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群衆
第80章 群衆
想，達貢，努力想。
當達貢位于魂靈中間界時，他不用擔心身體會不會耽誤休息，因此感覺時間充裕，更容易排除緊張和急迫的情緒。他開始思考，以他自身存在問題為先決條件，重新檢視目前掌握的信息，同時以自己為目标，代入其他人的角色，琢磨各個方面會怎樣集中處理同一個問題。
這種思考方式來源于他的父親。武器大師的重要職責是掌握武器的使用方法後傳授給別人，那就不僅要求自己弄懂、自己做到，還要換位考慮該怎麽讓別人學會。每個人的身體素質不同、武技基礎不同，理解力、專注和刻苦的程度、包括性格在內都不相同，必須因材施教。不能讓一個動不動就爆發脾氣就沖上去的堅古族人學習用軟刺劍吧？他不得當成鞭子用？不能讓反應慢、身體僵硬的人練習長柄戰斧，那還不如給他用棒槌。
将這種思維方法運用到生活的其他方面，這還是瑞德提出來的。雖說這個“靈”非常驕傲，言語間對神都沒有敬畏，但他很尊重托蒙德，認為武器大師有非常多的可取之處。他就點評說：“如果堅古族人都掌握這種思維方法，并且随時随地都運用，堅古族早就發展起來了，也用不着縮在世界的邊邊角角處。”
琢磨別人、批評自己，一切都是為了進步。達貢從對博爾赫·馬鳳的敵視和對整件事情的憤怒中冷靜下來，就能開始重新思考。他想了一會兒，心裏有了個想法，但是眉毛仍舊糾結在一起。達貢試探着對瑞德說道：“似乎傑洛斯想支開我？”
“嗯，算你猜對了。”瑞德點點頭：“除了請商會出面之外，傑洛斯肯定還有其他計劃，只是不能讓你參加。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我不是商隊的人，只是他要運送的乘客，商隊要負責我的安全，但這只是一方面。”達貢邊想邊說：“他不了解我的能力，他很清楚堅古族人六十歲只是剛剛成年，擔心我不能勝任他的計劃，于是幹脆把我排除了。是這樣的嗎？”
“他感覺到了危險，不想讓你死，就想先哄着你走。”瑞德表情嚴肅，說道：“讓你換位思考，你不能只考慮功利的方面，也要想着人情。人、生活、世界，這些不是單純的武技，裏面有靈魂，你得更全面的思考才行。”
達貢用力點頭：“我懂了，謝謝指教。”
“然後繼續想。”瑞德說道：“你這才走了一半不到。”
達貢幹脆在魂靈中間界走了起來，貼着火圈踱步。思來想去，達貢逐漸有了些新的想法，它們一開始只是些微弱的星光，但連接起來之後，逐漸構成了線索，慢慢拉開迷霧，讓他能夠大大擴展視野。
“商會的要挾很難成功。”達貢一拍手掌，得出了這個結論：“博爾赫與傑洛斯面對面談了一段時間，知道他們是金狗商會的人。我想，博爾赫既然能夠拉起一支隊伍去攻擊白馬鎮，既然他的目标從來不是搶一把就走，那他一定清楚如何當上領主。”
瑞德點點頭，說道：“對了，你現在走在正确的思路上。”
“博爾赫可以在精靈總督面前說上話，他們可能早有聯系，那麽精靈管理的套路、精靈對領主的容忍程度他都很清楚。而商會那一套學的就是精靈，因此博爾赫肯定知道帶走商會的人之後，商會将對他施壓，用的就是精靈對個別問題勢力群起攻之的辦法。從功利的角度出發，博爾赫沒必要與商會交惡。目前沒聽說他的行動是仇恨趨勢，那麽他大概是要掙錢的，于是就離不開商會，而且交惡商會對他的安全也沒好處。”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找一批演員扮演強盜，自己城鎮的也好，其他城鎮的也好，哪怕花點錢雇演員，花點兒，把精靈總督糊弄過去，不丢人。哪怕和傑洛斯商量一下，就演出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人類的公爵、伯爵都還得看精靈總督臉色，他只是個男爵。但問題就出在這裏，他給了傑洛斯一刀，毫不猶豫的。”
達貢雙眼看着瑞德，此時的他，眼中同時出現自信和智慧的神采。“我想明白了，整件事裏最不正常的就是這一刀。這一刀其實表明他根本不想讓商隊活着離開，他根本就不想交易。只有一種情況是他完全不需要演員或者找不到演員，那就是精靈總督要強盜死！”
“博爾赫沒法讓鎮民來做這件事，最好的辦法是找與鎮子不相幹的過路人，金狗商隊正好撞上來了。他沒法就這件事與傑洛斯達成交易，于是就殺人立威，唬住商隊的人，先把他們帶回去，等控制住了再處理。那些人目前還活着的唯一可能就是精靈總督要來看強盜就地正法……也不一定是總督，但肯定是總督身邊的人要過來。”
“只要知道總督那邊的行程，就知道商隊的人什麽時候死。他們估計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或者已經被鐵索腳鐐控制住，想反抗也不行。甚至……博爾赫還可能哄騙他們，說服他們配合自己演一場戲，讓他們以為自己是演員。到了行刑，堵上他們的嘴，然後喀嚓……”
“至于商會，大可以說一場誤會，已經放走了，只不過真有強盜，又把商隊的人給殺了。将商隊的部分物品還給商會，裝作是追繳強盜時找到的部分贓物。他只要是領主，總能有辦法哄騙過去。商會想要的還是錢，也可能只有錢。”
達貢說完，便問自己說的對不對，但是不需要瑞德的肯定，他也有自信。瑞德鼓鼓掌，說道：“你能分析到這一步，說明你真的成長了。其實還有另一條線索也能夠得出同樣的結論，你閑暇時還可以當做思考拔高題。”
“啥？你又說我聽不懂的詞……”達貢撓撓胡子，又開始發愁：“可是知道這些情況，還是沒法解決怎麽辦？”
瑞德笑了，伸出兩根指頭，說道：“你完成了基礎的思考，我就可以給你講升級版的另外兩件事了。”
“還有？我還有沒想到的嗎？”
“當然有。你要是覺得任何人能夠全盤考慮，不遺漏任何細節，那你就是傻瓜；如果你覺得那個人是你，那麽你就是瘋了，或者驕傲得沒邊了。”瑞德說道：“這兩件事不需要你思考，而是我給你講的道理。其實我一直在給你傳授知識和技能，并沒有給你講過道理。”
“不管什麽事情都換位思考算不算？”
“那道理的來源是你的父親托蒙德，不是我。其實好的道理都可以多多推廣，至少可以讓思考和行動更全面一些。”瑞德說道：“第一個道理：你想做好事，沒有實力是不行的。你腦子中的想法再奇妙、再完美，得能落實到行動上，落實到實際上，否則就是空想。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發展，在發展中解決問題。”
“第二個道理是你的能力有限，要相信群……群體的力量。你覺得自己挺能打，但是面對幾十個人呢？你也是個準武器大師，至少知識準備方面不差，肯定清楚當潛在威脅程度超過你的實際可能承受能力時，你去參戰幾乎必死無疑。雖然傑洛斯沒想讓你參加，但你沒必要學他那樣把別人排除在外。要知道，智慧往往産生于群……普通人當中，要學會相信大家、發動大家，讓自己的朋友、同伴變得越來越多，讓敵人變得越來越少，一切鬥争的奧妙就在于此。”
“我聽懂了。”達貢拽着胡子，進行了安靜而且長時間的思考，然後才說道：“我記住了，這兩條的确是非常重要的道理，我會牢牢記住，在遇到問題的時候用它來解決問題。”
“道理都是些大道理，解決問題還要看實際的操作。”瑞德說。
達貢點點頭，現在他真的一點都不慌了。“傑洛斯不想讓我參加，除了好心照顧我之外，還因為他并不了解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當我的能力可以抵消我參加行動的風險，或者收益遠超風險時，他就不會反對，甚至會請求我參加，因為他非常在乎自己的夥伴們。”
瑞德嗯了一聲，說道：“于是你醒來後，會去找他談話？”
“對，我會好好談一談，将我想到的，将我能做的和要做的都給他說說。”達貢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之前完全沒注意也沒想到，傑洛斯搶在托比之前說話，或許就是想淡化這件事，減少我的擔心。托比是個大嘴巴，有時候不小心就會洩露信息。而且……真慚愧，可能苔絲和托比都已經想明白了，知道在精靈總督來人之前商隊的同伴不會死，所以才能答應先去睡覺。我還覺得他們沒有盡心盡力，誰知道他們才是在盡自己的努力。”
“別這樣。你才剛剛成年——雖然已經六十歲了。堅古城一直封閉，那裏就像個搖籃，你也只是剛剛離開那裏，經歷還少。”
“原來外面的人想法這麽多，都好聰明啊……”達貢一握拳，說道：“但是我肯定會追趕上去，在進步中解決這些問題。”
“不止是解決問題，你肯定要超過他們。超過全體，超過他們每一個。”瑞德說道：“我有這個信心，你有嗎……你其實不應該有，還是悠着點吧。”
“呃……是怕我驕傲？”達貢愣了一下，随即和瑞德互相看着，一起笑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