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反轉的夢
“來，你的熱粥，還有我給你挑的一大塊蟹鉗肉。”
多瑪将一個石碗端給達貢，裏面是熱氣騰騰的魚肉粥，上面堆着烤蟹肉。因為主要成分是薯粉，它本身是褐色的，所以魚肉粥的顏色也就很深。不過蟹肉是白花花的，在粘稠的粥上面高高堆起，在一絲絲的腥氣之外，滿滿地诠釋了什麽叫做幸福。
“呼，終于可以吃飯了。”多瑪也端着一碗粥慢慢坐下。他的雙眼始終沒有離開手裏的飯，生怕掉出任何一點兒來。“累了一天，但也值得。”
“的确很值。”達貢把勺子遞給多瑪，然後用另一個擓了滿滿一勺子蟹肉，直接捅到嘴巴裏。随着咀嚼，他微笑起來。
不止是達貢，大家都在微笑。吃這頓飯的時候，沒有人說話，不過隐藏在胡子後面的嘴巴沒有一刻閑着。八對年輕的嘴唇緊緊抿着，生怕食物的香味不小心逸散出來。如果發生那樣的事情，将是對腸胃的重大犯罪。
有糧食粥、有魚、有肉，之後還有加餐，在場的年輕人都沒經歷過這種在野外的富足生活。火堆呼咻呼咻地燃燒着，金屬勺子在石頭碗上摩擦發出嗤嗤的動靜，剩下的便只有呱唧呱唧的咀嚼和吞咽的聲響。大家沉浸在飽餐的幸福之中，精神非常專注，甚至連地下河水的湍流聲都被徹底忘記了。
達貢和多瑪是最餓的，因此也是最快吃完的。兩個人先用勺子把碗刮幹淨，然後又在碗裏倒了點熱水，晃一晃，溜着碗邊慢慢喝。見他們吃完，巴爾德領隊便招招手，讓他們過來幹活兒。兩個人立馬放下碗，從地上爬起來。或許是因為這一簡單的運動，達貢和多瑪一起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哈哈，行啊，吃的不錯。”巴爾德笑着說道：“你們來把蛇肉烹一下，大家好路上攜帶。”
扒了皮的霜蛇被切成十四份，按照狩獵隊的規矩分好。不包括達貢的七個學員每人一份，巴爾德、熊蜥和達貢拿兩份，再留一份放在熊蜥背上應急。這是試煉任務，因此不需要帶吃的回城，大家自己分掉就可以。如果是狩獵行動，那首先要完成帶回堅古城的份額才行。
“巴爾德先生，這應該怎麽處理？”
“窩棚裏面應該能找到塊鐵板，霜蛇的肉不能直接碰火，隔着鐵板煎熟就行。”巴爾德說道：“這個蛇肉非常耐儲存，也非常結實，每一塊都足夠你們四五天充饑了。”
達貢和多瑪一起忙活起來，找來鐵板，用開水沖洗幹淨，為火堆填上泥炭，然後開始烹饪。霜蛇的肉表面有一層薄薄的油，先加熱這個部位，就能确保蛇肉不會粘在鐵板上。
在野外制作食物，最重要的就是別糟蹋，尤其是要控制火候。在這方面，隊伍中有許多比多瑪和達貢更有經驗的。大家撿來石頭，疊放起來造了個簡單竈臺，鐵板放在上面，控制與火苗的距離就更容易了。那麽多塊蛇肉沒法一次全都擺在鐵板上，分批煎制估計要用一整夜，于是大家分成四批來。第一批當然是達貢和多瑪，其他人趁機睡一會兒。
達貢用夥伴的斧頭當鏟子翻動蛇肉。隔着星星點點的火光，他注意到領隊雖然躺着，但并沒有睡着。看他兩只眼睛圓睜，一直望着洞穴頂，于是他說道：“巴爾德先生，我們沒有出來狩獵的經驗，能給我們講講霜蛇嗎？”
巴爾德打了個呵欠，緩緩的、看起來有些費力地爬起來，然後道：“唉，一出來就特別緊張，估計得等一會兒才能睡覺了。正好，既然你們想聽，我就給你們說說霜蛇。”
說起野外的生物，巴爾德的确是非常好的講師，不僅知識豐富，而且講述的語言很是生動。就算沒有面前的蛇肉塊，達貢和多瑪完全可以只聽他的講述，就在腦子裏拼湊出霜蛇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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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蛇天生與寒冰親近，持續不斷在體內累積冰霜力量。它可以在濕潤的地方制造大雪紛飛的幻境，迷惑獵物的雙眼，自己潛藏在虛假的雪地下面伏擊。”巴爾德講到興起，搖頭晃腦地說道：“即便是死後，霜蛇的寒冷氣息也沒那麽快消散。只要避開火源，它們的肉仿佛冰凍一樣，可以保存很久而不腐化。”
達貢一聽，眼神一亮，問道：“巴爾德先生，我有兩塊蛇肉，能不能留下一塊不加工？我想放在窩棚裏，回來的時候帶上，給父母也嘗一嘗。”
“你要留一塊？”
“對。我和其他人一樣，多帶上一塊就行了，多的那一塊就放在這裏。在不挪動的情況下，霜蛇的肉塊能堅持多久？”
“七八天是沒問題的。”巴爾德一歪頭，說道：“達貢，這裏是個公共休息處，會有一些來往的人。他們很可能就會拿走你的蛇肉，讓你最後什麽也剩不下。就算沒有別人，也可能會有生物過來，享受一份免費的餐食。窩棚裏面沒有吃的，就是知道不太可能會保留下來。”
“我想試試。”達貢看着蛇肉，說道：“帶一塊就足夠吃的，兩塊的重量有點拖累了。如果我運氣好，回來再拿上那一塊，帶回家去不是美滋滋？”
巴爾德皺皺眉，然後聳聳肩：“既然你已經想通了，那就找個地方把它放起來吧。別塞在窩棚裏，免得味道引來怪物，将窩棚也給破壞了。”
達貢想了想，去窩棚裏拿了一根繩索，将霜蛇的肉纏起來捆好，然後吊在河岸邊突出的那塊岩石下面。正是從這塊岩石起跳，達貢飛到對岸收拾了穴釣蟹。他殷切希望這塊英勇的岩石能夠再幫助自己一次，藏好霜蛇的肉。
從河岸上只能看到一根不起眼的繩子，肉隐藏在下方，同時遠離水面。達貢想了想，拿出一塊鞋子的碎片，用炭筆在上面寫字。之前的沖鋒震碎了鞋子，現在他只能赤足，不過他撿回了鞋子的碎片，現在不就用上了。
“孝敬父母留下的食物，請不要拿走——除非你快要餓死了。”堅古族的文字如同刀劈斧鑿，很适合用炭筆寫在各種材質表面。在繩索下壓着這塊碎布，希望它能夠影響路過之人，增大将蛇肉保留下來的希望。
做完這些事，第一批蛇肉的六個面已經熟了其中五個，很快就要換班了。達貢迷迷糊糊想去睡覺，卻被巴爾德拉住，讓他詳細講述一遍戰鬥的情況，說是要記錄下來，給其他獵人講講。
“積累點名氣對你沒什麽壞處。”
堅持到現在，達貢是真的很困了。他一邊打着呵欠，一邊給接班的人交代為什麽少了一塊霜蛇肉，然後倒在毯子上就呼呼大睡。在眼睛還沒有完全關閉前，他隐約看到巴爾德先生正在與下一波小夥伴聊天。達貢心想：
呼，正式的獵人原來這麽強。
朦朦胧胧，身體逐漸放松，原來吃飽喝足再聞着烤肉香的入睡是這種感覺。達貢的嘴角彎起了微笑的弧度，他自己其實也知道，但在鼾聲漸起的時候，噩夢重新回來了。
呼！紅色的火焰沖天而起，将達貢圍在一個圈裏。“又是這個該死的夢！”達貢憤怒的看着四周，沙子構成的獵首斧在掌中成型。相比于上次，達貢心中的畏懼少了。
“我已經得到奧力大神的祝福，我将成為優秀的狩獵隊員。魔物！休想奪走我的生活！”
火焰升騰，沒有人回應他的叫喊。達貢等了一會兒，上次那個撕開火牆走出來的怪人也沒有出現，于是他嘗試靠近火牆。
“我能進來就能出去，上次就出去了。”達貢還清晰記得被從頭到腳劈成兩半的感覺。他戒備着靠近火牆，沒想到火牆後退了，繼續與他保持同樣的距離。
換了另一個方向，還是這樣，然後他再換。在這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圓周內，只有一個方向的火圈是穩定不動的。達貢只能向這個方向靠近，然後驚奇地發現，這一處的火圈根本沒有熱量。
他将獵首斧前伸，放進火裏烤烤，斧刃還是冰涼的，于是他鑽進火焰，穿了過來。火焰之後是一連串黑色的石頭臺階，從霧氣裏高出來，然後不斷擡升，不知道通向那裏。
不管是臺階上還是四周，視野永遠只有十多米遠，之後就是空無一物的黑暗。在視線的極限處的臺階，其邊緣似乎是無數細小的方形碎片，影影綽綽地懸浮于虛空上。達貢朝前走，碎片就會迅速組合成臺階，然後有新碎片在更遠處的臺階邊緣形成。如果他後退，原本完成的臺階就會破碎，然後隐入虛無之中。
拾級而上，手中緊握着獵首斧。不斷向高處延伸的臺階似乎沒有盡頭，而且身後的火圈也很快消失不見。達貢試着向回走，驚訝地發現臺階斷了，他再也無法回到火圈平臺。
“這鬼夢境，到底是要幹什麽？”達貢看了一會兒臺階盡頭不斷“蒸發”的立方體小碎片，然後便選擇繼續向上。“要麽臺階到頭，要麽睡夠了醒來——這裏有什麽可怕？”
“這裏的确沒什麽可怕的。”虛空之中，那個怪人的聲音突然響起，若有若無的熟悉感依舊。“上來吧，達貢，快點來見我，臺階快消失了。如果你掉下去，是有可能死在這個魂靈世界裏的。”
言畢，臺階果然開始提速消失，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大嘴正在啃食黑色的石階。“都是你想害死我！”達貢怒吼一聲，開始向上奔跑。
臺階不斷延續，達貢不斷前進，從奔跑到步行，從攀爬到挪動，達貢越來越累，但是臺階依舊看不到盡頭。最後，他徹底累倒，趴在臺階上直喘粗氣，而身後臺階消失的進度逐漸追了上來。
“估計是不行了。”達貢算了一下，得出這個結論。
“不過……”他擡起手臂，拍在前面的臺階上，努力拉動身體。“就算死定了，我也要死的漂亮些，死在前進的道路上。再說，我才不會相信會死在這裏。魔物的話怎麽能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