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宮
有了目标就有了鬥志,吳婕勉強又靜養了兩天,然後迫不及待宣布自己已經痊愈了。
對女兒這場來得突兀,去得離奇的大病,盧氏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女兒如今臉色紅潤,胃口極佳,經過兩位禦醫和三位民間名醫診斷,都衆口一詞說徹底痊愈了。
盧氏也只能相信大夫們的判斷——女兒夜間受涼,引發了劇烈的寒症。幸而郡主身體底子好,很快轉危為安。
聽到吳婕提起要入宮,盧氏本想阻止,轉念想到宮中還惦記着女兒的病情,也該入宮請安一趟了。
便點頭道:“你病了這一場,你姨媽一直惦記着你呢,宮裏派來了好幾趟人過來,又送了好些補身的藥材,如今你病情好了些,也該去一趟謝恩。”
吳婕的姨媽正是盧氏的親姐姐,如今在宮中為正恩帝的貴妃,也是當今太子殿下的生母。
盧貴妃與盧王妃姐妹兩個出身東越的書香望族,從小生得花容月貌,長大後分別嫁了這對皇家的兄弟,一個貴妃,一個王妃,可謂顯赫之極。
姐妹兩個感情極好,盧貴妃膝下沒有女兒,對知書達理的吳婕極為寵愛,簡直當做自己親女兒一般看待。
早些年吳婕也時常入宮,直到後來因為一樁意外,與陳皇後起了些龌龊,這才去得少了。當然,這個去的少也只是比較以前而言。每個月,總要跟母親過去兩三趟。
因為是慣常入宮的,母女兩人也并未按品大妝,只簡略整理了一下妝容,便坐着車架入宮了。
入宮之後,按照規矩,兩人先去中宮拜見皇後娘娘。
一進未央宮,吳婕就聽見殿內傳來一陣嘁嘁喳喳的聲音,清麗婉轉,如百鳥齊鳴。
進了偏殿,放眼望去,還真是百鳥齊鳴,也不知是從哪裏弄來了幾十個鳥籠子,裏面都是鹦鹉黃鹂等聲音悅耳,毛色鮮麗的禽鳥。
一個個金絲編織的鳥籠極為精致,打造着繁複的花紋,上面還鑲嵌着珍珠碧玉。
在這滿屋子莺聲燕語之中,陳皇後正坐桌案前,滿面笑容地看着唯一的親生女兒站在桌前挑揀着鳥兒。
陳皇後出身南陳宗室,是一位郡王的嫡幼女,嫁入東越為後已經二十年多了,可惜子嗣艱難,直到了近三十歲上才得了一個女兒。便是眼前的三公主吳棠。
她性格剛硬,極重規矩,對自己的丈夫正恩帝也時常不假辭色,但對唯一的女兒卻愛逾珍寶,極為嬌寵。好在吳棠性情雖有些驕縱,但還算知禮。
吳棠與吳婕的妹妹吳婉同齡,兩人志趣相投,也談得來。
愛屋及烏,陳皇後對吳婉也頗為照顧,經常接了她入宮玩耍。
雖然陳皇後因為盧貴妃的緣故,并不喜歡盧氏,也不喜歡吳婕,但看在吳婉的面子上,雙方還是極為客氣。
進了大殿,盧氏剛領着吳婕行禮,陳皇後就連忙叫女官扶住兩人:“一家子人講究這些虛禮幹什麽?”
雖然陳皇後說的客套,盧氏和吳婕還是跪拜了下去,全了禮節,才順着女官的扶持起了身。
陳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盧氏笑道:“想着多日未見娘娘鳳顏,今日特意過來請安。”頓了頓,又道,“剛剛臣婦走到院子,就聽見屋裏如有仙樂,不絕于耳,想着莫不是娘娘神通廣大,請了園中百鳥齊鳴,前來獻藝。這一進門吓了一跳,還真是百鳥朝鳳呢!這是從哪裏尋來了這樣多靈秀漂亮的鳥兒。”
對盧氏的客套恭維,陳皇後矜持地笑了笑:“這都是南府剛剛上貢來的靈種,說什麽有的聲音婉轉,有的毛色鮮亮,還有幾只通曉人言的,給宮中裝點玩賞所用。本宮正被吵嚷地頭暈呢。正好你們過來了,也順便挑兩只帶回去。挂在房檐底下,偶爾聽個新鮮。”
“那就多謝娘娘賞賜了。”盧氏大方地笑着應下。
吳婕便來到桌前挑揀。
幾十個鳥籠将五六張大方桌堆得滿滿當當的。
三公主吳棠像是一只活潑的小鳥,圍着幾張桌子跑來跑去,逗逗這個,玩玩那個,不亦樂乎。
她雖然只有十一歲,但身形高挑,眉目婉約,像極了陳皇後,而瑤鼻高挺,嘴唇玲珑,又随了正恩帝,可以預見未來必定是個出色的美人。
看着眼前杏眼桃腮的嬌麗女孩,吳婕精神恍惚,忍不住回想身亡之前的那一幕。
被獻入後宮的四個女孩,走在最前面那一個,不正是吳棠嗎?那時候的她完全被親妹妹吳婉吸引了注意力,在吳棠身上只是驚鴻一瞥,卻也清楚的記得,那張嬌美如芙蓉的臉孔上滿是愁苦,淚痕宛然。
與眼前天真無邪的笑顏形成了鮮明對比。
“婕兒姐姐,你喜歡哪一只?”吳棠年齡尚小,對母後和盧貴妃之間的那點兒心結并不了解,因為吳婉的緣故,對吳婕這個堂姐一向頗為親厚。
“這只紫色的叫聲特別好聽,這只金色的羽毛鮮亮,跟撒了黃金一樣,還有這一只,毛色純淨如白玉,偏偏小嘴兒和眼睛是紅色的,跟寶石鑲嵌在上面似得。”吳棠興致勃勃地推薦着。
吳婕順着她的指點一一看去,那些鳥兒羽毛光彩流離,襯着精美的鳥籠,便如舉世無雙的珍寶一般。在籠中嬌嬌啼鳴,等待着貴人的挑選,不知花落誰家,命運如何。
豈不是像極了數年之後的東越,只怕那時候,宗室豪門的貴族小姐們,也如這些鳥兒一般,被關入鐵籠子,等待着挑選分配的命運吧。
一念及此,意興闌珊。吳婕只随意挑選了一只花色不起眼的,笑道:“就這一只吧。”
吳棠看着,拍手道:“婕兒姐姐真是好眼光,這只鳥兒看着黑不溜秋,不過卻是嘴巧,是這裏面難得的幾只能說話的。”
吳婕一愣,想不到随意指了一只反而這樣金貴。畢竟鳥兒說話訓練不易。
只是已經選擇了,也懶得更換。好在會說話的也有五六只,那雪羽紅嘴的鳥兒,就正在念叨着不停,“吃果子,吃果子。”聽得人忍俊不禁。
吳婕選好了,吳棠又拎起了一只毛色火紅的:“婕兒姐姐,你也帶一只回去送給婉妹妹吧,我剛才就看到這一只顏色好看,她本就喜歡穿紅衣,正好送給她。”
吳婕含笑點頭:“那就多謝你了,改日婉兒再過來跟你玩。”
早有伶俐的女官上前,将兩只鳥兒取下,蓋上厚重的青色兜幕。
沉浸在一片黑暗,兩只鳥兒也安靜下來。
挑選完畢,吳婕轉頭望去,發現母親和陳皇後還在說話。她暗暗稱奇。
陳皇後性情高傲,并不好與生疏之人多說話。往日入宮,不過面上問候兩聲,就端茶送客,打發她們去盧貴妃那裏了。今日竟然一反常态,跟母親說話不停。
也許是感受到吳婕的目光,陳皇後轉過頭來,笑道:“婕兒可是挑選好了?聽說你前幾天一場大病。”
“是病倒了,尚未謝過娘娘您派去的禦醫。”
陳皇後哦了一聲,“聽說這些禦醫也未看出什麽好歹,還是德王爺他請了民間的名醫過來。”
盧氏在旁邊笑着:“我們是病急亂投醫,讓娘娘見笑了。其實婕兒的病情來得兇猛,經過禦醫診治已經好轉,偏偏我不懂醫理,太過心急,又讓王爺尋了城中的醫生過來。倒也開了兩三個滋補的方子,并無什麽大效果。”
陳皇後點點頭,然後示意吳婕來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笑吟吟地打量着:“這一病來的好突然,我在宮中聽說了消息,可吓了一跳。上個月你棠妹妹也受了涼,發熱咳嗽了大半個月才有起色。”
“讓娘娘費心了。是我從小喜歡騎馬爬山,跑來跑去,所以身子壯實些,才好得快罷了。”
陳皇後點點頭:“幸而恢複的及時,不然你父王母妃得多操心啊。你這孩子,眼看着都大姑娘了,怎麽還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讓長輩操心。如今在家中有你母妃照看,等将來出了閣,如何是好?”
無端提起婚事來,吳婕母女二人腦中同時警訊大作。
盧氏連忙截住話頭:“就是因為這孩子從小粗枝大葉,又笨手笨腳的,我和王爺可是操碎了心,将來只能就近選一戶人家,也不求什麽高門顯貴的。”
陳皇後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這是什麽話,婕兒堂堂郡主之身,難道要嫁低門不成?”
盧氏讪笑着并不回答。
陳皇後也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松開了吳婕的手,笑道:“長樂宮那裏也等得心焦了,我就不耽擱你們姐們敘話了。”
盧氏趁機起身,跟吳婕一起拜別。
又過了片刻,吳棠也選中了喜歡的鳥兒,提着七八個金燦燦的鳥籠迫不及待辭別了母親,回自己宮中布置了。
待女兒離開,陳皇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問道身邊的女官:“德王妃去長樂宮說了什麽。”
“剛剛跟過去的人傳回消息,跟貴妃娘娘在涼亭裏敘話,不好靠近呢。”
陳皇後臉上閃過一絲譏诮,“剛剛痊愈的病情,也不怕吹了風。”
女官順着她的話風說道:“郡主這一病好生蹊跷,突然病倒,突然又好了,上次連王太醫都說不出個理由來,只說什麽心緒淤結,肝火妄動什麽的。”
“她一個深閨女兒,能有什麽心緒淤結的?”陳皇後冷冷道,“她們那點兒子私心打量我不知道呢,不就是從德王那邊聽說了大魏提出要和親的消息,怕選中自己,情急之下就幹脆裝病了,還病得要死要活。如今雙方坐下來和談了,發現大魏真正想要的是嫁女入越,而不是選妃,所以松了一口氣,便痊愈了。”
“娘娘英明。”女官連忙躬身道,一臉心悅誠服。
若吳婕聽到,只會呸一聲,英明個鳥啊!
其實也難怪陳皇後如此揣測,天下間哪有病得如此重,還好得這麽快的道理。
陳皇後冷哼一聲,面色叵測地盯着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