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變态,還是純情?
為什麽周啓尊肩上會有不幹淨的東西?
是碰巧沾上了,還是有誰故意魇上的?什麽時候?
張決明渾身被寒氣浸透,手中捏碎的黑灰卷滅于冷風中。
“決明?決明!”兜裏有東西撞了他幾下。
是長生鈴。
張決明給長生鈴掏出來,鈴裏的人焦急問道:“怎麽回事?他身上怎麽會有祟念?”
張決明冷着一張臉,一句話仿佛從冰窖裏撈出來:“我也想知道,到底什麽東西這麽大膽子,敢在我眼皮底下作祟。”
長生鈴沉默,有一陣兒沒接上話。
張決明的性子一向內斂柔和,很少有放下臉的時候,眼下明顯是動了氣的。
長生鈴輕輕在張決明掌心裏蹭了下。再開口,她壓着先前的緊張,居然安慰道:“應該只是巧合,他不小心碰上了而已。”
“八年了,什麽都沒有發生。”她說到一半,該是突然想起了可怕的事,緊張和慌亂再壓不住,聲音竟有些發抖,“......跟他沒關系......他不會有危險。”
張決明一愣,眼睛動了動,眼神發生變化。他斂下眼角,邁步繼續往山上走。
張決明看見了周運恒和蔣秋琴的墳。還有一旁的小墳包,那墳頭插的煙已經燒盡了。
張決明到墳前站下腳:“他當然不會有危險,我會拼命護着他。”
聲音不輕不重,不大不小,更像是自言自語,不過長生鈴還是在他手中動了下。
張決明真心話不過腦子,出口才覺得不自在,他抿了下嘴角,不得不下意識遮掩兩句:“我的意思是,周啓尊有恩于我,我一定會找到害你家的兇魔,也會保護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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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鈴裏傳來一聲嘆息,“沒關系的決明。在我面前不用遮遮擋擋的。這麽多年你一直看着他,你有什麽心思,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明白?”
張決明深深吸了口氣,沒說話。
“要不是因為......”長生鈴說了一半也停下了。
兩人都沉默了。諸多言辭糾纏過往沉疴,就像細線埋在瘡痂下,扯起個頭兒就要再一次血肉模糊。某些話,還是讓它在寒風裏散了吧。
“我們到了。”張決明打破沉默。
他拔出腰間的小刀,在手心上剌了條長長的口子,鮮血立時染紅了手掌。張決明又将長生鈴握在血紅的掌心中,好讓長生鈴多吸他的血。
長生鈴被熱血染上溫度,發出漂亮的白色光澤,張決明這才攤開手:“這是你父母的墳,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別着急。”
長生鈴從張決明手上騰空而起,挨着寒凜的山風,停在周運恒的墓碑前。
“爸,媽。”能聽出長生鈴裏的女孩哭了,“我是小怿,我來看你們了。對不起,不能和我哥一起過來......”
張決明背過身,走到不遠處的大樹後站着,獨留周怿在墳前。
別人家的悲痛離合,不該他一個外人來聽。
半晌已過,太陽已經大亮。
張決明手心的傷口愈合了。他将後背依靠在粗壯的樹幹上,眼睛掃過前面的三個墳包。
周啓尊永遠無法履行在父母墳前的承諾。他永遠不會把周怿帶過來。
他不能,他不該。
少女身命已殒,骨肉入土成灰,三魂七魄封落鈴中,再不可牽涉人間塵緣。
哪怕仆仆風塵,翻山越嶺,周啓尊也不會找得到。他不能知曉真相。那血海深仇,他不可報。
只要是陽光能照到的地方,只要在陽光下,他所有的努力就注定枉然。
張決明閉上眼睛,感受溫熱的光明落在自己眼皮上。心窩裏一陣隐隐痛楚,他嘴裏喃喃低語:“周啓尊,對不起。”
——你要毫發無傷地活在陽光下。
。
因為差點在墳山上摔出個狗啃泥,周啓尊吃完午飯就被白雨星踹進了屋子。
白雨星把被子扔到周啓尊臉上,勒令王八蛋睡覺。
周啓尊沒辦法,只能去床上躺着。他從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最近也一直和睡眠犯擰。這次卻不知怎麽,可能是下午的太陽太暖和,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這一睡不要緊,他還一口氣睡到了天黑。甚至晚飯時白雨星去叫他,都沒叫起來。
白雨星認識周啓尊這麽多年,從未見他這麽睡過覺,睡得這樣沉,就跟個會喘氣兒的熱乎死人似的。
白雨星瞅周啓尊那倆熊貓眼,一想他近些天神經緊繃,心情郁結,能這麽悶頭大睡也是好事,便沒再打擾他。由他睡着吧,好飯不怕晚,酣眠才難得。
明天有隊伍要上山,今晚旅館又來了幾個客,大堂裏忙叨了起來。
小姑在後廚用鐵鍋颠着家常小炒,白雨星就擱外頭幫人拎行李辦入住。期間老彭還來送了次餐,又是樓上孫飛騰點的,這回不是烤乳豬,點了整只大燒鵝。
白雨星嗤之以鼻——孫老板果真有錢,天天要囫囵個兒吃畜生。
樓下忙手忙腳,嗡嗡鬧鬧,周啓尊那屋倒靜得自在,空氣裏只有他沉穩的呼吸聲。
安安靜靜。突然,窗戶動了下。
來人足夠小心謹慎,盡量不發出聲響,是生怕擾亂這一屋子的靜谧。
進來的是張決明。他鞋底着地,如鴻毛飄落。
夜晚早已降臨,屋裏沒開燈,窗簾掀起來又落回去,月光只趁着縫隙溜進來剎那,剎那後消失,無影無蹤。周遭一片黢黑。
可黑暗并沒有礙到張決明分毫,他走到周啓尊床邊站住,用眼睛仔細描摹周啓尊的臉。
看了好一會兒,張決明彎下腰。他幾根指尖猶豫了許久,在黑暗裏左右為難,好不容易才拉起被角,給周啓尊往上蓋了蓋。——這人又沒穿上衣睡覺,大半個胸膛都露在外面......
張決明将呼吸放到最輕,把腰彎得更低了些。
周啓尊早先被祟念纏上,耗費了不少精氣,這一下昏睡過去,不到明天清晨絕對醒不過來。
張決明是掐準了這點,才敢偷偷摸摸地進來。
周啓尊平素明銳機敏,張決明從未近他的身,只能遠遠望着,或者借黑桃那一雙貓眼打聽他。
蔣秋琴走了,這些天周啓尊得有多難受。張決明知道他不好,又得多牽腸挂肚。
只可惜張決明沒出息,先前在山底,周啓尊撞進他懷裏,他擡不起頭,現下黑燈瞎火也做不好賊,明知對方不可防備,卻愣是連床被子都不敢多碰。
怪就怪有人生來福薄,對于最癡念的只配遙遙仰望,一旦靠近了,夠着了,便要受不住。或者喜不自勝,甚至心驚膽戰,終歸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了這時運差錯。
張決明只悄摸悄看着,睡夢中的周啓尊突然哼了聲,眉心也皺起來,該是夢見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張決明立時錯開眼,看不下去了。
九尺黃泉,山鬼血脈,九幽門前的守門鬼,他不僅是個偷窺狂,還怯成了個小姑娘。
殊不知他到底是變态,還是純情......
“小怿......”周啓尊呢喃了一聲。聲音虛弱微小,卻像根鋒利的針,直直捅穿張決明心底。
兜裏的長生鈴動了一下。周怿定然也聽見了。
張決明閉上眼睛,再睜眼時眼神已經沉下來。他屏住呼吸,緩緩伸出食指,在周啓尊眉心處輕輕揉了揉。
一道明光在周啓尊眉心閃過,周啓尊的眉頭松開了。
就偷偷送他靈臺一點清明,給他一夜好夢。
貪婪地,偷偷地,偷偷地。
收回手,張決明下意識将食指縮進拳頭裏。像小孩子用指尖沾了蜜,趁人不注意偷舔一口,還要擔心挨罵,趕緊昧起證據。
張決明又盯着周啓尊看了看,這才起身離開。這回他沒再走窗戶,居然走的門。
張決明出去後把門關好,一側耳,聽見樓梯口有響動。是有人正要上來。他飛快轉身,閃去了樓梯後頭。
後頭有個大鐵門,樓下直通後院,先前周啓尊就從這下去過。張決明背靠着鐵門,聽見門外兩個女生在說話。
是剛來的客人,明天一早要爬山。兩個女生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左右,正朝幫她們搬行李箱的白雨星道謝。
“謝謝啦,大哥。”一個女生笑着說。
“不客氣,你們好好休息。”白雨星說,說完幫二人打開門,轉身下樓。
等兩個女生進了屋,張決明才從門後探出視線。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在走廊看過幾回。
沒一會兒,徐春萍的房門開了。她走出屋子,右拐下樓。
張決明收回視線。他從身後的樓梯下去,來到後院。
後院沒人,尚且空曠,站在院子中央,除了冷風拉扯大梨樹的細碎聲,還能隐約聽見旅館裏熱鬧的動靜。
“你要做什麽?”周怿在張決明兜裏問。
張決明沒應聲,他單膝跪下,一手掌心撐地。從他的手掌為發源點,地面現出繁密的金黃色紋路,像肆意糾結生長的金色藤曼,快速朝四周擴散,沒入泥土,直達遠處看不見的黑暗,最後形成一張巨大的網,将整間旅館托了起來!
張決明的手掌離開地面,他站起身,地上的金色巨網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在你沉睡的時候,你不知道,有人偷偷撬開你的窗戶......
周啓尊大罵:啊?拿老子當猴耍?還有,這是違法犯罪行為。
張決明(乖巧):對不起,我不是好人。文案已經排過雷了,你不高興就打我吧。
周啓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