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是一場不華麗的邂逅（六）
“說你沒事。”我随便拿了塊毛巾扔在他臉上，冷冷地說。
“你幹什麽……他都這個樣子了……”姝影激動地站起來，猛推了我兩下，“你走開！你走開！！”
“你不怕別人知道？”我很冷靜地提醒。
“不怕！！全世界都知道也無所謂！”姝影似乎失去了理智，“随便別人怎麽說，無所謂！！”
我瞟了葉萊一眼，他正掙紮着坐起來。
“葉萊……”姝影扶住他，看樣子就快要崩潰了。
我看着他們落寞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休息室，不知為什麽，我的心也跟着落寞起來。
“尹姝影！你站住！”班主任惱火地叫嚷着，可是沒人理他。別停下，別停下呀，姝影。
八百米沒人跑，三千米還有我。
很快便到了比賽開始的時間，槍聲一響，我便邁開步伐，慢悠悠地跑起來。其他的人一個一個超過了我，盡管如此，我也只能跑得這麽快。
第五圈的時候，我的全身都濕透了。
“撐得住嗎？”安逸景邊走邊遞給我礦泉水，臉上還帶着溫暖的笑。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感到十分的驚喜。
“別跑了。”他拉住我。
我不說話，艱難地向前移動。
“你的速度，倒數第一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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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一下，不想浪費力氣說話。加油，最後的兩百米，最後的一百米，最後的……終于結束了，我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心跳快到窒息。還好不是倒數第一。
“沒事吧？”安逸景皺着眉，輕柔地把我抱進懷裏。我眯着眼，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于是他背着我站起來，步伐平穩地往回走。
“怎麽沒人給你加油……”他也替我悲哀。
“我是壞女孩……”我回答。
“去醫院吧。”他勸道。
“我還沒死呢。”甚至可以自己走。
“不是不能生孩子嗎？”他猶豫着，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關你什麽事。”我的聲音有點冷。
“我是你男朋友。”他的口氣有些僵硬，聽起來很沒有底氣。
“開玩笑。”
他停下來，回過頭來看我。
“我第一次背女生。”他認真地說。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扳回他的腦袋，幹嘛說這種煽情的話。“我是第一次被男生背。”我聽見他笑了，步伐變得更慢。
“就為了讓原奚辰不爽？”
“當然不是。”我故意賣關子，“你這麽帥……”
“是麽……”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失落。
“你很在乎我能不能生孩子？”我伏在他的背上，小聲地問。
他突然轉過頭來，皺着眉頭死盯着我。好像我說錯了話，又好像，我說中了他的心事。
“謝謝你背我。”我想沖他笑，可是笑不出來。安逸景停下了腳步，和我一起看着被原涼府使勁拉着卻拼命掙紮迎面走來的原奚辰。
她那紅紅的眼睛裏滿是淚水，定定地看着我，一句話也不說。原涼府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滿臉的無奈。
“奚辰啊，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去好不好？”原涼府一副極有耐心的口吻。
那丫頭沒有說話，于是安逸景背着我，繞開他們，重新邁開了步伐。
“你給我下來！你給我下來！！”原奚辰突然像個瘋子一樣拼命地扯我的衣服，就連傻大個子都差點拉不住她。“你看到啦！這是我哥買給你喝的！是要給你喝的水！！”她猛地從傻大個子手裏奪過那瓶無辜的礦泉水，然後猛地摔在塑膠跑道上。藍色的蓋子調皮地跳到一邊，瓶子裏的水撒了一地。
“你給我下來！！快點下來！！”她邊哭邊喊，像是要崩潰，“憑什麽他們都對你好……憑什麽……”她一屁股坐在跑道上，放棄了掙紮。
安逸景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背着我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太久了，我已經想賴在他的背上了。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原奚辰，蜷縮在夕陽西下的紅色塑膠跑道上，像是一只斷了翅的蝴蝶，在風中瑟瑟發抖。我第一次看見她那副模樣。我笑不出來，更哭不出來，只是不由得，抱緊了安逸景。
“昨天晚上，我沒和你說什麽吧……”他壓低了聲音問，似乎他的問題見不得人。
“我也喝了酒，忘記了。”他會相信的，我想。
“真的麽。”
“嗯。”
“你看到那片天空了嗎？”他仰起頭，淡淡地問。
“嗯。”我們一起仰望着頭頂的那片天，太陽漸漸回到地平線以內，天空此時是黃色的。
“那片又深又淺的黃，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就像日出一樣。”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是的，我想我已經記住了那片黃，是永遠的記住。
“為什麽你要穿男孩子的衣服？”他一下子換了話題，讓我有些不适應。
“我……我喜歡。”我想理直氣壯，卻吞吞吐吐。
“你喜歡？那你一定後悔投錯胎。”
“沒有。”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騙人的吧？你不是喜歡扮成男孩子的模樣嗎？”
“可你是男生。”我說，然後紅了臉。
安逸景低下頭來，半天沒有說話。
“讓我下來吧。”我猜他是不是累了。
他不回答，一直往前走。
“你不累嗎？我可以自己走了。”
“我喜歡。”他低聲回答，我差點沒聽清他說的話。
“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
“嗯。”
很晚的時候我才回去。看見亮着的燈，我已經吃驚不起來了。
“你回來啦。”我正準備開門，老太太像是幽靈似地站在身後小聲地說。“是我給的鑰匙。”
我不高興地踢開門，屋裏的人卻沒任何反應。
“幹嗎？”我瞪着她。
“小夥子好像病的很厲害，怎麽說都不去醫院。我煮了點湯，待會兒你給他喝，知道嗎？”老太太一副命令的口吻真讓人反感。
趴在床邊的姝影似乎醒了，惺忪的眼睛看到我立刻閃現警惕的光。我只覺得她看老太太的眼神有點不對勁。
“我要回去了。”她渾身不自在地拿起書包，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我不會放棄的。”她堅定地說，然後走了。老太太立刻跟了出去，這奇怪的老太太。
我坐在板凳上，無聊。心情還算不錯，所以暫時讓葉萊那家夥在我的床上睡一下。
過了許久，葉萊突然伸了懶腰。
“裝的挺像。”我真想扁他。
“你的床真舒服。”他依舊懶散地躺着不動，嬉皮笑臉。
我不善于發火，只好冷冷地看着他，“把湯喝了，然後滾。”
他看了我一眼，乖乖地端起放在桌子上的大碗，大口大口地喝完湯，饞饞地舔了舔舌頭。
“不要沒病裝病，姝影會被你吓死的。”
“我沒裝病。”
“那也不要裝柔弱。”
“我沒裝柔弱。”他很誠懇地說，可我真希望那是他在撒謊。
“沒事就回去。”
“我不是回來了嗎？”他沖我做鬼臉。“你和安逸景……”
“我是認真的。”我堅定地說。
“別這樣行嗎？我知道你是為了甩掉我才那麽做的，不過我不會當真的。”
“你就這麽喜歡我是不是？”我走過去，嚴肅地看着他。看來傻大個子真的挺了解他的隊長。
他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做什麽事都願意吧？”
“什麽都可以，喜歡尹姝影不行。”
我已經拿他沒轍。
“你去哪兒了？”
“關你什麽事？”
“回來的太晚的話，會不安全的。”
“沒事你可以走了。”
他不再說什麽，從床上拿起他的包。我高興着他終于要走了，沒想到他卻拿出個破爛的布娃娃。
“拿着。”他把那娃娃遞給我。
我把頭扭到一邊。
“幫我收着，還不想還給你。”說完，他從口袋裏拿出根煙，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拿着布娃娃追了出去，卻看見他抱着頭跪在地上，包裏的東西撒了一地。
“你沒事吧？”我硬着頭皮問。
“沒事……”他痛苦地回答，抓起包，跌跌撞撞地向馬路走去。我不死心地追上去，一把拉住他。
“幹嗎？”他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顫抖的手還在努力想要點燃那根煙。
“去醫院。”
“沒錢。”他無奈地笑了，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我有。”我突然很吃驚一向小氣的自己會豪爽地說出這種話。
“不用了。”他不再看我，吐出滿嘴的煙，坐上了剛停下來的車子。
我站在路邊，看見他在出租車裏黑暗的背影，無力地倒下去的背影。
“葉萊……”我喃喃地說，“我可以相信你嗎？”
那個布娃娃，我已經記不得它最初的模樣了。
安逸景很守約地在學校門口等我，我故意把書包塞給他，讓他看上去，更像是我的男朋友。
“這算是約會嗎？”他悶悶地問，卻不像是不高興。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沒想到酷到不行的安逸景也可以說出這麽傻的話。
“男朋友，你不是這麽承認了嗎？”
“可你看上去不像是我的……”
“我可是個很輕率的人。”我善意地提醒他。
“好吧，去哪裏吃東西？”
我拉着他在學校門口對面一家小餐館裏坐了下來。
“為什麽是這裏？”
“看到沒？”我指了指牆上油膩膩的一張紙，“最貴的只要二十塊錢，你随便點吧。”其實我并不在乎多少錢，我只是想讓他明白，我們生活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為什麽是你請客？”他不解地看着我。
“上次你背我很辛苦，還請我吃好吃的。”
“我們不是……”
“是啊，我也是你女朋友裏的一個，對吧？”
他冷着臉不說話，兩只眼睛專注地看我。
“點吧。”我把菜單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拿起油膩膩的菜單。
“你不點我點啦。”我拿起菜單的手，被他抓住。這個動作，怎麽感覺有些熟悉呢？
“喲，兩個人真夠親密的呀，在這麽破的飯館裏也能這麽浪漫？”
安逸景沒有回過頭去，而站在他身後，我對面的原奚辰和她的一群姐妹們，一臉的得意。
“安逸景，你和別的女生約會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怎麽說，答應要和我交往的人，也是你啊。”
“你想怎樣？”安逸景埋着頭，低聲問道。
原來他們之前就已經在一起，可我，現在才知道。
“誰說的，我想怎樣那得看你不是？”原奚辰邊看我邊說，“上次在體育場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站起來，看了一眼菜單，“老板，兩碗青椒牛肉蓋澆飯。”
“好嘞！”那頭老板熱情地應和。
“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我拿起書包，準備要走。
“安逸景，你這樣子讓我很為難知不知道啊？”我被原奚辰死死地抓住手腕，又被那群葉萊的粉絲圍得水洩不通，動彈不得。“你怎麽可以對誰都這麽好呢？”
“你不高興嗎？”安逸景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原奚辰，“你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嗎？”
“我才不管你是什麽樣的人！總之你不應該在我哥面前對這丫頭好！”原奚辰惱怒地推翻桌子上裝着一次性筷子的籃子，滿臉怒氣，看上去挺恐怖。
“我樂意。”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原奚辰眼睛裏開始泛淚水，“你不是答應做我的男朋友嗎？為什麽要對她好……我知道，你愛玩，沒關系，可你在我哥面前可不可以認真點？”
原奚辰難過地松開了手，一副哀求的眼神看着紋絲不動的安逸景。
“你喜歡她嗎？你真的喜歡她嗎？”
安逸景沒有說話，也沒有看着我。
“你不可能喜歡她，我知道。沒錢又沒臉蛋，你何必花心思在她身上？這麽破的地方，也只有她想得到。”
“麻煩讓一下，青椒牛肉蓋澆飯，兩碗！”
看上去那麽誘人的飯，此時我卻沒了胃口。
“我走了，”原奚辰拍了拍我的肩膀，“玩的開心。”
狹小的飯館突然冷清起來，我很想出去曬曬太陽。
“你是認真的？”安逸景拉住我的那只手，微微顫抖。
“放心，我玩得起。”我收回手，坐回去，老老實實地吃我的飯。
“我和她，分手了。”他沒有動筷子，一副沒有食欲的樣子，皺着眉。
“放心，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安慰他。
坐在對面的安逸景猛地扯過我的衣領，惡狠狠地瞪着我，看樣子我說的話成功地激怒了他。
我不動聲色地嚼了嚼嘴裏的飯。
“我想吻你。”他說，害我差點噴出來。
“這是我的初吻，不是随便給誰的。”我用力咽下滿嘴的飯，努力平靜地說。
“開玩笑，我從來不和女生接吻。”他松開手，開始吃飯。“這飯挺好吃的，叫什麽名字來着。”
“你不是和我玩的，對不對？”這次輪到我悶悶了。
他慢慢地擡起頭來，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像是觀看一個外星人。
“也許吧。”他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小聲地回答。
我想吻你，不是開玩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