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美名
阿楚。
被大巫衡蘇這麽稱呼,楚岚也是一怔。
叫的也不是親熱,只不過外人聽起來,還是比陌生人親近了些。
之前她可沒聽衡蘇這麽喊自己。
她心裏疑惑,面上立刻上前,給施公作揖,腦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大巫這麽叫自己,可不是給自己做臉麽。
她要給施公獻策,大巫叫自己叫的親近點,施公看在大巫的面子上,肯定會對自己的計策,多加考慮的。
想罷,她立即投給衡蘇一個感激的眼神。這人心腸真是好的沒邊了。
再瞧他發紫的嘴唇,她心中一嘆,可惜他的病難治,好人不長命。
這時她沒時間去感慨,心緒歪了下,又立馬收回,專心與施公道:“經常聽人說施公威嚴,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施公聽大巫喊楚岚那麽親近,以為他們相熟,沒有多問她的來歷,而是捋着胡須,好奇打量她,“獻策?你這女娃娃要獻何策?”
楚岚笑:“某見識不足,計策不夠成熟,當着這裏這麽多人的面,貿貿然說出口,不免羞澀,施公要是無礙,可否移步單獨說,萬一哪裏不對,也請施公指點一二。”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旁人聽了不好,咱們私下悄悄說。
施公皺眉,看了大巫一眼,給他面子,便點了點頭。
然後瞪了一眼,正為逃過一劫而竊喜的幼子施恩,“等我回來再收拾你!”說罷,便喊丁縣尉,将他這兔崽子抓走。
楚岚心下一喜,給引薦的大巫衡蘇作揖,表達感謝。
衡蘇微笑,“去吧。”
Advertisement
他語氣平靜,溫柔的雙目裏盡是鼓勵,平複了楚岚的忐忑緊張。
她帶着施公去了自己房間。雖然她不介意關門說話,但是怕施公介意,瓜田李下,所以敞開了門,請施公上座。
她并沒有将當初和大巫說的“濟城”和“彙城”命運相關的話說出口。
因為年紀輕輕的她能想到,施公這位曾經位列相爺的能人怎麽會想不到。
與其說這些,在施公面前班門弄斧,還不如說些實在的。
也就是給一個施公無法拒絕的理由,讓施公無論如何,都想救濟城百姓。
至于如何救,前有神醫巫公可以治病,後有施公開糧庫,輪不到她出頭逞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說服施公,帶頭主動救援濟城。
她就是來做說客的。
“有一句話,叫禍福相依。今日濟城、彙城出了疫情,明面上看着像是禍,其實對施公,對公子元真來說是福。”說罷,先瞅施公的臉色。
施公剛才漫不經心的臉瞬間凝重起來,額頭法令紋越來越深,“這怎麽說?”
見施公在意了,她心中成算更大。
這些天從大巫衡蘇那知曉,施公是個硬骨頭,特別剛、不怕死全家的老頑固。
施公是彙城縣令,而管濟城的不是施公,是別的縣長。濟城疫病蔓延,糧食已經斷了。
施公現在封鎖了彙城,他自己的糧食、藥材還要自家用。從最近打聽來的消息,就知道,施公沒打算拿彙城的糧食接濟鄰居濟城。
施公也沒做錯。這裏的國家的君主集中權力還不夠,地方都是各管各的。
他們上報國家,要國家救援,路途漫長。等上面赈災下來,地方早死了。所以施公要是幫了濟城,萬一彙城斷炊,可沒人幫他。
而濟城又不是施公管轄,他幫了忙,政績又不是他的。施公的職責,只需要管好彙城就可以了。他要是管了濟城,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計。
所以要說服施公多管閑事,必須要給他一個獲利的理由。
和政治人物談條件,要讓他們動心,無非就是政績。
施公當相爺的時候,因為幫公子元真說話,被顏崇王貶到了這小地方當縣令。
她從烏寶那打聽施公的時候,聽到這裏都震驚了。
她沒想到施公竟然是公子元真的仲父。
仲父,假父、義父、幹爹的意思。
施公是真的很疼愛公子元真。不然也不會為了他,而反抗顏崇王的命令,被貶到了這裏。
而楚岚要說服施公犧牲自己的利益,出手,就得投其所好,說到他心坎上。
楚岚道:“施公可曾想過,公子元真送神醫巫公進來,為的是什麽?”
施公想都不想道:“自然是為了彙城百姓。”
楚岚呵呵,施公果然愛給公子元真貼金。在城門暴動的時候,她就發現,施公替公子元真說好話了,散播他美名。他們兩人感情絕對好的不行。
她才不相信公子元真那樣可惡自私的人,會大公無私,關心百姓死活呢。他送神醫巫公進來,就是為了救施公一家人。
她心中腹诽,嘴上從善如流,應和施公的說法:“公子元真往彙城送神醫,送糧食和藥材,彙城危機解除以後,彙城百姓必定會拿公子元真當救命恩人看待,百姓間也會傳公子元真美名,施公您說是不是。”
等施公點頭,她繼續道:“敢問施公,彙城至今染上疫病有多少人?”
施公皺眉,“無一人,還要再觀察半個月。”
“若彙城無疫病,那公子元真送神醫和糧食藥材有何意義呢?”楚岚道。
施公沉吟。沒有人生病,還要神醫幹什麽。更談不上救命之恩了。
“但是濟城不一樣。施公若是以公子元真的名義,送神醫和糧食藥材過去,救下濟城百姓。濟城百姓經歷這一遭死裏逃生,可不是會對大公子感恩戴德嗎?
再是,治疫病之城,成功後,或可上史冊,給後人作榜樣。”
楚岚說完,将修繕後的竹簡交到施公手上,“以施公大才,治災之策多的是,本不需要某擔心。只不過某向來敬仰施公,忍不住耍小聰明,寫了一些治災之策,給施公過目。若能指點一二,也不枉此生。”說着,楚岚還低頭,裝羞澀臉紅,好像她真的只是想得到施公指點的某學生。
她可沒臉,直接對六十多歲的施公說:你照着上面的做,聽我的沒錯。
說來說去,她也不過是紙上談兵,還是需要施公這樣經驗多的人來處理。她也就提個建議,讓施公參考。
施公接過竹簡,就着豆油燈,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深深看着楚岚,“你到底是哪家跑出來的女郎,怎麽會來此地?”
楚岚早知道會問,将郡守夫人送她的社籍上的消息,告訴他。
施公有些不信,小官之女最多也就是認個字,有這番見地女兒的爹也不可能混成小官。
不過有大巫作保,他壓下心頭疑惑,也沒說什麽,“此事再議,天色已晚,老夫先回去,你留步。”就拿着她的竹簡,出了客房。
施公雖然說不要送,楚岚這個自稱“敬仰崇拜”他的人哪裏會聽。她跟在施公身後,一直把他送出官舍門口,遠遠看他帶着兵離開,這才關官舍大門。
轉身見大堂一地哀嚎的人,這些人裏還有向她求救,求松綁的,她皺了皺眉,當什麽都沒看見,就上了樓。
她心中忐忑,不知施公最後會不會采納,本想找大巫或者烏寶商量下,只是他們這邊沒有夜生活,去他們客房的時候,門口劍客都道他們歇下了,她也只能回房,等明天再說。
這一夜,就算關上門,也聽得到樓下大堂時有時無的哀嚎痛哭聲,官舍裏還彌漫着難以描述的味道。她心裏又揣着事,一夜睡的很不安穩。
翌日起來,開門就碰上烏寶,烏寶興奮地拉着她問,“你說服施公沒有?”
楚岚做了一夜的夢,眼下發青,精神不濟,搖搖頭。
烏寶一直看楚岚在為救濟城努力,以為失敗了,安慰道:“也許你表妹一家福大命大,能逃過一劫呢。”
楚岚當初騙烏寶,說她來這邊就是找表妹阿晴的。
見烏寶安慰她,她露出苦笑,“借你吉言。不過施公沒說不行,他只是說回去看看。”
烏寶哥們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等吧,也許馬上就有好消息了。對了,大巫讓我告訴你,巫公會治疫病,所以你別太擔心。”
楚岚面上露出喜色,“這就好。”
她準備去做廚房做早膳,烏寶卻拉着她,“別做了,你跟着我們換地兒住。”
楚岚一愣,就聽烏寶叽裏呱啦道:“官舍就留給下面那群人住了,他們不安分,昨天他們被施恩鞭打,我們不救他們,心裏肯定想着怎麽報複我們。大巫說,繼續待下去,會生是非,還是離這些人遠遠的好。丁縣尉那邊也同意了。”
“大巫有遠見,說的在理。”楚岚贊同極了,知道烏寶他們已經收拾妥當,就等她了。
一股暖流湧上楚岚的心頭。其實她和大巫衡蘇、烏寶他們萍水相逢,他們離開,本可以不帶她的,現在捎上她,實在是令人感動。
她也不想讓人多等,回房立刻打包好包袱。東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便跟着烏寶下樓。
烏寶和她不一樣,她騎馬,他上了車輿,近身伺候大巫。車輿旁,八.九個劍客騎着高頭大馬保護其左右。
她望了下車輿的竹簾,竹簾後隐約有人端坐在那,身旁還有鹿頭。
雖然看不清面目,她還是知曉,那是大巫衡蘇,和他的鹿。
車輿竹簾後的衡蘇沒看她,但她還是忍不住朝他微笑,然後就姿态不雅地爬上馬。
旁的劍客和侍從瞅着她笑,烏寶則是掀開車輿的竹簾,毫不客氣地嘻嘻笑:“你會不會騎馬啊,不會就上我這來。”
楚岚辛苦騎上馬以後,心道,這有什麽好笑的!明明是馬太高了!
她不平地回頭,想怼烏寶幾句,就見車輿掀開的竹簾後,衡蘇莞爾一笑,溫柔又帶着善意。
可真是讓人看笑話了。她驀地臉紅,猛地回頭,自我心理安慰,自己雖然出洋相,但博了美人一笑,也值了。
他們一行人走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到了一座官衙府邸。楚岚眯眼看門匾,連猜帶蒙認出字來。
是縣令府。
原來,他們換地兒住,就住進施公的家了。她一喜,彙城裏最安全的地方可不就是縣令府嗎。待着讓人放心不說,她還能就近追問施公,去救濟城的事。
“大巫,施公去衙門忙政務,命我等候着。”門口丁縣尉帶人來迎接,英武的臉上堆着笑容。
衡蘇被烏寶扶下車輿,笑:“有勞了。”
丁縣尉立即轉身帶路。楚岚和劍客站在一塊,跟着大巫衡蘇進了府。
楚岚好奇這裏的建築,時不時左右張望,還來不及觀賞縣令府的廊庭花草,前面就傳來耳熟的聲音,高昂爽朗:“真是巧,沒想到在這,也能見到大巫。”
楚岚一懵。這聲音……是公子元真的聲音。她渾身一個激靈,再遠遠瞅那臉,人就和過敏似的,立馬擡袖捂臉,躲到一個劍客身後。
爹啊,怎麽在這碰到大公子!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