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睜眼[無限]

第30章 完美世界（五）

時間倒轉回整場夢的起點。

……

淩溯的運氣不太好。

在他自己動手合上睡眠艙蓋後，不知為什麽，四周的環境似乎就再也沒發生過變化。

淩溯在一片漆黑裏沉着地等待了三十分鐘，終于覺得似乎應該聯系副隊長報修自己的睡眠艙，想要坐起來時，卻發現身邊已經變成了冷冰冰的木板。

木材的質地非常堅硬，觸手涼沉，和他一起陷在一片漆黑裏。四周的空間不算太狹小，但也決不能稱之為寬裕。

淩溯盡量曲臂，在有限的空間內推了幾次頭頂的木板，發現它已經被牢牢鎖住了。

他嘗試着挪動身體，盡量伸長手臂去摸索能觸及的地方。

木板的接縫平整光滑，沒有可以被叩開的部分，也沒能找到類似開關或是插銷的裝置。

而在淩溯徹底集中注意力，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的同時，更多的感覺信息也開始逐漸變得清晰。

缥缈的、似有若無的斷續哭聲，紙類物品被燒灼後飄散的灰白色餘燼，燈燭和香火的氣味，凄婉幽怨盤旋不去的哀樂……

看起來，在許久之前夢域就已經導入成功，只是淩溯自己睡着了，沒能聽見“繭”給出的機械音提示。

“這種情況……有相當大的概率，我是被鎖在棺材裏了。”

沒少在深夜電臺講類似的鬼故事，淩溯經驗很豐富，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我還以為是睡眠艙壞了。”

特別行動小隊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除了淩溯親自帶人負責的這種特殊夢域，還有許多影響不嚴重的小型夢域，由于當事人無法自行妥善處理，需要他們幫助協調解決。

淩溯這次帶着莊疊抽盲盒，就是希望能抽到一個這種輕松愉快的普通任務……現在看來，似乎還是不太成功。

有一個不是在摸魚就是在摸魚路上的隊長，宋淮民要負責的工作十分繁重。淩溯決心給隊員們做表率，盡量少給副隊長多添不必要的麻煩。

既然睡眠艙還在正常工作，就不是什麽大問題。

淩溯側了側身，盡量換了個稍微舒服些的姿勢，又摸着黑在身邊摸索了一遍：“漆木棺，沒有墊料，沒有軟襯。”他仔細聞了聞，“也沒有松節油的氣味，不是新棺。”

“棺材蓋推不開，通常是已經被埋進土裏了。但我還能聽到聲音，新鮮空氣還在流動。”

“正常燒紙不會飄得這麽厲害，布景做得有點過頭了。”

“哭聲很僵硬，沒有真情實感，哀樂太流暢了，反而不夠真實，很明顯都是錄音。”

淩溯枕着手臂，有點掃興：“鬼屋啊……”

自從做了特殊事件處理小隊的隊長以後，淩溯就被宋淮民下了禁令，不準他再去鬼屋吓唬工作人員。現在能以這種方式重溫，甚至還有點懷念……但他主要考慮的倒不是這個。

淩溯還記得，自己是帶莊疊進來睡覺的。

為了給小卷毛留下一個可靠的好印象，淩溯在抽盲盒之前，還特意虔誠地向“繭”許了願，一口氣選了三個關鍵詞……

淩溯難得郁悶地嘆了口氣。

往好裏想，他至少親身上陣做了排除法，刷掉了一個大概是整個夢域裏最刺激的場景。

至于棺材被從外面鎖住這件事，淩溯倒是并不覺得擔心。

這是個鬼屋常見的機關。通常會設置某些強制性環節，只有玩家躺進去才能解謎或拿到線索。而當玩家躺下去以後，就會觸發機關，讓棺蓋掉下來扣合并自動落鎖。

如果是淩溯來操刀設計，大概還會在棺材內部做文章。比如在玩家頭部附近用夜光顏料畫幾張表情各異的人臉，或是在玩家腳邊放幾個一踹就破的人造血包、放上幾個可以被機關觸發抓握的手骨模型……

這些只不過是用來吓唬人的手段，如果玩家叫得實在太慘烈，老板是會殺進來救人的。

鬼屋畢竟是鬼屋，只是為了讓人們在驚吓的同時感到腎上腺素狂飙附贈的快感，所以機關也一定會有解開的方法。

比如這種會困住一個人的棺材，就一定只會用在團隊協作進入的鬼屋中，開鎖的方法也會被設置得極其簡單——按照淩溯的經驗，一般都會用特制的鎖芯，雖然無法從裏面推動，但只要有人從外面試着擡起棺材蓋，自然也就能打得開了。

莊疊躺在棺材裏，聽完了淩溯的分析：“……”

“但你砸了鎖，砸得非常好。”淩溯意識到說錯了話，果斷改口，“誰也不能保證，我們兩個都躺進來，棺材會不會再蓋上一次。”

現在，這個威脅就被莊疊一勞永逸地解決了。

合葬棺躺得下兩個人，不非得以重疊的方式躺在棺材裏。淩溯揉了揉莊疊的小卷毛，示意他先躺到自己身邊。

淩溯調整着角度，盡量讓身體挪到相對靠外側的位置。雙手雙腳向上抵住棺蓋，同時發力，成功打開了已經不再完整的棺材。

淩溯先站起身，踩着棺材板跳了出來。

之前躺在裏面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比例似乎有些變化。現在借助門外滲進來的幽微光線，果然發現自己似乎回到了某個上房揭瓦的年齡階段。

淩溯下意識轉過頭，看着謹慎探出一小點腦袋，警惕地四處張望的小卷毛：“……”

他輕咳了一聲，盡力壓了壓眼底的笑意：“放心，問題不大。”

淩溯要比莊疊高出了大半個頭，他示意莊疊把手擡起來，俯身雙手環抱住對方，直接把小號的搭檔從棺材裏托舉了出來。

莊疊攥着他肩頭的衣物，還在仔細轉頭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這裏沒有紙灰。”

他還沒吃完那個緊張狀态下無意識剝開的棒棒糖，臉頰被頂得鼓起了一小點，吐字也比平時顯得稍許含糊。

“隔一會兒就會有。”淩溯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你是被紙人追進來的？”

莊疊點了點頭。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紙人進來以後，就會有一部分自燃……應該是當事人的自我防禦機制啓動了。”

淩溯忍住了伸手戳一戳搭檔的沖動，放緩力道，把莊疊放在地上：“當事人的潛意識也怕鬼，他和我們是一邊的。”

兩個人躲在棺材裏時，莊疊也已經把入夢後發生的事給他講了一遍。

出于某種不便說明的私心，淩溯忘記了提醒搭檔——紙人可以追進來的時間是固定的，這個房間會有一段絕對安全的間隔，所以他們兩個其實可以從棺材裏先出來……

“總的來說。”

淩溯簡單整理目前為止的信息：“我們現在擁有三段不同年齡的跳躍記憶——游樂園、教室、小巷。”

他的懷裏有點發空，只能抱住手臂倚在牆上，即使這樣短手短腳的狀态做起這個姿勢實在不夠潇灑：“而我們現在處在第一段。”

“雖然樣本不夠，但也只能暫時先根據我們的身高平均值來推……”淩溯說道，“一個七歲男童的正常身高是124公分。”

莊疊蹲在不遠處，他正專心研究那些紙灰，聞言擡頭：“游樂園在夏天，還沒有開學。”

淩溯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如果當事人沒有提前或是推遲入學，第一段記憶的時間基本可以确定在幼兒園畢業後的暑假。”

這三段記憶會像莫比烏斯環一樣無限輪回，一定是因為存在某個貫穿始終的線索。只要設法追溯這條線索，就能找到這場夢的夢核。

由于這個“夢核”的存在，整個夢境由溫馨的日常變成了一個無形的囚牢。一天不能解開答案，就多一天被困在其中，不論怎麽做都無法逃脫出去。

也是因為這個，莊疊才不得不冒險沖進了鬼屋。

“如果存在線索，的确最可能在這裏找到。”

“牆上沒有字，地面平整，牆的塗料和地板材質跟外面不一樣。”淩溯去走廊裏看了一圈，“棺材的做工很一般，完全不注重細節體驗，就是最普通的鬼屋道具。”

被困在棺材裏的時間太長，淩溯閑極無聊，已經搜索了每個能摸到的角落：“內壁有一些雜亂的劃痕，很淺，無法辨認……”

莊疊忽然“啊”了一聲。

淩溯停下話頭：“怎麽了？”

莊疊掬起一捧紙灰仔細揉碎，走到棺材邊上：“都在哪？”

淩溯擡了下眉，他立刻理解了莊疊的思路，也快步過去，伸手指了幾個地方：“這裏，這……對，那個角落。”

被揉碎的紙灰極為細膩，只是太過輕飄，稍有一點氣流就會再度浮起來。但棺材本身過于陰冷，只是人的呼吸也足以在上面附上霧氣。

莊疊專心地把紙灰一點點濡濕，再掃進那些縫隙。

淩溯枕着手臂趴在一旁，忍不住側頭看他。

莊疊的推理能力很出色——更重要的，是他負責推理和行動的那一部分，似乎并不完全和整個人的狀态同步。

就比如莊疊雖然怕鬼，但還是能拎着電鋸追着黑影到處跑，并且堅持在鬼屋吃完一根棒棒糖。

就比如即使在這個時候，小莊偵探嚴肅冷靜，手上的動作穩定得一絲不茍，小卷毛卻還委委屈屈地蔫着，讓人看了就想揉一揉。

淩溯收回心神，他沒有打擾搭檔的動作，重新向棺內看去。

即使凝固幹涸上血跡也難以辨認的黑漆木上，開始顯現出淺灰色的、格外淩亂的線條。在那些交錯着的線條中，逐漸浮出了幾個歪歪扭扭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