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之雪中墓

第40章 劇場（上）

董小姍加入這間律師事務所不久，板凳都還未坐熱，就已聽得關于女老板的種種傳說。

都說女老板宋大律師學歷優，顏值高，品味佳。然而最夠勁的，還是她是現任漢東省省長夫人這一頭銜。

背景強大倒也不算什麽，只是漢東省省長李達康已經五十餘歲，而女老板不過三十出頭。如此年齡差，再配上傳言中的美貌，風流香豔的故事由此誕生。

董小姍很想一睹傳奇美人的風采，無奈開工兩周，都沒見到女老板來上班。同是前臺的女孩說，女老板懷孕了，在家工作待産，恐怕一下子難得見到。

就在她漸漸習慣新公司的工作，快要忘記這份小期待的時候，女老板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眼前。

“小姑娘，你好。我忘記帶門卡了，能幫我刷一下麽？”

董小姍擡頭，看見一張白淨的臉，雖然戴着墨鏡，但看得出容貌标致。

“對不起，如果你不是我們公司的員工，我們不能随便讓你進去……”

她的話音未落，旁邊的同事就趕緊阻止，面帶笑容地站起來：“宋律師，不好意思，她是新來的，還沒有見過您。我現在就幫您刷卡。”

董小姍這才第一次見到宋青囡。

“沒關系，可以理解，”宋青囡取下墨鏡，一雙杏眼微微上挑，眸如點墨，一下點亮滿面神采，“新同事工作負責任，很好。”

“青囡，”事務所的另一個老板張明開推門出來，“不是跟你說了不用過來嗎？這都什麽時候了。要是有什麽閃失，我不得提頭去省委？”

“那就那麽容易閃失了，預産期還有幾天呢。”宋青囡笑着迎上去。董小姍看到她寬松襯衫裙下的腰身，才意識到她懷孕了。

待宋青囡和張明開走進公司，同事對董小姍說：“這下認得了吧？”

董小姍點點頭，豈止是認得，簡直一目難忘。

“我的姑奶奶，你今天來公司的事情要是被省長大人知道了，我可承擔不起這罪過，”

一踏進辦公室，張明開就叫苦不疊。今天下午的會議原本可以通過視訊和宋青囡對話的，但是其中一份資料宋青囡沒看過，所以她非要到公司來一趟。

“我說了可以把資料送到你家裏去，你幹嘛非要辛苦自己來呢。”

“能不能不念叨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宋青囡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接過張明開遞給她的文件，“你要體諒我在家實在悶得慌，省委大院都溜了不下二十趟。過來公司就當散心了。”

“你這預産期都沒幾天了，就該去醫院躺着，不然你要是有個什麽問題，省長不得殺了我。他可是對我一再交代，不能讓你工作太辛苦，不能讓你勉強來公司。”

“別擔心，他在呂州出差呢，一時半會兒是趕不回來的。”宋青囡一目十行地閱讀手中的資料，這個案子因為涉及到女性維權，所以她盡量多的參與其中。

“不是吧？你都快生了他還去出差？”張明開真是佩服這對夫妻的相處模式，“再說李佳佳今天不是回國嗎？這……抛妻棄子的工作狂？”

“當初要嫁，怎麽不會想到有今天？”宋青囡笑，“我知道自己懷上寶寶那天，他愣是開了一通宵的會議，到第二天淩晨才看到短信。”

宋青囡是在結婚半年後發現自己懷孕的。

那之前的半個月，她都覺得身體不适，煩悶難耐。自己只以為是工作壓力大，沒有休息好。李達康卻看她臉色不好，很是着急，自己又脫不開身陪她，只能讓毛娅有空約宋青囡散散心。

毛娅于是邀請宋青囡到自己家裏晚飯，剛好易學習也在家。

飯一上桌，宋青囡還未落筷，胃裏就翻湧出一股惡心，立刻沖去衛生間一陣排山倒海的嘔吐。

這橋段在各種狗血電視劇裏上演了無數遍，沒想到也輪到自己頭上。

易學習一個大老爺們兒，當即沖去大院裏的藥店買了驗孕棒。拿回家三個人緊張地盯着上頭的小框，待兩條杠出現的時候，易學習眼裏竟然泛出了淚光。

他立刻撥通李達康電話，無奈後者正在會議中，電話一直接不通。

李達康第二天淩晨才開完會，打開手機一看，二十個未接來電，十條未讀短信，分別來自易學習還有田杏枝，都是告訴他宋青囡懷孕的消息。

待李達康趕回家中，宋青囡已經沒事兒人一樣地上班去了，讓他撲了個空。

“這些時候，一般人都會想和另一半好好分享吧，喜悅啊感動什麽的，”宋青囡說，“但是我和李達康一般都撞不到一起，完美地擦肩而過。”

“他忙你一早就知道，你忙是你自己選擇的，讓你做家庭主婦，願意嗎？”

“我也并沒有抱怨啊，”宋青囡笑，“正因為這樣，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時間。”

她看了看手表：“差不多時間了，我們去會議室吧，開完會我就回家等佳佳。”

站起身，肚子裏的寶寶又踹了她一下。

“男孩還是女孩？”張明開看她輕輕摸着腹部，問道。

“留個驚喜。”她眨眨眼。

宋青囡和張明開的事務所辦的有聲有色，張明開在京州本地早就積攬了一批客戶，而宋青囡依靠國際化的背景，在京州努力擴大國際影響力的當下，無疑有了更多優勢，許多入駐本地的跨國公司都将法律相關業務交給了他們。

當然，也有很多人是追着她省長太太的頭銜來的。宋青囡很清楚，這是她擺脫不了的東西。既然擺脫不了，不如既來之則安之。

一場會議開了三個小時。結束後，張明開要送宋青囡下樓，被她攔住。

“求求你了，別讓我覺得做了孕婦就一定得算弱勢群體，恨不得讓我腳不沾地。”

張明開只得作罷。

宋青囡一人下樓，到路邊攔車。

還未走到馬路邊，下腹部就一陣疼痛襲來。

宋青囡不得不感嘆自己倒黴——在家死坐半月，都沒有任何動靜，偏巧趕在今天出門。

她趕緊攔了輛的士：“去京州市醫院。”

而且，李達康現在離自己千裏之外。

李達康此次與沙瑞金一同來呂州，視察月牙湖的環保項目。

自從湖上美食城等一系列貪腐項目五年前拆除後，如何利用月牙湖的自然條件發展周邊經濟被提上了議程。

這五年，修複月牙湖水質的同時，一個濕地生态公園也在建立中。呂州市委将環保、教育和旅游相結合，讓公園即能成為老百姓休閑游玩的好去處，也能提供給當地學校生物環保學科寶貴的研究條件。

李達康很欣慰，他曾經拼命捍衛的這片湖水，終于還原成了它本應有的模樣。

結束了一天的考察，沙瑞金、易學習和李達康三人回到公務車上就着盒飯做晚餐。

“我說達康省長，青囡姑娘是不是快要生了？”沙瑞金冷不丁地問出一句。

“是，”李達康已經習慣沙瑞金時不時地對宋青囡的問候，他早有耳聞，這位沙書記非常喜愛香港演員林青霞，而宋青囡恰恰與後者有幾分挂相，“預産期說是後天。”

“後天？那你豈不是剛剛能趕上？”沙瑞金擡起眉頭，“不是我說你，雖然你工作認真投入，但是有的時候，像是預産期前這樣的時候，你其實可以申請留下，多陪陪她嘛。夫妻和諧，對工作更有裨益。”

“就是，”易學習揮舞着筷子，戳了戳李達康，“我說你未免有點無情無義，這次呂州行，你也并不是非來不可嘛。”

李達康被兩頭夾擊，心煩氣躁：“不是我不想留下，你們不知道阿囡她有多倔，直到現在，還不肯去醫院，非要在家裏繼續工作。我說要出差，她沒有絲毫挽留，十分支持。”

“哈哈哈，”易學習拍着大腿笑了起來，“有時候我覺得，人真的有點賤賤的。以前你和歐陽菁在一起，她太依賴你，像個沒長大的小女孩，三天兩頭找你吵找你鬧，你應付不過來。現在小宋太獨立，不需要你照顧，你又難免失落，想找存在感。你說你是不是賤的？”

沙瑞金笑着附和：“我看還真是。”

李達康只得連聲嘆氣：“吃飯吃飯。”

手機鈴聲在這時響了起來，李達康看見是田杏枝的來電，趕忙接起：“喂，表妹，是不是阿囡有什麽事？”

易學習用肩膀推了推沙瑞金，兩人相視而笑：這李達康，還是那樣關心他媳婦。

“哥！青囡要生了！剛剛進的産房！”

宋青囡在當天晚上9點誕下一個男孩。

“青囡姐，你看他滿腦袋都是毛！”李佳佳坐在病床邊，逗弄着新生的小寶貝，笑得合不攏嘴，

“這樣好，以後不怕禿頭！”

“佳佳，辛苦你飛行這麽久，一落地又來醫院陪同了這麽久。”宋青囡還是有點虛弱，但心裏是溫暖的。

“姐，你千萬別跟我客氣，我很開心能夠見證弟弟的誕生，”李佳佳握住她的手，“只是我爸這人，怎麽這時候還在出差？！”

“本來預産期是後天，你爸爸剛好可以趕回來的，但是這不是比預料的早麽，”宋青囡安慰她，“再說了，你專門趕回來陪我，比你爸爸陪我，更讓我開心，一樣幸福。”

其實一年前，當李佳佳離開京州回美國時，她心中就已經接受了宋青囡和自己父親在一起的事實。

她并不希望自己的父親孤獨終老，而宋青囡是一個讓人喜歡的聰明女人。

在美國期間，開放的氛圍有着積極的作用，讓她更好地消化了這件事。此番回國便是一個表示，表示她已經欣然同意。宋青囡很尊重她，只讓她同以前一樣稱呼自己姐，無需刻意改變什麽。

“你要是叫我媽，”宋青囡打了個冷顫，“我雞皮疙瘩掉滿地之餘，可能要早生幾道皺紋。”

她更願意和佳佳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李達康第二天一早就趕回了京州。

他一踏入看護房，就看見宋青囡坐在床上，正抱着筆記本處理工作郵件，看見他，一臉燦爛微笑：“書記，你提前趕回來啦！”又馬上按鈴，要護士抱正在做檢查的孩子回來。

李達康見她面容疲憊，又心疼又生氣：“你看你，剛生完孩子，怎麽就對着電腦開始工作？”上前一步就把電腦搶來合上，“你應該好好休息。”

宋青囡雖然精神不錯，但卻也沒有力氣和他搶奪，只能作罷。李達康将床上的靠枕拍的松軟，然後扶她靠上。

“對不起，阿囡，”李達康很慚愧，握住她的手，“這次我又不在身邊。”

“別說傻話，誰料得到我們的孩子會這麽心急，”宋青囡笑，“而且你怎麽不在我身邊？你的水杯一直陪着我呢。”

她指了指床頭櫃上的水杯：有時李達康出差，她會要求将他這個從不離手的水杯留下，“就當是你的一部分陪着我”。

宋青囡不是冷血動物，更不是大愛無私的聖母，她怎麽可能不想念他？不希望能有更多時間膩在一起？

這時，田杏枝和李佳佳陪同護士一起将孩子抱了進來。

李達康趕忙迎上去，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笑得只剩下兩道大雙眼皮：“太好了，膚白貌美，像阿囡，不像我。”

現任省長這為拍老婆馬屁而不惜自黑的精神令全房間的人拜服。

“這麽早就能看出來嗎？我看這孩子有一點遺傳的你，”宋青囡說，“手和你的一樣漂亮。”

“老爸，你這可真是老來得子，大喜事啊，”李佳佳插嘴，“但是你留青囡姐一個人待産，還得忍着疼自己打的士來醫院，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自己打的士？”李達康詫異，“怎麽回事？杏枝你不是一直在家看護的嗎？”

未等田杏枝開口，宋青囡急忙擋下：“不怪田阿姨，是我嫌悶得慌，自己出去走動了一下。”

李達康不再做聲，他知道宋青囡肯定是跑去了公司。

等到一群人逗完了小公子，醫生又來做各項檢查，再加上定時的月子餐等等，忙忙轉轉到了下午，李達康和宋青囡才有時間稍稍獨處。

李達康臉上并不開心，他又氣惱自己沒有陪在宋青囡身邊，又郁悶為何宋青囡如此要強，似乎一點也不需要自己。

宋青囡見他有點低沉，以為是自己跑去公司的事情讓他生氣：“對不起，我不應該在這麽關鍵的時候還跑去公司的。”

李達康嘆了一口氣：“阿囡，你有你自己的追求，我能夠理解。你每天六點起床，去省委大院的健身房運動；你工作認真，有時候周末還會加班。這些我都能理解，也能接受。”

他的聲音沉沉如千斤壓重：“只是，有時候我會想，你這樣努力的去拼，去獨立，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讓你不得已這樣懂事？”

宋青囡只是安靜地聽他說話，并未争辯。

“其實，有時間我去工作，去開會，去出差，你如果希望我能陪着你，你可以告訴我，”李達康似乎有點難為情，“你若願意多依賴我一點點……”

一時兩人都沉默。

“書記，”宋青囡緩緩開口，“我若不是心中依賴你，怎麽會這樣努力地去獨立？”

“如果我不拼命工作，別人會覺得我有今日成績，全都是靠省長夫人的頭銜，到最後就要懷疑你這個省長是否給我輸送資源。若是再撒嬌撒潑，誤你工作，讓你疲累——不保全你這棵大樹，何談依賴？”

她拉住李達康的手：“書記，你覺得阿囡辛苦，可是我自己一點都不覺得。”

因為這也是愛你的方式。

李達康明白，他将她的手反過來置于掌心，用手指細細勾描她的生命線。

“我知道，”他對着宋青囡溫柔地笑，“我李達康有妻如你，三生有幸。”

将她攬入懷中，低聲細言：“只是有的時候，我也想你對我撒撒嬌，任任性。”

宋青囡擡起頭：“那書記，你看我生了孩子，是不是變老變醜了一點？”她做了個鬼臉。

“怎麽會，”李達康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你在我心裏，永遠是阿囡。”

李佳佳此次回國，除了陪同宋青囡生産，還有另一個使命，就是去探望她的母親歐陽菁。

歐陽菁在五年前因受賄入獄，判刑十年。而因配合檢方破案有功，加上在獄中表現良好，一路減刑，下半年就可以獲釋出獄。

李佳佳開心，但又忐忑。她常年在國外生活，并不能把握母親變換的心意，有時候她甚至覺得，歐陽菁比自己更像個小女孩。如果她知道父親已經再婚生子……

李佳佳還是覺得應該硬着頭皮，在母親出獄前就告訴她這些消息，讓她能夠有個緩沖準備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