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達貢，家長找你
安穩的路，遠一些也值得走；近的路，危險一些也理應承受。達貢從幾乎垂直的廢棄天井岩壁上進行速降，不僅比來回轉折的之字形階梯更省距離，更是非常關鍵地繞開了擋住了道路的人群，從而節省大量時間。
對堅古族人來說，因為普遍有着寬闊的肩膀和渾圓的腰肢，擋住原本就不寬闊的地下階梯通道，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堅古族人适合擋路也擅長擋路，正因為有這種底盤低、重心穩、力量大的特性，他們在戰場上便可以像拒馬、磐石一樣阻擋沖鋒，同時發揮陷馬坑和熊夾子兩種特性的殺傷效果。
戰場上的驕傲逐漸變成了習俗，堅古族人允許別人從身旁超過去，但是不允許被人擠開或者撞開。在還留有空隙的道路上，達貢可以随便跳來跳去，展現自己的靈活性，享受作為孩童的頑皮特權。但是在前面相對擁擠的道路上，他就不能做同樣的事情，否則就太失禮了，太不像個堅古人了。
要做合格的堅古人，然後做個能吃飽喝足的堅古人，再去追求榮譽——這是達貢給自己定下的三步走方案。特別是當他順着天井下滑兩層，終于趕到取水隊伍的前面時，他已經成功的把法力外顯的事情甩到一邊，心裏只想着這三步走。
“呼呼……”他調整一下呼吸，用手掌抹去額頭的汗，順便在臉上揉了揉，什麽心虛、緊張之類的表情就全消失了。“成了，只有五個人在等着，我沒白跑，算是擠到最前面來了。”
重新跳回主階梯上，他就不敢再跑了。堅古城的第四層——順便一說，矮人的地下城市都是從上向下計算層數，而地上城市則是從下向上——坐落着奧力神殿，這是供奉堅古人守護神的地方，尊重與崇敬是必須表現出來的禮節，安安穩穩且含胸垂首的行走姿勢必須得到遵守，尤其在通往神殿正門的臺階上。達貢稍微調整一下身背的鐵桶，拍拍胡子，然後加入到隊伍當中。
他的姿勢還是在走，只是總能比別人快上一點。前面不遠處就是奧力的神殿，上升臺階的左面是展示堅古城悠久歷史和重大榮譽的紀念石柱，神靈的雕像就在臺階的另一側。
奧力是一個黑發黑須、面容永遠年輕而目光永遠深邃的堅古人，它的雕像一般采取坐姿，屁股下面是鐵砧，腳邊堆着挖礦打鐵的工具，或者是精良的盔甲與武器——不同的氏族會有不同的側重點，堅古城這邊的雕像腳下什麽都有。這個奧力有十米多高，身體是花崗岩、盔甲是玄武岩、腳下的武器是灰色的金礦石，密布着星星點點的反光。它的那雙眼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除了栩栩如生給人一種總是關注自己的感覺外，上面還附着了法術，能夠發現邪惡，做出預警。
它的牧師就站在雕像旁邊，身旁就是一根有閥門的青銅管子。一會兒之後，這名穿着灰色鏈甲衫，胸佩鐵錘聖徽的奧力牧師就要施展神術，淨化從管道裏引來的地下河水，分給排隊等待的居民們。
達貢站在第七個——他剛剛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有着大把花白胡子的坎洛大爺。至于再向後的其他人，胡子沒白之前就別想讓孩子讓位了，那不合适。
正如排期預告的那樣，今天是葛厲牧師來施展淨水法術。他的笑容很和藹，态度很不錯，智慧也不弱，可他的法力只能說是寥寥，而且幾十年來都沒什麽進步。排在前二三十名的人能夠接到優質淨水，再向後能堅持一百個普通合格淨水，這基本就是葛厲的極限了。
之所以要淨水，主要是山脈裏面的地下河并不安全。由于開鑿礦脈、深挖地下，一些儲存在岩層縫隙中的有害物質就可能以氣體或液體的形式污染水源。堅古人的身體堅韌，基本适應了地下環境的自然毒素，可不致死就不代表要傻吃，用法術淨化水源可以有效地幫助身體排出積累的毒素，何樂而不為呢？就算是後面法力不足，無法保證去除所有雜質，但至少能讓水裏無毒，所以大家也願意排隊。
達貢總想在前面并非争強好勝，而是他總是隐隐擔心自己的魔物血脈。如果神術淨化的水能夠排出毒物，那麽就有可能對魔物血脈有效。當然，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沒有一個牧師會認為這個理論成立。但話說回來了，也沒牧師否認存在這種可能性啊。反正只要不吃虧，那就是淨賺，所以達貢每每都努力沖到前面來，大家除了給他造點沒有惡意的小障礙逗他玩，其實早就習以為常了。
葛厲牧師開閘放水，一股比大拇指略粗的水柱從青銅水管裏嘩啦啦流淌而出。他一只手放在胸前的聖徽上，另一只手在水柱周圍畫圈，土和水元素的法力形成神術，起到淨化、祛毒、提升水質的效果。
诶？達貢突然發現自己能夠感受到淨水神術的元素構成了，以前他只能看到閃爍的光亮，沒有更多信息。難不成是法力外顯之後，便能夠辨識元素了？
不慌不慌不慌——達貢深呼吸。辨識元素沒什麽了不起的，能夠法力外顯的堅古人都會這個，不稀奇。只是他會不自覺的低頭抖肩，這個小動作立刻就被葛厲牧師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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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貢·奧力森，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啊！”
“我不是！我沒有！呃……我怎麽了？”達貢吓了一跳，擡起頭來的時候，雙手在身前快速搖擺，一臉慌慌張張的樣子，皮膚都有點泛紅。
“你從廢道上沖下來很危險，現在還可以說是調皮，成年就別那麽做了。”葛厲微笑着搖搖頭，語氣中只有規勸沒有批評。“你要照顧好自己，這樣才能照顧好鋼鑄夫婦——你不是一直這麽說的嗎？”
“對不起，葛厲牧師，我成年儀式後就不這麽做了。”達貢敲敲舒了一口氣，回答道：“我會更加守時，早點排到隊伍前面來。”
“呵，機靈的小子，只要你別做危險的事情，其他随你。”葛厲随後一擡手，在達貢身體輪廓上遙指着轉了一圈，說道：“排前面來就是為了這麽多桶水？你這是扛了幾個啊，怎麽不把你家水缸搬下來？”
“那搬不過來。”達貢非常認真的回答：“我掂量過，如果把那個缸裝滿了，我恐怕沒力氣擡回去，而且會堵上道路，引起大家的埋怨。噢，這裏面還有多瑪的水桶，我在幫他，可不是我貪婪哦。”
“多瑪？哦，那個臉摔壞了，現在掏糞的孩子。”葛厲說這話其實沒什麽惡意，只是簡單地陳述事實。堅古城有三萬人，是得靠一些簡化的方式才能記住每個人。“來吧，你只要能拿得動，就把所有桶裝滿——不用擔心我的法力。”
“我就從來沒擔心過。”達貢嘿嘿笑着，并在心裏補充道：但也從來沒有給予過厚望。
兩根鐵扁擔一同搭在右邊肩膀上，前面兩大桶後面兩大桶，達貢穩穩地站着接好。他身後的堅古同胞幫他蓋上桶蓋，這樣便能減少溢出的量。在感謝奧力神，感謝大家的援手後，達貢便開始返程。他要先下幾十個臺階，然後向上攀登，整整兩層的垂直城市。
剛走了幾步，達貢就聽到身後葛厲喊他：“就這麽走了？還有事給你說呢！”
他雙手穩住扁擔轉過頭來，問道：“還有什麽事？”
葛厲手上的淨水神術沒停，擡起頭來看着他，疑惑地問道：“嗯？你還有事？”
“不是你說還有事找我嗎？”
“沒有啊？我沒叫你。”葛厲擺擺手，說道：“路上小心點，看清道，腳下別打滑。”
“哦，大概是我聽錯了。”達貢再踏返程路，可他一轉頭就又聽到了。
“裝傻是吧？我找你有事，轉過來擡頭向上看。”
達貢心想，沒聽說葛厲牧師還有腹語傳音的本事，他只是牧師不是游吟詩人啊！這一次，達貢只是半轉身，用餘光的邊邊角角往回瞄，可不會再冒然大聲詢問了。
他看到葛厲正專注地舉行淨水神術儀式，念誦着奧力神《鋼鑄之卷》中充滿智慧的祝福語，根本沒有叫住他的表現。臺階上的其他人都低着頭，默念着祈禱詞，向堅古族的保護神奧力表達着崇敬之情。擡頭看，沿着臺階一直看到神殿門口，沒別人了啊？
這是誰在逗我？
達貢哼了一聲。他想了一圈，想到了幾個有嚴重嫌疑的家夥，他們都是有着利用法力外顯逗弄自己斑斑劣跡的家夥，多是養父的朋友，他打不過的那幾個。剛剛路上還超了幾個來着，估計就是他們。
有了答案，他便準備繼續上路。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前面喊了句：“達貢，爹找你！”
“嘿！沒完了是吧？現在裝我爹？”達貢真想撂下水桶，用扁擔把這個聲音揍一頓。
“真是你爹找你。”一個矮人在臺階下面揮揮手，壓着嗓子說道：“我剛想起來，之前在市場那邊看到托蒙德·鋼鑄，他知道我要來排隊取水，就讓我給你捎個話，讓你放下水就去市場那邊找他，星火鐵匠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喔，謝謝，我知道了。”達貢趕緊道謝。周圍射來許多道示意讓他們安靜的目光，他趕緊變回低調狀态，扛着扁擔跑了。
身後，奧力神雕像的黑曜石眼睛一直注視着達貢的背影，然後眨了一下。
大家都低着頭，沒人發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