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和我的姐姐（一） 尹姝影篇
愛情開始的時候，我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
我在街邊的書店挑了一本英語輔導書，剛走出那家書店，便被狠狠地撞倒在地。當我捂着腦袋從地上爬起來，看到了對面，坐在地上的男生。
他正揉着手腕，皺着眉毛站起來。
“對不起。”他微笑着說，然後便像箭一樣沖了出去。速度太快，我幾乎聽到了那句話與空氣碰撞的聲音。就連我剛做好的頭發都随之飄動起來。直到有個阿姨在後面狼狽地邊追邊喊“抓小偷”，我才稍微清醒過來。
我低下頭，看見掉在地上的書的封面被踩了個腳印。我的心裏突然有一陣清風輕拂而來，吹得我的心七上八下。
我認得那個男生，那個叫葉萊的男生。
第二天我把書給章章的時候，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撕掉那張封皮，靜靜地做題。我小心翼翼地囑咐她把字寫得醜一點。直到後來我發現，其實我一直在做一件很多餘的事。
她無所謂地說自己的字已經夠醜，我卻不以為。其實她的字很好看，就像她自己，幹幹淨淨，秀氣而又利索，一點也不拖拉。
我喜歡葉萊，我鼓起勇氣對她說。和我想的一樣，她沒有一點反應。我喜歡葉萊，我厚着臉皮重複了一遍，我想她明白我的意思。
“我幫你追他。”她緩緩地開了口，于是我笑了。一邊笑，一邊接過她遞過來的銀行卡。
中考那年，大伯悄悄地走了。葬禮那天，她沒來。我想她一定是忘記了。她其實是個可憐的人，從我記事開始她就沒有媽媽，大伯一個人帶着她生活，在一棟空蕩的大房子裏。那是外公送給她爸媽結婚的房子。外婆在她還很小的時候經常會去看看她，但是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她開始特立獨行。我記得她幹什麽都是一個人，排隊回家，她一個人站在最後，吃飯做游戲，她一個人坐在角落。起初我還高興她是我的表姐，和她說了幾次話都慘遭白眼。沒有人喜歡她，沒有人願意和她交往。在我看來，她是一個神奇的怪人。
大伯去世的那天我哭得不行，爸爸卻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媽媽很懂事地幫我擦了擦眼淚，盡管她的嘴角挂滿了笑容。這個智障的瘋女人，我只能用可憐兩個字來形容她。雖然是我所謂的媽媽，卻從沒像個母親那樣照顧過我。
章章不知道，我和她一樣，都是喝牛奶長大的。不過同樣是喝牛奶，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章章很聰明，盡管複讀了一年才考上學校，卻在第一次期中考試的時候拿了全年級第六的好成績。我努力了幾個星期，也只勉強擠在一百名而已。爸爸從校長那裏知道這件事之後，第一次沖我發脾氣，他罵我蠢，一無是處。我不哭，我才不哭。因為誰都不會想到，親愛的章章會跑來，微笑着對我說，“我們作弊吧”。
那是她第一次給我那張她寶貝的銀行卡，并且豎着五個手指頭，一副自信的眼神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爸爸的話，他在我剛剛記事的時候就警告我，不要和那丫頭打交道。
她一直堅定地看着我，似乎知道，我不會拒絕她。是的，我不會拒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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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時候，我把五百塊錢打進了那張卡。然後從我爸那裏拿到兩千塊的班級第三名的獎金。
“我請你吃飯！”我拉着章章，興奮地想帶她去最貴的酒店吃東西。她沒出聲，背着我給她買的NIKE背包，坐在自行車上發了好一陣子的呆。
“那得花多少錢？”她終于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我說。
“幾百塊而已。”我還想說随便你吃，卻見她又拿出了那張她一直随身攜帶的卡。
“那你就請我的卡吃一頓吧。”說完，她騎着車子離開了。
那個時候，我從心眼裏崇拜她，但不喜歡她。我總覺得，她的眼裏除了錢還是錢。她總是一個人晚上坐公車不知去哪兒。我總覺得，她會偷偷地做什麽。只是從那以後，我對她産生了一種無法擺脫的依賴性。考試也好，參加活動也好，就連喜歡葉萊，我都只想着要依靠她。我知道，她什麽都做得到，只要她想。
“姝影，過來。”章章在走廊的陽臺上大聲地喊我。
我剛從體育課上回來，熱的滿身都是汗。她沒去，不知道在教室裏幹什麽。
“別再給他寫信了。”她換了語氣和我說話，我卻看見陽臺另一頭正在抽煙的葉萊。
“你怎麽知道？”我吃驚地看着她，她卻不解釋，只讓我走到六班去。我聽她的話，有些膽怯地走過去。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
果然，滿黑板的紅色的粉筆字，把我吓壞了。
“那些字是你寫的？”我逃命似地跑回教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她卻不慌不忙地把我的手機按得啪啪響。
終于到了天黑的時候，她開始給葉萊打電話。我驚訝着她是怎麽搞到葉萊的號碼時，她卻說了一句更加讓我吃驚的話。
“見了面，你要吻我。”她說的好像是在念臺詞。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叽叽喳喳地說什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約好在籃球場見面，就好像與我無關。可去的人，卻是我。
“你一個人先去，兩個人去不好。”收拾書包的時候，她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她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于是乖乖地一個人下了樓。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我聽到從一群人口冒出了章章的名字。
“那個死丫頭還在教室裏幹什麽？”有個女生不停地咒罵着，看上去似乎事情有些不對勁。
不關我的事，我只知道我想快點見到葉萊。
籃球場上已經沒有多少人，昏暗的路燈下有個高大的身影，是葉萊，心跳又加快了不少。
“嗨……”我生硬地打招呼，兩只眼睛死盯着光禿禿的水泥地。
葉萊沒有出聲，我能感覺到他正向我走來。我緊張的不知所措，開始埋怨起章章來。如果不是她說什麽見了面要吻我的事，我也不會這麽緊張。
“你認識那個在黑板上寫字的女生？”他溫柔地問。
我微微擡起頭，失落感重重地像石頭一樣壓在肩膀上。看着他那好看的微笑的臉，我的心痛得快要裂開。
“認識嗎？”他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我搖頭。為什麽他不問是不是我，為什麽他要問章章的事。
“你叫什麽？”
“尹姝影……”我有些絕望地回答。我知道，我和葉萊，不可能。
“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想我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他接下來就該說“打電話給我的不是你吧”。我拼命地對自己說要勇敢一點，可是，我就是擡不起頭來。
“她呢？”
“你是說……”我很不情願地嘟哝着。
“打電話的女生。”
我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失敗，于是在心裏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說：“她好像還在教室裏。”
葉萊高興地頭也不回地走出籃球場，我的腳硬的挪不開來。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此刻的我委屈極了。委屈的我，不知道，不遠處發生了群毆事件。
挨打的是章章。
看着她那血糊糊的鼻子，我很意外。她不是随便被誰欺負的人，現在卻變成了這副模樣。于是我那些因為葉萊流的眼淚因為章章猛地流了出來。我一邊生着她的氣，一邊假裝關心她有沒有事。
看得出葉萊真的很生氣，可是他沒有動手。只是像個英雄，鋤強扶弱罷了。
那群人中站着不動的兩個人看上去總有些面熟，像是在什麽聚會上見過。那個漂亮的女生一直兇神惡煞地盯着章章，從剛才在樓梯口看到時她就是那副模樣了。旁邊的很魁梧的男生滿臉的愧疚，頭也心虛地垂着。
“就這麽算了？”漂亮女生挑釁地問。
“天下沒那麽好的事。”章章不帶表情地回答，然後邁開了步伐。我追上她，葉萊也追上來，卻跟在她的身旁。
“我肚子疼，要去上廁所。”說完，她捂着肚子大步跑開了。
“呵呵，”葉萊突然笑了，“肚子疼還可以跑這麽快……”他自言自語地跟了上去，一句話也沒說，把我落在了最後。
一陣風吹過來，我的眼淚怎麽也控制不住，掉了下來。
司機在門口等我，一看到我便皺緊了眉。
“小姐，拜托你下次快一點行嗎？晚了又要被老板罵了……”
我把眼淚擦幹淨，一路失落地回到家。
爸爸正繃着臉站在大廳等我。
“怎麽回來得這麽晚？”他皺着他稀疏的眉，冷冷地問。這個才四十歲的男人看上去明顯比他真實的年齡老很多，這是我一直不能明白的事。
“只晚了一點點而已……”我說的是實話。
“你的零花錢最近變得很多啊……”
我的心蹦蹦直跳，該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你一個小女孩，買什麽要花這麽多錢？”
我心虛得不敢看他，空蕩蕩的客廳突然一下子熱鬧起來。媽媽又開始放她那臺破舊的收音機。看到我，她興高采烈地跑過來，拿着她的空錢包，口齒不清地叫嚷着要我給她買衣服。
“我給媽媽買衣服了……”我想這個借口應該是最好的。盡管媽媽是個瘋子，可爸爸從來不罵她。不過，也沒關心過她。
“是嗎……怪不得你媽媽這幾天這麽高興。花錢不是問題，我只是怕你交了壞朋友。只要你成績保持着，買什麽都行。”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餘光裏媽媽正傻傻地沖我笑。
回到房間，我立刻給章章打電話。她知道我會這麽做，因為她了解我。只是電話才打了一半，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我立刻挂掉電話，随便拿了本書捧在懷裏。
“姝影，這個周末哪兒都別去，知道嗎？”
我感覺強烈的命令口吻，于是順從地點點頭。
“有頓飯局，你要去。穿的漂亮一點，知道嗎？”
我再次點頭，目送他衰老的背影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