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也許沈臨洲不是沈臨洲 (1)
本來就醉酒迷迷瞪瞪的沈臨洲更迷糊了, 他家崽崽看起來好傷心啊,頭頂上似乎有一大片烏雲籠罩着,愁眉不展的, 就連一向挺直的背都彎了些。
沈臨洲拿手指戳着厲九幽的背, 見他沒反應, 一點一點湊過來。他越是往前,厲九幽也跟着往前。
咚。
厲九幽還沒從失戀的陰雲裏緩過勁兒來, 就被膝蓋上傳來的刺痛打擊到清醒過來。他臉朝下趴在地上,手肘和膝蓋下意識撐起來做緩沖,畢竟他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大了還會有從床上掉下來的一天。他默默嘆氣,尴尬地起身, 第一時間拿手機看了看自己那張臉。
唔, 還好還好,沒受傷, 現在他渾身上下能勉強吸引沈臨洲的也就這張臉了。得當做重點保護對象,時時刻刻注意。
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成功把厲九幽的思緒扯回來, 他轉過身湊到床邊去看,只見沈臨洲把自己整個捂在被子裏,只除了被子不夠大, 白嫩的腳掌被迫露在外面, 他身子小幅度的聳動着,依稀還能聽見吸氣聲。
厲九幽從最上面掀起來一點點被角,意外尴尬地和正在抽泣的沈臨洲對視上。
沈臨洲哭得眼睛紅紅的, 下唇也被他咬出來清晰的牙印, 手掌抵在心口, 像是心口疼一般, 乍一看見厲九幽的臉又生氣的換了個方向繼續哭。
“洲洲, 你怎麽哭了?”
厲九幽哭笑不得,又隐隐心疼的緊。如果沒記錯的話剛剛如果那個算告白的話,被拒絕的人應該是他,氣氛都到這了,他是不是也應該找個地方好好哭一頓。
“洲洲,我把被子給你掀起來一點點,別悶壞了好不好?”
“不,不好。”
沈臨洲像是真氣着了,蹭地一下從被子裏探出來一個小腦袋,手指握拳,氣鼓鼓地盯着厲九幽。
“我,我以後都不跟你,你好了。”
說話那人抽抽搭搭的,吸氣呼氣一次比一次艱難,臉更是憋的通紅。
厲九幽怕他呼吸不順,只能坐在床上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腦袋,溫柔地哄道:“洲洲,都是我的錯,我讓你不高興了,別氣別氣,要不你現在起來打我一頓。就是我皮糙肉厚的,你打的時候挑肉嫩的地方,別傷着手。”
好半晌,沒察覺到沈臨洲的抗拒,厲九幽幹脆大着膽子把人摟進懷裏。柔若無骨,膚如凝脂,厲九幽心想,這詞用來形容沈臨洲一點都不過分。
沈臨洲吸了吸鼻子,嘟囔道:“那你知道,你錯哪了嗎?”
他自下而上仰視着厲九幽,視線落在他的下颚,再往下蠕動的喉結清晰可見,他看了好幾眼,一時手癢沒忍住撓了撓。
逗貓一樣的動作,可惜的是厲九幽沒有表現出很舒服的樣子。
“怎麽不說話,是不是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厲九幽驟然被捏住命脈,連咽口水的動作都急忙停下,思索片刻,堅定回答道:“我哪都錯了,只要你生氣就都是我的錯。”
厲九幽自認為正确的點頭,心想,這麽回答準沒錯,肯定是标準答案。
沈臨洲收回作亂的手,冷笑了一聲道:“呵呵,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就這樣吧,我都懂了。”
厲九幽:?
等等,我什麽都沒說啊怎麽就懂了。
厲九幽勉強笑了笑,委屈道:“洲洲,你到底怎麽了,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你說,我立馬改。”
沈臨洲沒回答,只是手指慢慢吞吞戳了戳他的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厲九幽,給足了暗示。
哪成想這人的手越發向下,厲九幽艱難地把那雙手揪到自己掌心裏,手指緩緩插進他的指縫,輕聲道:“哦-原來我的洲洲是怪我剛剛沒有理他啊,我的錯。我腦子不好使,神經系統不敏感,一時間沒察覺你戳我,怪我,洲洲不氣。”
“切,我才不氣呢。”
厲九幽唇角勾了勾,沒好意思拆穿這個口是心非的人。
又一想這個人其實喜歡的不是他,這樣的姿勢會不會太親密了些。他會拉沈臨洲的手,抱他,跟他同床共枕。
那,那個人呢?
沈臨洲是不是也喜歡那個人這樣抱他,也會紅着眼睛跟他撒嬌,也會給他做好吃的飯菜,用崇拜的眼睛看他,然後會哭唧唧地說願意陪他一起死。
艹,氣死了。
厲九幽氣的不行,惡狠狠伸手揉了一把沈臨洲軟乎乎的臉蛋,直把人弄的暈暈乎乎的才罷休。
小沒良心的,明明是我老婆。
“你做什麽捏我的臉,都,都不俊了。”
厲九幽想了想還是躺進了被窩裏,側躺着把沈臨洲抱住,用極其酸溜溜的語氣在他耳邊道:“要是我和崽崽同時掉進水裏你救誰?”
沈臨洲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崽崽和厲九幽不就是一個人嘛,什麽亂七八糟的救誰。
沈臨洲長時間不回答,厲九幽的心愈發打鼓,七上八下的,一直安定不下來,這麽難以抉擇的嘛。
“崽崽,崽崽好像不會游泳。”
書裏的崽崽沒有人去救過他,他要努力去救。而現在厲九幽就在他身邊,他一定會保護好他的,根本不會又掉進水裏這個可能,永遠不會。
“呵呵,那個男人不行啊,連游泳都不會,那他怎麽好好照顧你。洲洲,一定要擦亮眼睛,這種男人要不得。”
“哦。”
過了一會兒,沈臨洲還是忍不住道:“他很好的,不要妄自菲薄。”
厲九幽滿腦子都是他很好,完全沒注意到那句妄自菲薄的形容詞可能是他自己。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幾二十歲,非得跟沈臨洲喜歡的那個人比個高下。
沈臨洲嘴裏的那個他不會游泳,恐高怕黑,愛吃甜食似乎還是個嘤嘤怪,黏人愛哭是個一直飽受欺負的小可憐。
哼,這種男人一無是處,軟飯男更要不得,還得沈臨洲保護他。
“九幽哥哥,你還玩你問我答的游戲嗎?我有點困了,想睡覺。”
蒼天吶,合着他這麽長時間的醋白吃了,人家以為是玩游戲。
“咳咳,最後一個問題。”
厲九幽不自覺發燙,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含糊道:“我和那個崽崽誰更好看。別多想啊,我就是考考你的文學素養,《鄒忌諷齊王納谏》知道不,我相當于是鄒忌,他是城北徐公,我倆誰好看。”
厲九幽心想,但凡他的洲洲上過學都知道:城北徐公不若君子美也!
“唔,沒什麽更好看什麽吧,長的一樣。”
長的一樣!
一樣!
厲九幽的世界觀搖搖欲墜,一顆心在短短的幾秒之內碎成殘渣,他,他還是個替身。
怪不得洲洲對他好,原來都是因為這張臉。
厲九幽的視線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無限逡巡,要是現在劃傷了洲洲看不見這張臉還願意跟他親近嘛。
算了算了,不值當。
“洲洲,睡覺吧。”
“哦。”
沈臨洲打了個小哈欠,眼睫毛上還綴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小小的嘟囔道:“不要自卑,你這張臉很好看,比鄒忌好看。”
是比鄒忌好看,比城北徐公差遠了。
【老板:去給我查!臨城凡是二十到三十叫崽崽的,男的,跟我長的差不多,都有誰!】
收到厲九幽緊急消息的小李懵了,難不成厲鴻賓還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啊,這麽緊急。
就是這個崽崽,真的會有人叫這種名字嘛。
【小李:老板,就是說有沒有可能,我只是說可能啊,崽崽其實是個孩子!哪有成年人叫崽崽的。】
腦子發熱的厲九幽突然安靜下來,對哦,愛哭怕黑恐高不會游泳,倒是真像小孩子。
所以,其實沈臨洲有孩子了?
心碎的的更厲害了。
【老板:那你查查沈臨洲是不是有孩子了,或者他談過戀愛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其實他有孩子了。】
厲九幽也覺得自己傻了,要是不知道怎麽會一口一個崽崽的叫。
唉,愛情真是折磨人的東西。
【小李:這個不用查了,老板,上次給你的資料裏寫的清清楚楚。沈少爺和你結婚之前就喜歡那個誰,那個誰對沈少爺又沒意思,感情經歷一片空白,不可能有孩子,絕對不可能。】
是啊,沈臨洲之前喜歡那個誰。
【老板:那你覺得我跟那個誰長的像嗎?】
小李可疑的沉默了一下,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就是收不到回複。
過了大概一分鐘,小李回複:某些角度有一點點像(小拇指指甲蓋大小),但是他沒有老板帥,老板是九天仙人,是絕世帥哥,怎麽會自降身份跟那個人比呢。
【老板:所以就是有像的地方。】
小李抓狂了,合着後面那一段誇贊的話白打了。
厲九幽默默無言,不管這個崽崽是何許人也,他都要把他比下去。跟沈臨洲朝夕相處的是他,形影不離的是他,到最後相親相愛的也只能是他。
确定沈臨洲睡熟了,厲九幽才小心翼翼起身出門。
——
醫院天臺。
厲九幽和一臉懵逼的符隸相對而立,大眼瞪小眼。
符隸摩擦着衣服口袋,像個耳聾患者,又不确定地問了一句:“你說讓我教你怎麽追人?九幽,你糊塗啊。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不要臉。”
厲九幽懵了,理直氣壯道:“你情史那麽豐富還不準我請教了,我追自己的老婆怎麽就不要臉了。”
“嗐,我,我這不是以為你要犯罪嘛,當然得狠狠譴責你。就是,你倆都親密成那樣了,居然還沒有在一起,我可真是開了眼了。聞所未聞啊。”
符隸轉念一想好像也正常啊,就厲九幽那個榆木腦袋,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哪裏會追人啊。
他立馬挺直了腰板,理了理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準備慷慨激昂演講一番,但看見厲九幽茫然的眼神,唉,算了。
“追人這個東西啊,要因人而異。我個人感覺你裝可憐有奇效,臨洲一看就是嘴軟心軟的,你現在都這麽可憐了,再可憐一點又怎麽了,對不對。”
嗯,好像是。
那個崽崽不就是怕這怕那,這不行那不行,照樣不是把沈臨洲迷的神魂颠倒。
“那個九幽,咱們可是實在兄弟啊,你跟我說實話,沈臨洲是一點都不喜歡你嗎?”
符隸那個好奇啊,據他火眼金睛觀察下來,要說沈臨洲一點都不喜歡厲九幽那是萬萬不可能啊,肯定是厲九幽當局者迷,傻呵呵的不明白。
“嗯,我問他了,他喜歡別人。”
“哎呀,兄弟受苦了。不行就放人家自由吧,人都有喜歡的人了。”
“不行,那個人根本配不上他。”
“所以呢?”
“所以我要把臨洲搶過來。”
媽的,誰以後再說厲九幽是個榆木疙瘩他跟誰急,這不是挺厲害的嘛,都不是公平競争,是直接搶過來。
“九幽啊,那你這任重而道遠呀,好好加油吧!”
“嗯,我走了,他一會兒該醒了。回頭把你的情感資料發我一份,我跟着學習學習。”
厲九幽越走越快,符隸在後面笑得前合後仰,調侃道:“那具體案例你要不要?”
“要。”
符隸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他還是覺得不應該,沈臨洲要麽喜歡厲九幽,要麽就是誰也不喜歡。他又不是那種看個狗都特別深情的眼睛,只除了厲九幽。
也許沈臨洲自己都不知道,他看見厲九幽的時候,眼睛會不自覺地放光,整個人又鮮活又充滿力量。
——
一直到月上柳梢頭,沈臨洲才悠悠轉醒。
宿醉的腦子又疼又暈,他似乎是缺失了某一段記憶,有些東西死活記不起來。
“厲九幽——”
“我在,你醒了,要喝水嗎?”
“嗯。”
沈臨洲就這厲九幽的手,咕咚咕咚喝了滿滿一碗,而後疑惑道:“厲九幽,我眼睛不知道怎麽回事,太疼了。是不是因為演戲的時候哭多了啊,唉,太賣力了。”
厲九幽有那麽一瞬間的心虛,但是一聽他這意思是完全不記得了,立馬又理直氣壯起來。
“很有可能,不過要是因為厲鴻賓看着根本不值得哭,他自己還高高興興的,咱們過自己的小日子,管他做什麽。”
“哦。厲九幽,你是不是故意讓他知道六年前你就中毒了。”
沈臨洲現在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整個宴會過程中滴酒不沾的厲九幽會突然喝了一口,是不是因為知道厲鴻賓在,做戲給他看。
“是,關于六年前我沒有哪怕一丁點證據能證明下毒的是厲謹言,不過是給厲鴻賓提個醒而已。讓他知道知道,他以為的兄友弟恭,家庭和睦背景下隐藏着的黑暗。”
劇情裏自始至終厲鴻賓對厲謹言都是溺愛有加,厲九幽出事之後拿厲家給他練手,豁出去老臉給他介紹合作商,是真正意義上的好爺爺。
要是讓他知道,所謂不成器,他有些偏見的小兒子是因為被人害成現在這樣的,沈臨洲就不信他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我突然又覺得你其實搬回去也不錯,這麽多年他不管不顧,一點都不了解你的辛苦,回去住兩天他就能明白你受的都是什麽苦。”
“不回去,臨洲你知道嗎,老宅對我來說就是監獄,厲鴻賓是裏頭最大的罪犯。他創造了嚴明的家規,卻沒有一個人真的遵守,每一個人,每一個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亂。你以為他不知道,不是,他一清二楚,只不過從來不提,也從來不管。像叢林狼,他信奉的向老師勝者為王,我是被驅逐的,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去了。”
是啊,他的崽崽六年前就被放棄了,現在還回去做什麽。
“厲九幽,能出院嗎?咱們出院吧。”
沈臨洲幹脆利落辦了出院手續,刺鼻的消毒水味兒,他想厲九幽這輩子應該都不想多聞到了。
還好符隸有醫院的股份,大半夜給他們辦了出院手續。
小李早早下了班,在這個世界還沒有一點駕駛經驗的沈臨洲被迫當起了司機。一路上沈臨洲仿佛又回到了在駕校的日子,松下手剎,踩下油門,車子慢慢吞吞從醫院開出去。
彙入車流,沈臨洲立馬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又如魚得水,閃電漂移,移形換影,就是姿勢不太雅觀。車座調整在最前面,雙手死死抱着方向盤,手打得快了都有點倒騰不過來。
厲九幽默默抓緊了把手,另一只手揪着安全帶,時時刻刻盯着後視鏡。
又一個漂移。
厲九幽想了好久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臨洲,你在駕校還學過像漂移這種高難度特技啊,我就知道我的教練留了一手。”
現在,無比慶幸的就是沈臨洲酒醒了,沒有來個酒駕醉駕什麽的。
沈臨洲聽出厲九幽話裏話外的調侃,輕哼了聲,“這算什麽啊,我還有更厲害的。比如飛馳人生,車身轉體一周,漂洋過海。你現在看到的簡直不值一提。”
厲九幽唇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眉眼間盡是笑意,惹得沈臨洲頻頻用餘光看他。
“哦-我的洲洲就是厲害。”
艹。
車子如流星一般劃出去好遠才帶着刺耳的摩擦聲停下。
沈臨洲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在抖,一時間他都有些分不清心髒到底是因為什麽砰砰直跳。是厲九幽在如此清醒的情況下喊他洲洲,還是車速有些快他心裏發慌。
在回別墅區無人的街區上,沈臨洲沉着地打開危險警示燈,扭回頭認真地對厲九幽說:“請不要在我正炫技做着高難度動作的時候喊我……那啥。”
他垂下眸子搓了一把發紅的耳尖,嘟囔道:“我會分心的。”
類似于亂沈臨洲心曲這種好事讓厲九幽受寵若驚,抓着安全帶的手發癢一般蜷縮起來,他怕一個忍不住直接摸上沈臨洲的臉頰。
厲九幽避開沈臨洲若有似無的視線,拳頭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好的,洲洲。”
在沈臨洲要說話的片刻,厲九幽抓緊道:“現在車停着,不用炫技。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不叫了,對不起。”
唉,他家崽崽都難受地閉起來眼睛了,一個名字,一個稱呼而已,算了算了。
“随便。”
厲九幽笑了笑,在心底狠狠握拳,符隸還是有點用的,他的洲洲果然吃這一套。
“洲洲,咱們回家吧。”
他想家了,想那個處處充滿了沈臨洲氣息的家,他們共同的家。
回到別墅的時候王姨已經睡下了,沈臨洲輕手輕腳拉着厲九幽上了樓,洗漱完直接蹦上了床,還是軟乎乎的墊子舒服。他很像童話故事裏的豌豆公主,不過只住了一天的醫院就渾身不舒服。
他偏頭看向還在脫衣服的厲九幽,他的崽崽那幾年也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
“唉,厲九幽,你膝蓋怎麽了,又青了一片。”
厲九幽換睡褲的手一頓,故作疑惑道:“青了嗎?我都不知道,不疼,沒事。”
“還說沒事呢,特別青特別大一塊,你先別穿,我給你擦個藥。”
藥箱裏治療跌打損傷的只有紅花油,沈臨洲洗了手低頭半蹲在床邊,仔細把手上的藥揉開。
清冽的藥向直沖鼻子,他不适地拿胳膊蹭了一下,啧,好癢啊。
“唔,你幹嘛?”
鼻尖被厲九幽準确無誤捏在手心裏,粗礫的指腹溫柔地蹭了蹭,發癢的感覺是沒了,那種直沖天靈蓋的酥麻又不要命的湧上來。
“洲洲辛苦了,其實不擦藥也沒事的,我都習慣了。”
習慣了……
沈臨洲心裏酸澀的厲害,盯着他膝蓋上青紫的痕跡小心地吹了吹。
“那不行,以後有我在不能習慣受傷,要習慣什麽時候都是平平安安的。我要我家九幽哥哥一直開開心心的,還有就是受了傷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處理好的。”
以後,他和沈臨洲會有以後嗎?
“洲洲,以後是多久以後的以後,你會離開我嘛。”
像他小時候偷偷喂養的那只流浪貓一樣,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到。哪怕是很多很多年後再想起來,厲九幽的心都是疼的,因為他從未擁有過什麽,那個午後,他以為自己會擁有一只貓,後來啊,他只是擁有了一段回憶。
“不會,是特別特別特別久的以後。”
如果厲九幽沒有別的喜歡的人,沒有突然說要他走,那大概是厲九幽所能接受的以後。
厲九幽喜歡的人……
他會喜歡什麽樣的人,他沉穩又孤傲,可能喜歡鬧一點的。眼睛不好,最好找個願意一心一意照顧他的。家庭不幸福,最好找個能溫暖他的。
越是想沈臨洲的心就越是難受,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大塊棉花,又卡又堵,似乎細微的呼吸都帶着痛。
他好像是個特別自私的人,居然不是那麽希望厲九幽能順利找到喜歡的人。一想到以後有那麽一個人時時刻刻跟厲九幽黏在一塊,厲九幽比對他還溫柔的對那個人,他心裏就不舒服,極其不舒服。
再者說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他的崽崽,普天之下,他想破腦袋都沒想出來一個。
“厲九幽,咱們先說好,你以後要是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告訴我,咱們趕緊離婚,我好給人家挪地方。”
沈臨洲短短說了幾句心裏就快要酸死了,唇角的弧度也沒了,一整個看誰都不順眼的狀态。
偏偏厲九幽還是個傻的,一點沒發現,還傻呵呵地盯着沈臨洲笑,末了還真嗯了一聲。
咚。
橫亘在地上的椅子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沈臨洲氣鼓鼓地踢了一下,洗了手立馬關掉睡覺。
崽崽大了,有小心思了,你酸什麽酸,有你什麽事啊。
厲九幽看着突然烏漆麻黑的屋子,心想他還沒穿睡褲呢,好像他家洲洲生氣了,為什麽生氣啊,是不是累着了。
猶豫片刻,厲九幽還是放棄黑燈瞎火找睡褲了,他等腿上的藥幹的差不多了,小心翼翼躺進被窩,側身躺着,唇邊還挂着淺笑,而後柔聲道:“洲洲,晚安。”
——
翌日清晨。
王姨早起鍛煉回來,看見沙發上端坐着的厲九幽還吓了一跳。
“你們不是參加宴會去了嗎?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沈臨洲怕王姨擔心,壓根沒跟她說,只說朋友想讓他們多留兩天。
“哦,提前結束了,我跟洲洲就先回來了。”
“洲洲……哦哦哦,看我看我,我做飯去,做飯去。”
王姨驟然聽到這麽肉麻的稱呼都沒反應過來,哎呀,兩個孩子感情好,她也跟着高興。她嘴裏哼哼着高昂的音樂,手腳輕快地移動着,有一種把廣場舞曲不融合進來的感覺。
卧室裏。
沈臨洲接到了林袅袅的電話。
“九幽沒什麽事了,醫生洗了胃開了藥現在已經回家來了。”
“臨洲,實在不好意思啊。我們昨天一天排查了所有的食物飲品都沒有問題,确實是沒有問題。讓厲總受苦了,太不好意思了。”
沈臨洲尴尬地撓了撓臉,這總不能告訴人家其實厲九幽是故意的吧,多麽的不要臉啊。
“沒事,九幽沒事。你也別太擔心,可能是別的什麽原因,倒是我們跟你們添麻煩了,好好的生日宴都沒辦好。”
“嗐,說這些幹嘛啊,都是小事兒。以後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沈臨洲猶豫片刻還是道:“那個袅袅,雖然挺冒昧的,我還是想問問你跟賀樓是不是挺熟悉的,如果可以的話,想讓你幫忙引薦一下。”
賀樓好歹也是林袅袅未來的聯姻對象,據說自小青梅竹馬,家世相當。賀樓又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就是不知道林袅袅後來為什麽看上陳昇那個人渣了。
電話那頭的林袅袅可疑的沉默了,沈臨洲只聽見咚的一聲,好像是踢人的聲音。
這是怎麽了。
“沒事袅袅,不方便也沒關系,是我唐突了。”
林袅袅狠狠瞪了一旁樂呵呵傻笑的賀樓一眼,做了一個離我遠點的手勢。而後才道:“方便,挺方便的。我一會兒把他聯系方式給你。”
“好,謝謝袅袅,有時間我請你吃飯,回見。”
林家。
林袅袅無語地看着面前的大狼狗賀樓,再一看他脖子上那一小塊痕跡,羞恥的耳朵都紅了。
想她英明一世,被賀樓算計了,還中的是美男計。
“袅袅,我有那麽拿不出手嘛,好不容易有人主動要認識我,你還不抓緊機會介紹介紹我,讓你朋友認識認識你男朋友。”
林袅袅立馬反駁,“打住,我可沒同意,別着急忙慌的往自己臉上貼金。”
“好好好,沒同意就沒同意吧。那我接着追,對了,到底是誰要見我啊。”
“沈臨洲,厲九幽家的小先生。”
“沖喜那個?你怎麽知道是他家小先生。”
“厲九幽朋友圈發的啊,好幾年了,我第一次見他發朋友圈,一上來就是:我家小先生。人家倆恩愛着呢。”
此刻,厲九幽的小先生正盤算着給厲九幽找個眼科專家好好看看眼睛。
劇情裏賀家算得上是醫療世家,家裏幾代人都有從醫的,各種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像厲九幽這種車禍引起的失明,只要治療得當,完全好轉不是問題。
“臨洲,下來吃飯了。”
“哦,來了。”
“哇,王姨,今天有小籠包啊,聞着好香。肯定特別好吃,王姨辛苦了。”
“哈哈哈,臨洲就是嘴甜,好吃就多吃點。來來來,我調了醬汁蘸上。”
沈臨洲喝了一大口小米粥,瞬間胃裏就暖洋洋的。
小籠包是他愛吃的豬肉大蔥,就連醬汁裏也有他愛吃的花生醬芝麻醬。
“太好吃了。”
沈臨洲像個小倉鼠一樣嘴裏塞得滿滿當當,吃飯的時候兩頰一鼓一鼓的,看着他吃那是相當下飯。
厲九幽餘光一直瞥着沈臨洲,不知不覺就餓了。
他小心的蘸了醬吃了一口臉色就變了,立馬放下筷子道:“沈臨洲,別吃了,有花生醬。”
沈臨洲把嘴裏的包子咽下去,一臉茫然地看着厲九幽,不解道:“花生醬怎麽了?我很愛吃啊。”
“你不是花生醬過敏嗎?”
厲九幽記得資料裏禁忌那一欄填的是花生,後面寫着過敏。
可是現在沈臨洲說他很愛吃,一點都沒有自己過敏的認知。
壓抑在心底的那個念頭又湧上來,也許,沈臨洲不是沈臨洲。
厲九幽心慌的厲害,惶恐不安,從心底蔓延上來的害怕,如果沈臨洲不是那個沈臨洲,那他是誰。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嘛,像到他的親生父親都認不出來。
沈臨洲會消失嘛,在未來的某一天,毫無征兆,突然消失不見,那他去哪找他。
餐桌上的氣氛驟然凝固,沈臨洲盯着一大碗醬汁驟然手足無措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他現在完全沒有過敏的跡象啊,一點都沒有。他仔細回憶着已經非常模糊的記憶,好像這個身體是有過敏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還是好好的。
沈臨洲嘆了口氣,完全擺爛了,他又夾了一個包子,心狠手辣地扔進醬汁裏完全浸泡。而後夾起來就是滿滿一大口。
“厲九幽,你一點都不關心我。你連我愛吃什麽不吃什麽過敏什麽都搞不清楚,我愛吃花生醬,不過敏。”
“真的不過敏嗎?”
厲九幽還是不放心,資料寫了沈臨洲過敏症狀是相當嚴重的,他只是怕沈臨洲會有什麽危險。
“真的。”
眼看倆人的氣氛越來越僵硬,王姨主動說道:“你看你九幽,下去還得得好好做功課,臨洲看吃的都搞混了。”
“抱歉。”
沈臨洲心不在焉地吃着包子,以他對崽崽的了解,聯姻之前他肯定已經掌握了沈臨洲所有的資料。他的記性總不至于連過敏這麽大的事都記不清楚,所以過敏是真的,厲九幽擔心他是真的。
現在恐怕還要再加一條,厲九幽此事之後就是懷疑他也是真的。
哦莫,小小的花生醬,把他的人設徹底崩完了。還好厲九幽發現了,要是被別的什麽人知道,拿出來搞文章才是要命的。
王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想着自己的事也必須得抓緊,還是硬着頭皮道:“臨洲,我明天估計就得請幾天假,你會做飯嗎?冰箱裏什麽菜都有,不會做就點外賣,我差不多得個幾天忙。”
“會做,王姨你是有什麽事嗎?”
王姨嘆了口氣,長籲短嘆道:“還不是我那個不争氣的兒子,把工作辭了,想到臨城工作。我去給他幫忙收拾收拾,順便在臨城他工作的地方那個附近給他租個房子。兒媳婦一個人帶孫子太忙了,我又幫不了什麽忙,只能給他們出出錢幫襯幫襯。”
“那他在哪工作,遠嗎?”
“好像叫什麽鼎盛科技,我什麽都不懂,他千方百計要跳槽。唉,我覺着之前的工作也挺好的呀,年薪五十幾萬,我老咯,搞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了。”
厲九幽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居然跳槽到他公司了嘛。
沈臨洲低頭查了查地圖上鼎盛科技的位置,他記得厲九幽給他的別墅有一處就在那附近吧。
“王姨,你們房子找好了嗎?”
“唉,就是沒找好我才發愁啊,有孩子要上學,又得離公司近一點,那一片都是別墅區,還真沒找到。”
“哦,那行王姨,你要是有什麽困難随時跟我們說。”
一直到王姨進廚房,沈臨洲才湊到厲九幽耳邊輕聲道:“你給我的那個別墅要不要先租給他,反正咱們暫時也不住。把一樓租給他,正好解解王姨的燃眉之急,等他們找到房子了再搬出去。”
王姨盡心盡力照顧厲九幽,總不能這點小事都不幫忙吧。
“現在那都是你的房子,你做主就行。”
“好,那我适當收一點錢好了。不了解他們的秉性,我怕不收錢他們不珍惜房子,那是你送我的,怕心意被糟蹋了。”
雖說這房子是婚前簽的合同裏給沈臨洲的,但是現在他成了沈臨洲,那他就得好好珍惜厲九幽的心意。他的崽崽都沒有被人好好放在心上過,那他就做第一人。
“好,洲洲你要是愛吃什麽,不吃什麽都可能告訴我。我喜歡一點一點了解你。”
了解真正的你,獨屬于我的沈臨洲。
“我啊,通俗點說呢就是什麽都吃,嘿嘿,我很好養的。”
厲九幽揉了一把沈臨洲的腦袋,笑着道:“唔,看出來了,小豬豬。”
“哼,才不是呢。我說老虎,嗷嗚,怕了吧!”
厲九幽敷衍地點了點頭,絲毫不把沈臨洲的嗷嗚嗷嗚放在眼裏。
“不跟你好了,我找王姨去。”
正在洗碗的王姨一聽就拒絕了,“這怎麽行呢,那是你們的別墅。”
“沒事王姨,我們又不住,讓你兒子他們先緩緩,等工作穩定了再搬出去也不遲。我下午跟九幽去看看房子,收拾收拾,挺長時間沒去了,估計挺髒的。哝,地址,你們要是搬過來直接住就行。”
“哎呀,臨洲啊,太感謝了,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有什麽,就沖着你盡心盡力照顧九幽,我就得好好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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