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空見面
宋谷雨站在門外收拾好心情,才推開訓練室的門。
裏面流暢的鼓聲鍵盤聲薩克斯聲都有了明顯的停滞,幾個人轉過頭,眼帶幸災樂禍地看他。
宋谷雨和他們不太熟,也知道自己在這裏不受歡迎的事實。
應該說,從小到大宋谷雨都沒有好人緣,他一直都是自娛自樂,盡可能地少說話,盡可能地少交流,最好所有人都能忘記他的存在,讓他獨自待着更輕松自在。
讀書,工作,宋谷雨都是最沉默的那個,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默默蜷縮在自己的安全小殼子裏。
但訓練室這邊氣氛又不太一樣,宋谷雨加入這個臨時組成的樂隊,他能感覺到其餘幾個樂手對他的态度,除了漠視,還有些許敵意。
宋谷雨進海洋新聲快有四年。
從最開始跟着學長樂隊跑場子,到後來被王傳好心發掘,簽進了公司。
一個月前,公司聯合視頻網站舉辦一個網絡綜藝。由于是首檔樂隊綜藝,網站和魏斌都很重視,做了很多資源傾斜,第一季參加的樂隊成員,肯定能更好的打出名號,以後也會有更好的發展。
最開始決定樂隊成員的時候,公司裏暗流湧動,各個都是卯足了勁的。
宋谷雨在王傳手下待了四年,表現一直優秀,還有兩張金獎專輯的硬口碑,于是很快被選中,和另外一個有流量的歌手當了首發隊員。
之前宋谷雨獨自呆着,公司裏熟悉他的人習慣他的沉默寡言,可這新組的樂隊,進的都是些小年輕。他們幾個在最開始磨合時就打成一片,以宋谷雨緩慢的社交速度,自然就被排擠在外了。
最要命的是他年紀也不大,但專業強悍,承包了團隊大部分詞曲的制作工作,難免就要遭人嫉妒。
宋谷雨早上在六樓不是什麽秘密事,關鍵王傳人不在辦公室,卻叫他坐那麽久的冷板凳,肯定沒什麽好事發生。
剛才上去看見的鍵盤手,就過來問他,“谷雨哥,王傳哥喊你去幹嘛?”
宋谷雨如實說:“老板的朋友來,要上綜藝,叫我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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鍵盤手不相信,張張嘴,看着他笑得諷刺,“厲害哦,谷雨哥,這麽好的事呀。”
鼓手重重敲了一下镲,故意感嘆道:“谷雨哥運氣真好,要是今天小何哥在,王傳哥可能就不是叫你上去了。”
鍵盤手也跟着附和,兩個人不真不假的,說了一些恭喜的話。
宋谷雨點點頭,沒什麽特別表示,轉頭看了看被挪到角落的貝斯琴盒,打開來,調好音就開始練琴。
鼓手看他這樣,臉差點黑了。鍵盤手和他對上眼神,做了個聳肩翻白眼的動作,兩個人就嘻嘻笑了起來。
訓練室裏各種樂器演奏,環境嘈雜,可那兩聲莫名其妙的嘲笑,宋谷雨還是聽見了。
但沒有解釋。
他徑直坐到灑滿陽光的落地窗前,低着頭,撥弄着手下的琴弦,在音樂聲中慢慢平靜下來。
晚上結束訓練回家,宋谷雨張開手腳,把自己扔進沙發裏。
翻了個身,面對着沙發背,他閉上眼睛,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七八月份的粵灣,經常熱得像在蒸桑拿,宋谷雨八點離開公司,擠上地鐵,車廂裏依然人頭攢動。從公司到家,他能擠得汗流浃背,就跟糊了一身糖水似的,黏糊得叫人心裏不舒服。
海洋新聲是有員工宿舍的,但是這兩年業務發展太快,簽新人太多,宿舍爆滿。
宋谷雨畢業後,王傳給他申請了住房補貼,叫他還是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裏先住着。
宋谷雨沒有考慮過公司宿舍,以後就算有了空缺,他也不想去住。他寧願倒貼錢,每天擠地鐵,也不願意同陌生人一起分享生活空間。
他又翻了個身,踢倒了旁邊的雙肩包,看到沒拉好拉鏈的包裏掉出手機,就順手撿起來看看。
訓練的時候,宋谷雨一般都是給手機設置靜音。剛指紋解鎖,屏幕上就蹦出來好多信息,還有幾通未接電話。
有些號碼是備注了名字的,有些不備注,是電信公司打來的推銷電話。
宋谷雨先看了短訊,然後切回通訊界面,看着那個備注名字的號碼,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按下回撥。
“你好……”
“宋先生,你終于回電話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在公司訓練,手機設置成靜音了。”
“訓練到這麽晚啊,搞音樂的好辛苦哦,宋先生我發的短訊您看了嗎?”
“看了。”
“您覺得怎麽樣呢,這套房子裝修高檔安保也很嚴謹,這種房型很搶手的,租金貴是貴了點,但是周邊生活配套,住房安全措施方面都做得很不錯哦,您考慮嗎?”
和房産中介通完電話,宋谷雨覺得身體又累了一點,他掙紮着爬起來,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了。
出來後又翻出手機,劃開手機銀行APP,對着賬戶上面很少的數字發呆。
不知觸動什麽,他的手機突然跳到通話頁面,吓得他心頭驚顫,直接一屁股摔進沙發裏。
通話還在繼續,他看着那串陌生號碼,有些猶豫要不要挂斷。
電話那頭也很沉默,有傳來幾聲輕微的呼吸聲,好幾秒後,才聽到一個磁性嗓音,叫了他的名字,“宋谷雨。”
宋谷雨眼皮一顫,手機差點飛出去。這個聲音并不陌生,今天剛在他老板辦公室裏聽到過。
宋谷雨不說話,對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重新開口,聲音顯出了一點無奈:“宋谷雨同學,你在聽嗎?”
宋谷雨遲疑了半天,還是把電話給挂了。但他剛挂斷,就又有電話進來,他再挂斷,電話又進來。就這樣重複了許多遍,對方锲而不舍地重撥着他的手機號碼。
宋谷雨有點生氣,手指用力戳在拒接按鈕上,眼睛緊緊盯着屏幕。
來。
看誰熬得過誰。
卻不小心劃開了綠色按鈕,電話接通了。
那邊松了口氣,輕輕笑着說:“我知道你會接的。”
“……”
宋谷雨舉着電話放到茶幾,把臉埋進抱枕裏,好像這樣就可以把音量降到最低,讓對方的聲音盡可能的不進入他的世界。
“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
“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嗎?”
“……”
“我跟你經紀人拿的號碼,明天你訓練幾點結束?我去接你,一起商量編曲的事情。”
宋谷雨讨厭他那種不容置啄的語氣,忍不住出聲反對:“不要,我明天請假了。”
“那你可以把你家地址發給我嗎?我直接去你家找你好了。”
“明天,有事。”宋谷雨刻意把有事兩個字說得很慢,好叫對方知難而退。他明天約了房産中介去看房,沒有空和這個人見面。
電話那頭沉默了,再開口時聲音變得很沉,“好,你先忙,我再聯系你。”
宋谷雨迅速挂掉電話,手機扔在茶幾,自己跑進卧室跳到床上,把全身都裹在被子裏。
翌日。
銷假回去,進了訓練室,另一個和宋谷雨一樣當首發隊員,叫何銘的主唱也回來了,他看向宋谷雨的眼神很有深意。
拐彎抹角打聽,問客戶看中了他什麽編曲,魏總什麽反應,那檔S+音綜會分給他多少通告費,什麽時候去,江先生這幾天還會不會再來。
那天其實沒說什麽有用信息,其他的事情,宋谷雨也不知道,就搖搖頭說不清楚。
何銘臉色變得很差,吉他撥片劃出很大很刺耳的聲音,弄得宋谷雨耳朵和腦袋都很難受,一整天都不能好好練習。
晚上八點剛過,宋谷雨便快速收起貝斯,放進琴盒拉好拉鏈,然後拎着雙肩背包往外走。
外面已經亮起明黃的路燈,公司門口兩邊分別停放着一排排漂亮汽車。
宋谷雨從一輛看起來很貴的黑色轎車旁邊路過,沒怎麽在意地掃了一眼,雙手揪着背包帶子低頭往前走。
走着走着,身後突然有喇叭短促地響了一下,宋谷雨吓了一跳,轉頭到處張望。
是誰啊,是哪個缺德鬼啊。
那輛很貴的轎車就跟在他身後,間隔差不多一米的距離,他回頭後,那車便慢慢地滑了過來。
降下車窗的轎車裏露出江巡的臉,他很輕的笑了一下,說:“宋谷雨,我來接你下班。”
宋谷雨愣在原地。
又來了,幻視幻聽的毛病再次複發。
江巡打開車門,走到他身邊,手伸向他的臉,“吓到了?”
感覺到手掌靠近的溫度,宋谷雨下意識偏頭,揪着背包帶子往後面挪了一小步。
“怎麽不說話?”江巡收回手,“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宋谷雨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說:“記得。”
江巡笑了笑,他注視着宋谷雨的樣子,好像還是許多年前的那個男生,和印象中沒有絲毫區別。
但仔細看看,又好像區別很大,現在的他比宋谷雨高了快一個頭,西裝革履,發型精致,眼神溫和,臉上也沒有了對宋谷雨不耐煩的神情。
宋谷雨覺得江巡變成了兩個,一個很熟悉,一個很陌生,然後慢慢的,兩個都離他越來越遠。
他們有四年多沒見,江巡獲得了世俗上的巨大成功,變得成熟穩重,見了宋谷雨,也能保持風度和教養,和他說一些成熟大人應該說的禮貌客氣的對話。
而宋谷雨沒有變,他對過往耿耿于懷,陷在種種回憶裏,是那樣的小肚雞腸,心胸狹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