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執念
“你……”對于眼前之景,我頗有幾分接受不得,只略有些僵硬地朝跪在地上的某妖神笑了笑,“重殇君,你起來說話。前太子殿下的這般大禮,我是如何也受不起的。”
“……”重殇聞言絲毫不為所動,仍是低垂着頭跪着。
見此情形,我不着痕跡地朝那結界裏頭的人望了一眼,卻見冰夷的面上無絲毫表情,甚而連素來清亮的眸子也是晦暗的,他便只是靜靜地立于鏡牆那方,望着跪在地上的,曾那般不可一世意氣風發的神族前太子。
此番委實是詭異。我撇過頭,複又朝頭頂上方的蒼玄君望去。
只見蒼玄斯人正面無表情地扶着本上仙尚且算得頗纖細的腰肢,垂眸掃了眼那凄楚的前太子,淡淡道了句,“既是不願起身,便由重殇君跪着說吧。”
我估摸着這番話興許是朝本上仙說道的,是以我頂着一頭蓬亂的發,嘴角挂着血絲,貌似端莊地笑了笑,“哦。”
蒼玄望了我一眼,忽而伸出了骨節分明的右手,直直朝着我的嘴角支了過來,揩去了沾在那上頭的血跡。
“……”嘴角乍一觸及那微涼的長指,我的老臉便紅了一紅,嗫嚅着道了句“多謝兄長”。
蒼玄君十分淡然地瞄了我一眼收回了手,不再看我。
唔,只不知是否又是本上仙的錯覺——蒼玄君方才瞄本上仙的眼神,約莫是帶了幾絲“嫌棄”的意味。
我清了清嗓子,終是又将目光投回了地上跪着的重殇君,聲線低沉微涼,“重殇君,本上仙怕是沒什麽理由幫你吧。”
誠然,本上仙自幼是在慈悲為懷的西天梵境中長大的,自小承的便是佛陀們“度盡世間萬象”的梵界妙法,似乎确然是當時時揣着一顆悲憫衆生的菩提之心。
然而,面對一個幾近害得我魂歸離恨天的渣君,本上仙委實是端不出一顆仁之愛之的妙心。
“你若應了,”重殇微微一頓,又道,“我便自毀元神珠,身歸離恨混沌,以贖這些年來為下的罪孽。”
重殇君道出這番話時,語調極平緩,仿佛自他口中說出的只是今日的天氣一般稀松平常的事。
然而,這番話傳入了我耳中,卻是實實震了震本上仙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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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疑良久,終是低低嘆了口氣,緩緩問道,“不知重殇君,所求何事?”
“……”重殇始終垂着頭,我望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見他修長蒼白的右手探入了玄紫袍子的寬袖,取出了一方錦盒,随後便聞見他沙啞略濁的聲線輕輕響起,那聲調雖是極低,然而在這寂靜得有幾分詭異的密室裏,卻是格外清晰地傳入了在場諸人的耳中。
“這錦盒之中,存着我夫人
妲己散了的三魂七魄。”重殇緩緩将錦盒舉起,續道,“五千年來,我集了那般多的人血将養她的魂魄,欠下了諸多孽債,卻仍是逃不過一個‘天命難違’……”
他話音甫落,我的眸子動了動,望向那冰塌之上的美人——
那般絕代的風華,妲己,竟已是一具散了魂魄的軀殼了麽。
“你欲取我性命,是因了要用我的精血養你夫人的魂?”我微微蹙眉,輕聲道。
“……”重殇喉間溢出幾聲苦笑,說道,“說來我是慚愧得很的,縱是你軒轅荊和的仙血确有奇效,也不過是延延她魂魄消散的日子罷了,若不施以‘牽魂補魄’之術,妲己終究亦是要灰飛煙滅的。”
“牽魂補魄之術?”我驟然一驚。
“……”重殇微微颔首,複又一笑,“軒轅荊和,你應當是曉得的,這四海八荒裏會使‘牽魂補魄’這檔子法術的神仙,只堪堪一個。”
聞言,我垂下眼睑,心道這重殇君所言倒真是半分不差——三界之中,上窮碧落下盡黃泉,确然是只有一個神仙會使‘牽魂補魄’之術,那便是本上仙的好友桑萋的母神——大地之母女娲娘娘。
當年混沌初開,女娲捏土造人,便是使的這法術替那些個人偶灌的精魂。
“荊和上仙,還望你将我夫人的三魂七魄交予女娲娘娘,請她救活我夫人妲己。”重殇此番終是緩緩擡起了頭,一雙血色的瞳孔平靜無波,他唇尾微微上揚,定定望着我,将手中的錦盒遞了過來,“這世間諸事皆逃不過一個因果輪回,我自知罪孽深重,欠下的孽債,終究是要還盡的。”
“……”自重殇手中接過那方錦盒,我的心頭升起一股子難言的滋味,堵得慌。我覺着本上仙身為一介師承梵天的上仙,在這般的悲戚情境下,應當同重殇君說些話寬慰寬慰他的。
然而,“書到用時方恨少”這句話始終是本上仙多時候的心境寫照,是以我琢磨良久掙紮半晌,終是決意朝他道句這世間最為俗氣狗血的話——
“——何苦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重殇微微一笑,雙眸清明神色從容淡然,他微啓薄唇,朝我抱了抱拳躬了躬身,“有勞上仙。”
手中握着錦盒,我朝後退了三步,站定。
蒼玄帝君仍是一言不發地默然立于我身側,他素來淡漠的眸子仍舊是深不見底,教人瞧不出在想什麽的樣子。
重殇緩緩站起了身子,面容沉靜,緩緩合上了雙眸。
其實,當年在九重天上,神族的前太子重殇神君,着實是位極溫雅清俊的男仙。只後來重殇君被打下了誅仙臺,毀了仙身神體,遂沾染上了極深的泥瘴之氣,是以
後來衆人瞧着他,都覺着他身上總是透着股邪佞妖惑之氣。
而現如今,他靜靜立于不遠處,因閉着眼,便瞧不見那雙血色的眸子,連帶着那雙血眸攜着的妖肆之氣亦盡數斂去,青絲飛揚間,竟是十分好看。
便像是他從未離開過九重天闕,便像是他仍是當年意氣風發仙風道骨的神族太子,重殇神君。
重殇緩緩擡起右手,食指朝着眉心使力點了下去。
一道金光自他眉間發出,直直射向了青雲九天,方圓數裏都籠罩在了一層淡淡金光之下,竟是美得格外動人心魄。
我曉得,那金光是重殇的元神珠碎裂時迸射出的華澤。我更曉得,待到那金色的華澤暗下之時,這世間,便是再沒了重殇這個妖神了。
一片金光之中是重殇愈漸透明的身形,他忽地出聲喚了喚我。
“軒轅荊和。”
“……唔。”我應聲。
“小心着你長姐旱魃。”他輕聲道。
“……”我心頭疑雲頓起,心道旱魃被封印在堯光山已四萬餘年,如何也不可能興風作浪才是,不過我卻也沒多大功夫多想,只因望着眼前那正漸漸羽化的重殇,本上仙……委實是頗有幾分傷懷。
往時他那張臉,我如何瞧如何的面目可憎,而現今再看他那張臉,我卻覺着是甚耐看的。
這便約莫是應了那句佛語——相由心生。
方此時,耳畔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我轉過頭望了望,卻見冰夷已走出了重殇布下的結界,面無表情帝朝重殇羽化處走來。
見此情形,不消去看,我也曉得——重殇,已完完全全地身歸混沌了。
困住冰夷的結界消失了,那便定然是施下這結界的人沒了,唔,便是,重殇君是真的沒了。
“阿荊,當年摩柯大境之中,你終究是少看了一幕。”
“……”我不解,卻并未出聲,只靜靜等着冰夷的下文。
“當年,重殇太子并未使我傷情,”他微微一笑,“由始至終,皆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我雙眸微動,抿了抿唇,仍是一言未發,仿若是生怕一開口便會使什麽東西破碎一般。
冰夷擡頭,伸出左手,緩緩張開,他左頰的三道銀色鱗紋在華澤的餘金下微微閃着。
“阿荊,你可還記得,文殊菩薩曾道,若一個人的執念深得極了致了,便可化虛無意識為有形之體。”
語畢,他将左手伸出攤開,只見一團晶瑩剔透閃動着點點金光的物什橫陳于那掌心之上。
“這、這是……”我大驚,望着那團物什,本上仙覺着自己此刻定是訝然得很失态。
“重殇的執念。”
始終不發一言的蒼玄帝君終于緩緩
開了口,他望着那團物什,朝我不鹹不淡地解釋道。
乍一聽聞這番說辭,我心頭便震了三震——能化虛無意識為有形之體,如此這般的強大執念……
重殇同那妲己,究竟是有怎樣濃烈的愛恨糾葛?
我一面思索着一面朝蒼玄君颔了颔首,随後又覺着只颔首有些失了禮數——唔,無論如何,我也是怠慢不得這尊尊神的。
是以我思量再三,終是端着一副甚僵硬的笑容道了句,“兄長真真見多識廣。”
冰夷緩緩踱步至我身旁,朝我道,“勞煩,打開錦盒。”
聞言,我望了望他手中的重殇的執念,又望了望手中的妲己的魂魄,終是緩緩将錦盒打開了。
冰夷遂将手中的物什緩緩放入了錦盒,口中似是自語道,“你便是希望如此的吧。”
徐徐扣上錦盒,他面上的笑極淡,噙着那抹極淡的笑容,冰夷轉過身子望向那冰塌之上的女子,緩聲道:
“便是早知了今日,重殇,你仍會如此,不是麽?”
作者有話要說:唔,這章是大伏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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