾。
顧休休将元容方才的神色盡收眼底,她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正想說些什麽,卻聽到靖親王滿含譏諷的嗓音:“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太子妃,你且等着,你今日呈的口舌之快,都會變作報應,報到顧家身上。”
“望你顧家滿門抄斬的那一日,你還能像今日這般舌燦蓮花。”
說罷,不等顧休休反應過來,靖親王便甩袖離去。
顧休休蹙起眉來:“長卿,他什麽意思?”
元容沉默了片刻,道:“靖親王接手了追查前夜謝瑤和三位臣子慘死之案……”
這案子雖然還沒有尋到證據,但顯然不管是皇帝還是朝中臣子們,都認為此事與顧家脫不了幹系。
昨夜洛陽城中的百姓又死了數十人,靖親王本就與永安侯是朝中夙敵,如今顧休休又為了他得罪了靖親王,不論此事是否與顧家有關系,靖親王必定會尋到由頭,将此事賴在顧家頭上。
劉廷尉怕顧休休因此怪罪元容,正想開口轉圜一下,卻聽見顧休休舒了口氣,道:“原來是這件事,我還以為是什麽。”
元容低聲道:“豆兒,你不該來這裏。”
顧休休往他身前靠了靠,墊着腳,微微歪着頭,看着他垂下的眸:“你怪我多嘴了?”
“不是……”沒等到他解釋,顧休休便将手爐扔給了劉廷尉,伸手摟住了他的頸:“元容,我說過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