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生有何歡
更新時間2012-12-28 11:39:39 字數:4282
墨月躲進玻璃走廊抹眼淚。也不知道過了許久,墨月哭累了,眼淚也流幹了。
四周終于恢複寂靜,墨月仰頭紅腫着眼睛怔怔看着烏雲漸漸聚攏。
随着一聲嘆息,墨月注意到身後投過來的人影,她一驚,回頭看過去,阿閑正靜靜站在那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阿閑,你怎麽在這?”她愣愣看着阿閑走過來。
阿閑仍是一貫的冷肅氣質。“跟你一樣,在想一些事情,你介意聊幾句嗎?”
墨月看出阿閑有話要說,往藤椅右邊挪了挪。看着阿閑坐下,她也不說話,此時她适時地保持沉默,把說話的主權交給阿閑。她知道,阿閑是個沉默寡言之人,能主動站在這裏,絕對是有非說不可的事。
天空一片漆黑,圍牆外的路燈杆撐得高高的,卻把他們的影子縮成了一點。
墨月看着玻璃長廊外高至腳踝的草坪,那裏有忽然驚起晝伏夜出的鳥,有的還在草地上忽起忽落,不知是在尋食,還是在尋伴。
阿閑抽出一支煙,向墨月揚了揚,眼神詢問,介不介意?
墨月搖搖頭。
“墨小姐,今天去元仕接你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阿閑學着寒暄,但顯然很不習慣,從生硬的語氣中就能感覺到。
墨月震了一下,今天從元仕出來,她特地去香園咖啡廳坐了一個小時,等到眼睛沒那麽腫神情恢複正常,才打電話讓他來接。想不到阿閑這麽敏感,竟然還是被他發現異常。此時聽他問起,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阿閑吐出一個煙圈,眼睛眯起。“你不想說沒關系。我要提醒你,世上的人真僞難辨,千萬不要良莠不分!離秦小竺、秦昭旭遠一點,越遠越好!不要一昧的服從別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在總經理鞭長莫及的時候,你要學會自我保護。”
“小竺?阿旭?”墨月盯着阿閑,聲音發顫:“阿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誰是良稻?誰又是莠草?能不能說清楚些?”
“你能這麽緊張,說明你也已經開始懷疑他們倆人了。我不能什麽都說,因為時候沒到。但最終你會知道一切的。跟你說這些,只是提個小醒,讓你少受傷害。我今晚要說的重點不在這,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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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月驚愕的張了張嘴,從阿閑的側面回答裏,她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夜風如水,涼透人的肌骨。她的心跟秋風一樣涼。
“問你個問題,希望你能回答我,因為這很重要。”阿閑丢下煙蒂,用皮鞋踩熄。
“什麽問題。”墨月還沒回過神,依然陷在自己的思維中。
“你愛他嗎?”
這個問題,終于成功的拉回墨月的神智,她苦澀一笑:“你也看到了,龍子玥比我更适合他,我只會給他帶來無盡的擔心和痛苦……”
阿閑打斷她:“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回避問題嗎?你只需回答我,愛還是不愛?”
墨月不敢忽略阿閑急切的神情,低聲道:“……愛。”
“有多愛?”
有多愛?她茫然地擡頭,看到天際懸挂着一顆閃耀的星星,璀璨而遙遠,仿佛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如果這世界上從此沒有他,她一定不會再茍活下去。
“如果這世上沒有他,我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好。不枉費總經理對你一片真情。”阿閑聲音凝澀:“我決定把總經理的一些事情,告訴你。這能解開你心中一些結,希望你能更珍惜他,別再傷害他。”
墨月凝神,她的指尖緊緊扣在自己膝蓋上。
阿閑知道她在緊張,站起來,走到玻璃壁,望着望月居前庭花園。徐徐道來:“總經理從來沒跟我們提起過他的故事,認識他之後出于職業習慣,我對他的背景作了一些了解。他十五歲被帶到法國,送進一家醫院。剛開始他不清楚古力言帶他去醫院的目的,直到無意中在醫院見到了自己從未謀面的姐姐——古力言亡妻留下的獨生女,一個腎衰竭急等着腎源做手術的少女。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被帶來法國損獻腎髒的。對于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失去腎髒等于掐掉了根莖的樹苗,終生只能躺在病床上靠醫療機器維持生命,度過短短餘生,跟活死人沒什麽兩樣。你一定想像不到,他的父親古力言之所以會找女人替他生孩子,只是因為自己的女兒需要血源相同的十歲以上年齡的腎源,這樣才會完全匹配,沒有手術危險。這個孩子從一出生便注定了成為犧牲品的命運。總經理便是在他這樣喪盡天良的預謀中誕生的。當總經理知道自己父親居然如此殘忍,發自本能的抗拒,想辦法逃走。但他在法國人生地不熟,何況身無分文,最終沒能逃脫古力言的鉗制。古力言擔心他再逃走,出示了一份自願捐腎協議,那份協議是墨月你的簽名。你已經收下了損贈補償五十萬元人民幣,此項協議早已成為事實。”
墨月站起來,嘴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感覺身在寒冬臘月被人澆了足足一桶冰水,透心寒涼,冰到指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是這樣的!當初給我簽的明明是要我和尚雲斷絕關系的條約!怎麽會是損腎協議?還有,他們送過來的錢我分文未取,難道古力言不知道嗎?”
“你所說的,我和總經理都已經知道了。朱明來找過總經理,還動手打傷了他,就是在那次朱明說出了當年的真相。但是,你聽我把事情說完。”阿閑看了她一眼,冰冷無瀾的聲音繼續道:“總經理見到那一紙契約後,斷了逃跑的念頭。也許是他命不該絕,術前體檢時發現腎髒血源并不匹配,繼而查出他并不是古力言的親生兒子。古力言在震驚又盛怒之下,極盡羞辱之能事。甚至讓總經理每天跪街乞讨來償還欠款,否則就必須做他一輩子奴隸。直到有一天,在法留學的龍子騰兄妹倆路過,看到了這一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向家裏要錢,幫總經理還了那一筆債。總經理這才解脫了奴隸身份,這也是總經理與龍子騰兄妹格外親近的原因。
當時總經理感激之餘,向龍子騰承諾,在五年之內将連本帶利還清欠款。在異國他鄉,一個連法文和英文都不會說的少年,無親無故還背負巨債,可想而知,他當時活得多麽艱難。”
墨月無力的蹲下身子,縮成一團,她的魂魄像是被狠狠抽打,瞬間四分五裂,零碎在空中。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卻抑制不了洶湧而至的疼痛。
阿閑又點燃一支煙,聲音發沉:“龍子騰覺得他是一個有傲骨的人,慢慢地倆人從此還成了至交。至于我和木信認識他,那是一場意外。當時他露宿在橋底涵洞中,恰巧我身負重傷,為了逃命躲進橋下水裏。追我的人走遠後,我精疲力竭,幾乎沒力氣爬上去。就在我以為我就要葬身江底時,是他把我拽上岸。事後我問他為什麽要救我,他說他曾經也是被人撿回去的,償債罷了。
那時他白天去做各種苦力賺錢,晚上只睡三四個鐘,在街頭拾荒。他賺的每一分錢都不容易,他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但他足足照顧了我一個多月,自己一天只吃一頓,省下錢來給我買傷藥。我在江湖摸爬滾打一二十年,像他這樣有情有義很少見。木信找到我時,我已經打算留下來跟随總經理,木信知道我的決定後,也毅然留下來。我們為了改變現狀,把所有積蓄拿出來,再加上總經理自己的積蓄,已經可以做點小生意了。總經理憑借自己的經商頭腦,短短三年,就成立了尚艾悅投資公司,尚艾悅發展得很快,營業額一天天見漲,錢對于我們早就不是問題了。總經理用自己賺的第一桶金償還了債款,終于揚眉吐氣。在回國的前一個月,他突然從街上買回來一盆花。他當時那種驚悸的眼神,我怎麽都忘不了。像是從一個機器人突然變得有血有肉起來。常常從公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怔怔地看着那盆花。當那盆花漸漸枯萎,他集結公司上下開了個會提出要回國發展。”
墨月聽到阿閑說到那盆花的時候,突然讷讷地仰起淚臉:“那盆花是月蘭。”
“是。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月蘭花。”
墨月眼淚又下來了。
月蘭花最始出現,是媽媽送給她的項鏈吊墜的形狀。十五歲那年,她依着項鏈吊墜的形狀發揮想像力,畫了那幅《漠影》,漠影裏畫的就是她想像中的月蘭花。
那幅《漠影》,他是見過的。
“墨小姐,因為十年前的事,總經理也許恨過你。可就算恨你,但凡是與你有關的事,想到或想不到,做到或做不到,他都會細致入微,安排周全。就連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是恨你更多,還是愛你更多。在回國之前,他的生命裏只有工作。回國之後,他更多的是關注你。甚至為你铤而走險,為你與游龍幫翰旋,跟他們結下梁子。他之所以會讓我們跟蹤你,又逼你住進望月居為仆為奴,也只是為了把你護在翼下,不讓游龍幫的人傷害你。你仔細想想,他有對你做過實質性的傷害嗎?”阿閑問這句話,并不等墨月的回答,繼續說道:“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承認自己愛他。既然愛,何必再互相傷害?人生苦短,別把可以快樂的時光消耗在痛苦裏,我不願意看到他那樣痛苦。因為我和木信也愛他。”
阿閑說完這一番話,看了墨月一眼,轉身離開。
“別把可以快樂的時光消耗在痛苦裏。”墨月喃喃重複阿閑的話。抹了抹淚,看着緩緩移出雲層的皎皎月盤。綻出一抹凄豔的微笑。
整理好情緒再出去時,客廳裏已經燈火冷寂,熱鬧的人早已散去。個個都喝得醉熏熏的,沒法開車。估計是阿閑幫忙叫了代駕送回去的。
古尚雲獨自一人坐在沙發裏,一言不發,一屋子裏的狼藉,越發襯得他孑然寂寥。
墨月走過去,動手收拾房間。這樣的沉默,讓她如履薄冰,總有破冰的時候,但越是等待,就越是害怕。
半個小時後,收拾完整。她端着一杯醒酒茶給他,他深深看着她,并不接那杯茶。
“那個賭約不算數了嗎?”他的聲音帶些酒後的沙啞,眼底幽寂如深潭,卻盛滿了哀傷。
墨月僵在原地,耳邊似乎兩人的對話。風裏面,那個少年說,如果你輸了,就不允許再叫我哥哥。
“妹妹,妹妹……”他醉眼微熏,低低的嘲笑中,充斥着苦澀。“哥哥之前對你有所冒犯,對不起!”他站起來,搖搖晃晃的上樓。
“尚雲。”墨月被他眼神裏的劇痛震住了,心裏繃緊的弦“叭”地一聲斷裂了,痛徹心扉。
第二天,墨月特地起早,支開吳嬸,親自下廚煮了古尚雲最喜歡的百合綠豆糯米粥。端上餐桌,安靜坐着等他下樓。她準備正視自己的感情,正視他的付出,她有一肚子話,要對他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卻遲遲未見古尚雲出現。
吳嬸打掃完衛生下樓來:“思雲,粥都快涼了你怎麽不吃呢?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我在等古先生!”她淡淡一笑。
“古先生?他早就出去了,說今晚不會回來。”吳嬸笑道。
“出去了?”墨月懵了。他一向生活規律,從不這麽早出去,他這是在避她呢!
一整天,她就這麽呆呆坐在沙發上,腦袋裏一片空白,卻又裝得滿滿的。一幕幕都是古尚雲桀骜的笑容,溫柔的責難,傷痛的眼神,擔憂的神色。他高大飒爽的身姿,還有落寞而立的背影,霸氣的關心,體貼的照顧,默默的付出。這樣的畫面總是一遍遍自動重播,她徹底成了一臺幻影機。
在思念又一次來襲,她終于抵擋不住。抓起一旁的手機,撥了那串熟悉的號碼。
機械冷硬的電子音傳來:您播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墨月看着丢回沙發上的電話,心裏空空的沒了着落。她心煩意亂的揪着自己的頭發,站起來走到花房。花房的窗戶開着,冷風吹得她打了個寒顫,頭發肆飛亂舞。
秋季正盛,金針菊,盛開了的謝了;含苞初長的盛開了。
生命不止,時間不歇。不止不歇的還有她的懊悔,她的思念,她徹骨的心痛。
風裏挾裹着她的嘆息:
尚雲……我們只有兩天半的時間了。
我們只有兩天的時間了……尚雲。
尚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