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自己走過泥濘的路◎
季夏六月, 悶熱的風撲面而來,帶着草木和花草的清香。
輕風搖曳着蟬鳴,婉轉凄厲。
六月七號八號對全國來說都是重要的日子, 鯉魚躍過龍門, 十年寒窗将在今朝顯。
李蓁蓁正在教室內安排學生打掃衛生,為了後天的高考做準備。
縣一中被征用為高考考點,各班班主任要安排學生打掃教室的衛生,要保證幹淨整潔,桌子還要翻個方向,讓背面朝向考生,防止藏匿紙條或者其他東西。
七年級二班的班主任近期有事情, 放學都提前走,今天看守學生打掃教室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在了語文老師李蓁蓁的頭上。
“同學們, 都輕一點, 兩個人擡不動桌子的話就三個人。” 李蓁蓁話音剛落,就看到後門牆角有個小同學,自己費勁搬着桌子。
他人矮小, 根本搬不動桌子。
被班主任安排在教室最後一排。
李蓁蓁嘆了口氣,她先前說的是前後四人為一個小組, 互相幫助挪動桌子, 最後邊的同學被人排斥, 又是自己單獨坐在一個位置上, 沒人過去幫助他, 他也倔強沒有尋求幫助。
班級內部的事情李蓁蓁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教室內的座位按照成績排名, 最後邊的小同學成績大概不好。
一個人那麽可憐, 又矮小瘦弱, 搬不動到少年腰間的桌子,李蓁蓁從前門出去繞到後門,幫助那個小同學搬桌子。
“老師,我一個人可以的,你不用幫我。” 趙小軍驚恐地放下桌子,慌亂中還被桌子腿壓到了腳。
礙于李蓁蓁在場,趙小軍忍耐着沒有痛叫出聲。
李蓁蓁也趕快放下桌子一側,關心問道:“你腳怎麽樣,有沒有事情,先坐下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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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有看見桌子是否砸到了趙小軍的腳,只是桌子下落的時候憑空起了弧度。
“老師,我沒事兒,我可以的。” 趙小軍朝後挪了兩步,低着頭不敢擡頭。
周圍不少視線落在兩人身上,滿含惡意。
四周的變化李蓁蓁能夠感受到,她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纖長的手指在紅漆木桌上劃過,又用力壓着桌子的四個邊角,檢查這張桌子的桌面完整和平穩度。
片刻之間,她收回手,微微彎了唇角:“小軍,你的桌子保護的非常好,桌面也沒有過多的刻痕,可以不用搬去教室外面,放在教室裏做考場桌子就行。”
趙小軍仰起頭,愣在那裏,不搬出教室,只是挪個方向他自己完全沒問題。
他眼神裏閃過疑惑,老師是在幫他。
如果要問世界上他最讨厭什麽事情,那就是小組作業。
在班級裏沒人喜歡他,他也不喜歡大家,小組合作同桌合作,都是他讨厭的事情。
前後互助合作搬桌子,根本沒人會幫他搬桌子。
能夠留在教室裏的桌子顯然也不會有他的位置,趙小軍看都沒看就要往外搬。
根本沒想到會有老師來幫助他搬桌子,甚至是在他說一個人搬桌子後,檢查他的是否符合标準,讓他的桌子留了下來,不需要他自己艱難挪動。
李蓁蓁離開後,趙小軍仍舊沒有擡頭。
額前的碎發有些長,遮擋住他的眉眼,讓人辨不清神色。
周遭嫌棄的聲音他充耳不聞,像是忘記了腳上的傷痛,雙手扣住桌子的棱角,緩緩在原地挪動方向。
李蓁蓁很能理解趙小軍的心情,很像當初在學校裏的她。
初中時候最受歡迎的是學習成績好的女孩子,她卻是個例外。
成績好穿的卻是個灰姑娘。
她沒有朋友,不被人喜歡,在校園裏孤孤單單。
遇到什麽兩人合作的事情,她向來找不到小夥伴。
最艱難的是,教室裏的垃圾袋,不比她矮多少,到了夏天裏邊什麽亂七八糟的垃圾都有,臭烘烘的。
髒活累活都是她一個人做的,倒垃圾旁的小組都是兩人一起,分給她都是自己。
她費勁揪住垃圾袋一角,從班級地上慢慢拖拉着走,越過好幾間教室,走到樓梯口,再一層臺階一層臺階往下挪。
不被同學喜歡會有各種各樣的原因,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可能是你多看了他一眼,也可能是你長相不讨喜……
李蓁蓁想要盡自己的能力來幫助趙小軍,那也是她的學生。
教書育人是她的職責。
能幫助就盡量幫助一些自己的學生。
從前李蓁蓁只是一個任課教師,上完課就回到辦公室內,班會還有其他的組織活動,全部都是由班主任負責的。
以至于今天李蓁蓁才看見趙小軍和曾經的她重合的某部分。
等到班級內全部打掃結束,李蓁蓁去驗收打掃成果,窗棂上,黑板的縫隙中,以及每張桌子的邊邊角角,李蓁蓁都仔細檢查了,不合格的讓學生重新打掃。
直至合格才停下。
高考很嚴格,學校也都很重視。
檢查考場衛生不僅僅需要班主任,還要等待學校領導的檢查,學校主任驗收合格後,方能放學離開。
也不是全部的學生都留在教室內等待,教室內大概留下了四名學生,都是家在縣城,距離學校不遠的學生。
趙小軍是自己要留下的,讓另外不想留下的學生離開了。
學校的檢查遠遠比李蓁蓁嚴格,主任手上帶着白手套,一共檢查三處地方,如果三處都沾染很多灰塵,将會返工重新打掃。
李蓁蓁等到學校檢查完畢後,全部通過,三處灰塵只查到兩處,勉強過關。
“你們也快回去吧,回去不要忘記寫作業,路上注意安全。” 李蓁蓁站在教室內的講臺上,對底下的四個學生殷切叮囑。
“放心吧,老師,老師再見。”
“同學們再見。”
三個同在縣城的學生結伴先行離開,剩下趙小軍自己在教室外的地面上搬自己的書。
高考考場,需要全部騰空自己的課本。
住在縣城的學生每天可以回家,能夠一點一點挪書回家,住在學校的則是直接将書放在寝室。
李蓁蓁走出去的時候,只剩下趙小軍一人在檢查教室的門鎖,他身後背着大袋子,裏邊裝的是他的書。
“小軍,等一下。” 李蓁蓁開口叫停轉身要走的趙小軍。
她還有些話要單獨講給趙小軍聽。
“小軍,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現在聽不懂有些跟不上課程沒關系,只要做好筆記,不會的問題可以到辦公室內詢問老師。” 李蓁蓁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視線與趙小軍齊平。
等到趙小軍擡起頭,李蓁蓁才看清他瘦削的臉。
還沒巴掌大,眼眶凹陷,格外明顯。
李蓁蓁嘴巴動了動,聲線透着心疼:“小軍,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暑假,老師會跟着班級一齊升入八年級,咱們還在一個班的話,你當老師的語文課代表可以嗎?”
她伸出小手指,要和趙小軍拉鈎作證。
趙小軍雙手背在身後,不停在後背的衣服上摩擦手掌,想要将自己的手擦的幹幹淨淨。
不能弄髒老師的手掌。
李蓁蓁注視着面前男孩子背後的小動作,輕聲笑了笑:“怎麽了,不願意幫老師這個忙嗎?”
“不是的,老師我願意。” 趙小軍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她晃晃小手指:“那伸出手,咱們拉鈎,老師手指上蹭的還有灰,你可不能嫌棄老師。”
自己檢查教室衛生的時候,手指直接上去觸碰的,灰塵沒有拍打幹淨,她一直沒有來得及下樓去水池邊清洗。
白皙的手指上那一抹灰塵格外亮眼。
趙小軍用力搓了兩下手指後,顫顫巍巍伸出右手小指。
李蓁蓁主動夠上趙小軍的小拇指,彎唇道:“拉過鈎咱們就不能變了。”
兩個人剛松開手,趙小軍就朝樓下跑去。
小小的人身後背着沉重的書包,跑起來一颠一颠的。
李蓁蓁看的心驚膽戰,生怕下一秒趙小軍摔倒。
她追到樓梯口,小聲喊道:“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注意安全。”
樓上還有很多領導在檢查,她不能太大聲音。
李蓁蓁又轉回到走廊上,看見趙小軍平安下樓走向大門口才放心,直至人影消失不見,她又檢查了一遍教室的門窗,确保門鎖完整後疾步離開。
記憶中江誠是明年考上海城大學,她至少還能在學校裏再教一年可=課,暑假确實要到八年級,到時候真的能夠讓趙小軍當一年語文課代表。
當班級內的老師接受一個學生,并且委以課代表的重任,其他學生也會慢慢接受這位同學的。
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道理。
她自己走過泥濘的路,看見班級內也有學生如此,想要為他們撫平前路。
李蓁蓁走出教學樓,遠遠望見謝言之和王大爺兩人站在樹蔭下講話,關系比從前更進一步,隐隐有成為忘年交的跡象。
“李老師過來了,老頭子我也不耽誤你們了,回頭見啊。” 王大爺從凳子上站起來,拍了拍謝言之的肩膀。
走到謝言之身邊,李蓁蓁臉上露出喜色,笑意溫和,同王大爺打招呼:“王大爺,那我們就先走了,不打擾您了。”
王大爺對着小夫妻的背影揮了揮手。
女人側身坐在自行車後座,露出的眉眼溫柔,雙手牢牢抓住男人的衣服,說說笑笑去向遠方。
到現在他還是不敢相信,總覺得莫名不真實。
額頭的汗珠順着王大爺的側臉滑落在短袖當中,他拿起旁邊的蒲扇用力搖晃。
悶熱的天氣才讓他有真實的感覺。
一年之前,他還很不喜歡謝言之,甚至是厭惡。
見到李蓁蓁心中就開始惋惜,那麽好的老師竟然嫁給了個混混。
本以為會是李老師苦難的開端,結果那是人家幸福的起點。
兩口子恩恩愛愛,和和美美地過自己的小日子,結婚将近一年還是如他當初見到那樣恩愛。
王大爺無聲笑了兩下,當初自己還将接李蓁蓁下班的謝言之誤會成來打架的,想想那時的場景就很搞笑。
現在兩個人竟然能坐在一起講話,他說的各方面的內容謝言之也都能夠接的上話,還願意聽他講過去的經歷,不厭其煩。
真就是親兒子都比不上。
在家裏他每每回憶起過往要憶苦思甜,兒子兒媳都跑一邊去了,只剩下張嘴呀呀呀的小孫子。
謝言之呢,坐在那裏能聽他說上一天,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很認真地再聽他這個老頭子啰嗦。
天南海北,說什麽謝言之都能知道些。
額頭上的汗珠漸漸下去,王大爺手上的蒲扇晃動幅度變小,額頭上的皺紋凝聚在眉心。
他長長嘆口氣,如果當初不是那幾年的動蕩,謝言之那孩子應該會走的更遠。
會同他一樣進入部隊,報效國家。
而不是像現在磕磕絆絆,二十多歲才窺見未來的光明。
聲聲蟬鳴喚回王大爺的思緒,他回過頭看向教學樓,沒什麽學生的影子。
他起身關上大門,只留下旁邊一側的小門供大家出入。
李蓁蓁坐在自行車後座,迎着燥熱的夏風和傍晚的煙火氣息,安穩而恬谧。
“路過江誠家裏時候停一下,我給他抄了考場示意圖,讓他提前看看,也好有個準備。” 李蓁蓁扯扯謝言之的衣服下擺說道。
縣一中今天過後除了留校巡邏的老師,禁止任何人出入,提前進去考察地點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六月七號高考才會開放。
她既然在縣一中,江誠恰巧也在縣一中考試,當然是先将考點平面示意圖給江誠畫下來,做完全的準備。
李蓁蓁也是擔心人那麽多,江誠萬一不好意思在人群中擠來擠去,進入教室的時間比別人晚了怎麽辦。
心裏惦記着事情,她完全忘記江誠的高考經驗豐富,心理素質也比其他學生要高,就算是全班都到齊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能面不改色穩穩邁入考場。
李蓁蓁從衣服口袋中取出來折疊在一起的平面圖,推門和謝言之徑直走入江誠家裏。
院子中一站一座兩個青年,坐在那裏埋頭做題的青年沒有擡頭,不理會外界的聲音。
張建業将手上通體漆黑、透明翅膀不斷震動的蟬裝回瓶子,一邊拍打手掌一邊迎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高考我寫的時間還是六月七號八號,這個主要是寓意好,和咱現在一樣六七八錄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