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徐知休盯着南陸看了十幾秒後,旋即把水杯裏的水飲完了。水杯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他沉聲道:“還沒鬧夠?”
南陸轉過臉,他臉色很白,顯然這幾天沒有睡好,“我沒有鬧,發照片的事是我不對,那天也不該攔着你害得你手受傷。你說得對,我太幼稚了……”
那天徐知休說的原話不僅僅是幼稚,還說他廢物,他用力地抿了下唇,繼續道:“所以這次我想清楚了,我們離婚後,他應該不會繼續拿照片威脅你。還有,你放心,離婚協議我找人拟好了,我淨身出戶。”
結婚後他基本沒賺過錢,就不去搶徐知休的東西了。
南陸自以為把姿态擺低,能落個好分好散的結局,可徐知休聽到他的話,卻是冷嘲,“然後呢?”
“嗯?”他有一瞬的迷茫,襯得那張臉更加稚氣。
“然後你準備怎麽謀生?你跟我結婚前那份工作工資才三、四千,你現在身上的一件短袖就差不多要這麽多錢。”
南陸頓了一下,“幾十塊錢的短袖我也能穿。”
“好,就算你以後全穿……”徐知休沒接着說完這個話,就話鋒一轉,但他的神情已經透露出對此的不屑,“淨身出戶,接下來住回父母家對嗎?你父母——你媽之前是全職太太,連退休金都沒有,你爸是不是沒有跟你說清楚你家裏的情況?”
南陸的确對家裏的情況不是特別了解,他只知道他大學的時候家裏出了些變故,當時他問爸媽,爸媽都說沒事。
他跟徐知休結婚那年,有奇怪的人往家裏打電話,可他剛說了兩句,就被他爸搶走了電話。後來各種旁敲側擊,才知道是家裏的生意出了問題。
緊接着,他們家開的門店因經營不善而關門,還在外欠了錢。
南陸一度很慌,但只是一度,因為徐知休站了出來,和他爸一起解決了那些債主。
他爸也順勢退休了。
南陸發現他爸退休後每天清閑地打打牌、釣釣魚,偶爾跟他媽跳廣場舞,日子看起來倒比破産前悠閑,便沒想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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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主要也是那段時間他正陷于新婚熱戀中。
“你爸現在手裏根本沒什麽資産,除了一套現在住的老房子,老兩口現在都是靠一份退休金過着緊巴巴的日子。他們不願意讓你知道,我只好也一直不告訴你,免得打破你象牙塔的美夢。”
他每說一句,南陸的臉就更白一分。
“你要淨身出戶那麽有骨氣,替你爸媽想過嗎?他們希望你離婚,希望你跟我結次婚什麽錢都不要,就又住回那套老房子裏,繼續啃老?”徐知休眼神很冷,“南陸,你爸媽還知道要我結婚前把這套房子寫你的名字,你現在倒是大方,什麽都不要了,你連你爸媽那點聰明都沒學會。”
南陸聽不下去了,他近乎崩潰地對徐知休說:“求你別說了,徐知休,你別再諷刺我爸媽了!”
本來就難過,此時像洪水開了閥門,他立刻就哭了,還是哭得喘不上氣的那種。
原來徐知休一直瞧不起他家,瞧不起他爸媽,瞧不起他。在徐知休眼裏,他們家三個人可能就像吸血蟲。
吸血蟲……吸血蟲怎麽會得到尊重呢?
南陸一哭,徐知休的神态立刻緩和下來。他輕步走到沙發旁,把哭得抽噎不止的南陸摟進懷裏,“好了,別哭了,我說這些只是不希望你意氣用事。照片的事我已經處理好了,你今天回來了正好,待會我去醫院查個房就能回,中午去你爸媽家吃飯?阿姨的腰不是不好嗎?我買了個按摩椅,今天剛好到。叔叔和阿姨明天一起去做個全身體檢,很久沒檢查了。”
“不、不要。”南陸從碰撞的牙關裏擠出幾個字,他的抽噎尚未止住,眼淚讓他看上去脆弱無助,可他卻拼了命把自己從溫暖的懷抱脫出來,“徐知休,我不要你這些,我只要你跟我離婚。”
他把放在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書遞給徐知休。
徐知休的手還停在半空,他靜默地審視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很多的愛人,慢慢接過離婚協議書。
“我看完後會簽字的,你現在離開吧。”他面無表情地說。
第二天早上八點四十五,南陸抵達民政局,徐知休向來是個時間觀念很強的人,可他沒想到今天他足足等了對方幾個小時。
接近11點,他才看到徐知休姍姍來遲。
徐知休下了車後,幾步走到他面前,“不好意思,醫院有點事耽擱了。”他瞥一眼民政局裏面,“現在排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今天離婚的人很少。”
不知道是不是南陸的錯覺,那瞬間徐知休表情額外難看,看他的眼神仿佛已經在揍他。這不禁讓他回想起那巴掌,不由得退了一步。
好在徐知休很快收回眼神,率先往裏走。南陸跟上去,他已經了解清楚在哪個窗口辦理,一邊給徐知休指路,一邊問徐知休東西帶齊沒有。
“那個離婚協議書你簽好了嗎?”他問。
徐知休腳步一停,似笑非笑地瞅他,“原來做事總是丢三落四,今天不一樣了。”
南陸哪裏聽不懂話裏的奚落,他不反駁。他不想在這裏吵起來,耽誤離婚。
他充耳不聞,徐知休也變得沉默。最後還是南陸打破僵局,“走吧,人家工作人員要下班了。”
一年前他和徐知休結婚那天,他記得自己全程挽着徐知休的手臂,心情太過雀躍,忍不住叽叽喳喳個沒完。
徐知休偶爾應他幾句,就低頭處理平板。結婚當天,徐知休這個工作狂還在看學生的全英文論文。
終于,南陸說累了,靠着徐知休的肩膀嘆氣道:“怎麽還沒排到我們?我腿好酸。”
徐知休在批注上将學生訓得一無是處,頭也不擡地說:“誰讓你非要在今天結婚。”
“今天是520,多有意義啊,證明我們會一直愛對方。”南陸嘟嘟嚷嚷,有些不高興地說。
徐知休不以為然。
南陸見徐知休這種态度,馬上不開心地松開手,只是才松開幾秒,他的手就被反握住。
徐知休的手修長卻不柔軟,因為常年洗手次數更多,還經常有醫用酒精味,常人聞不慣,但熱戀中的南陸很喜歡。
他就這樣被哄好了。
—
“為什麽一定要離婚?”徐知休問南陸,“你還在介意江昱之?我現在已經沒有……”
南陸打斷了他的話,“已經跟他沒關系了,是我不想再被你當貓、當狗、當一個永遠不平等的物件看了。我想要尊重,可你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你一個不高興就可以冷落我。我總是患得患失,怕自己做錯了惹你生氣,而每次你生氣都是我的錯,你讓我覺得我是個很糟糕的人,除了你能接受我,其他人都會嫌棄我。”
南陸咬了下唇,他眼眶又紅了,但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我不想愛你了,我也不會愛你了。”
年輕人總喜歡把愛挂在嘴邊。
徐知休聽了這番話,從唇到下巴都是緊繃的,他克制地點頭,“好,我成全你,讓你去外面找尊重。但現在我們住的那套房子還是歸你,我重新叫律師拟了離婚協議書,如果你不同意,那就不用離了,你給的那份我已經撕了。”
南陸想離開徐知休的時候有骨氣些,可人家都這樣說了,他糾結片刻,還是離婚的心更盛一頭。
徐知休贈給他的那套房子有個條約——不許出租、售賣,不然徐知休有權收回。
南陸飛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交換時,他看到徐知休受傷的那只手,上面的紗布還沒拆。
“對不起。”他小聲地道歉。
他好像總是在跟徐知休道歉,他們第一次見面說的第一句就是,“對不起,我、我剛剛沒注意,你衣服被我弄髒了,我賠你洗衣費吧。”
不知道徐知休聽到沒有,他盯着面前的離婚協議書許久,擰開筆帽,緩慢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徐知休”。
這一天,南陸離婚了,從前夫那裏得到一套房子。
一周時間,徐知休搬走了。
第三周的時候,南陸收到物業的消息,要交今年的物管費了。
糟糕,他沒那麽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