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女的......怎麽有點神經?
白雨星那破面包買的時候就是二手,現今又蹉跎過幾年,活該茍延殘喘。
今天雪化得差不多了,氣溫再一次大降,齁兒冷不說,風還大,給車窗刮得梆梆響。
周啓尊啃着倆芸豆包子當早餐,凍得牙都脆了。他扭臉瞅白雨星:“大哥,能開個空調嗎?”
“你當我不想開空調?”白雨星壓了腳剎車。太冷,腳底板幾乎失去知覺,“引擎不行,帶不動。”
他才剛說完,面包車就很給面子地發出了呼哧呼哧的動靜,像斷氣兒的喪屍在幹嚎。
周啓尊無奈:“你這車真是得報廢。”
白雨星樂了,沒說自己窮換不起車,反而飛快斜了周啓尊一眼,翻起舊賬,“現在知道冷了?不是你光膀子的時候了?”
周啓尊默默瞪了過去:“......”
白雨星見好就收,又朝一邊兒努了努嘴:“袋子裏還有保溫杯,杯裏有小米粥,你喝點。”
周啓尊點點頭,拿出保溫杯開始喝粥。
熱粥能很好地熨帖腸胃,周啓尊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身上逐漸暖了起來。可惜還沒等喝多少,車子突然猛烈地晃了下,周啓尊因為慣性往前一栽,小米粥好懸沒潑他臉上。
車停了。
粥灑在周啓尊胸前,正往上冒熱氣:“......幹什麽呢?”
白雨星飛快翻出一袋紙巾扔給他:“趕緊擦擦。”緊接着皺緊眉頭,努力給車重新打火。
“......抛錨了?”周啓尊打眼看了一圈兒。他倆已經走出去挺遠了,這會兒正停在一條盤山小道上,前不挨村後不着店,屁也沒有。
白雨星又掙紮了一陣,無果,只能打開雙閃,兩手一攤:“抛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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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啓尊:“......”
“就說你這破車不行。”周啓尊把外套脫了扔去後座,沒再浪費時間,直接掏出手機打電話求助。
好在這地兒雖然偏僻,但沒太影響手機信號,救援電話打通了。兩人坐車裏窮挨凍,快中午的時候救援隊終于來了。
破面包被拖走,周啓尊和白雨星則被帶到了附近的休息站。
破車渾身毛病,要進修理廠修,而蔣秋琴的骨灰盒還在周啓尊懷裏抱着。路程已過小半,兩人都不樂意多等,當場就決定改坐大客。
從當地到鄉下的大客一天三班,他們正巧能趕上第二班,還可以在天黑之前到村子。
被這倒黴烏龍攪和得心煩,白雨星非要領周啓尊大吃一頓,舒坦舒坦。
他倆進了車站邊上一家羊湯館。店裏很寬敞,卻只有零星幾桌客。周啓尊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白雨星餓急了,菜單沒來得及看,光張嘴就點了一桌子。
兩大碗肉湯,四張烤餅,軟炸裏脊,拌羊雜,爆炒羊肉。這家店守着車站,雖然小貴,但好在老板實在。盤子個個比臉大,東西給得也多,絕對夠他倆吃到撐。
“随便對付一口得了呗。”周啓尊喝口羊湯,覺得不夠味,又灑了些胡椒進去,“昨晚烤羊腿,今天羊肉湯,你還真不怕營養過剩。”
“剩什麽剩,不缺就不錯了。出門不順,就得吃點好的沖一沖。”白雨星瞅周啓尊,“吃,你多吃點。趕緊吃,我請客。”
周啓尊這段時間瘦了不少,下巴尖了,骨架子也更突顯,整個人有棱有角,就跟拿刀劈出來的一樣,白雨星藏着心思,總想給他多補點兒肉。
周啓尊看破不說破,知道白雨星一肚子操心不老,沒再吭聲,罕見地老老實實低頭吃飯。
兩人将桌上的東西一股腦往嘴裏塞,不過半小時,就給肚皮塞圓滿了。
白雨星抽一張紙巾擦嘴,正準備招店家來結賬,他們後頭那桌卻突然鬧起動靜。
一只白瓷湯碗“咵嚓”一下摔成稀爛,裏頭的羊湯潑出來,白雨星離得近,被濺得滿褲腿都是。
“我去。”白雨星一高蹦起來,連忙撤遠些,踩着凳子腿兒擦褲子。
周啓尊皺起眉,放下筷子扭頭看過去。
這碗八成不是不小心掉的,聽聲像專門摔的,很用勁兒的那種摔,和段老頭家“大戰”的時候一個動靜。
摔碗的是個女人。三十左右模樣,中等長相,面色灰撲。她穿着件白色的舊棉衣,那白色舊得有些泛黃,再配上一頭淩亂枯發,襯得她格外寒酸難堪。
女人身邊還趴着個娃娃。孩子很小,周啓尊瞅不出他到底多大,或許沒滿一歲。這倒黴崽子被驚着,正張嘴哇哇大哭,用肉嘟嘟的小手去抓身旁的女人:“媽......媽媽......”
該是剛會說話,還不熟練,哭起來舌頭捋不直,細嫩的哭喊咿呀斷續,含糊委屈,難免叫人心疼。
但當媽的竟無動于衷。她只木在那裏,目光陰沉地盯着後廚,直勾勾看店家從後廚跑出來。
那眼神邪乎得很,真跟冷釘子釘過去似的。
周啓尊的腳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
白雨星還在對面小聲碎叨,見周啓尊表情不對,登時閉了嘴,探出頭用氣聲問:“怎麽了?”
周啓尊擺了下手,仔細看着女人。
白雨星也看了過去。孩子還在嗷嗷嚎着,聽動靜都快哭沒氣了。但女人仍舊沒反應,緊瞪着店家過來。
白雨星一咧嘴:“這也算親媽?”
顧客是上帝,做生意的謀個和氣生財,脾氣大多不錯。店家拿着掃帚邊彎腰拾掇邊問:“沒事吧大妹子?燙着沒?孩子沒事吧?”
女人沉默着不說話,下一秒她突然站起身,快速往前跨一步,朝店家伸出雙手,看那架勢,好像就要去掐店家的脖子!
“能能哄一哈(下)你滴孩兒?吵死個去!”有客人突然喊了聲,不知是哪的方言,嗓門又大又沖,聽着忒兇。
那女人被嚎一嗓子,兩條手臂瞬間過電似地抽搐一下,緊接着又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垂落身側,就像突然被敲折,掉下去的一樣。
店家擡起頭和女人對視:“大妹子?你怎麽了?是哪不舒服嗎?”
女人的眼神立馬變了,一改剛才的陰狠,竟變得瑟縮驚恐,像受了什麽極大的驚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居然朝店家一頓低頭彎腰,連連道歉。
店家有些懵了:“哎沒事......別別別,你別介啊,就一碗湯......”
女人又趕緊轉過身去摟孩子,拍着孩子哄:“小炜不哭,不哭不哭,不怕不怕啊。”
孩子臉都哭青了,鼻涕直往嘴裏淌。店家從一旁拿紙巾遞過去:“給孩子擦擦吧。”
“這女的......怎麽覺得有點神經啊?”白雨星擡手摸了把自己寶貴的頭發,小聲說,“她剛才伸手,是想薅老板頭發嗎?”
周啓尊:“......”
周啓尊邁出去的那只腳收了回來,他搖搖頭:“不知道。”
——剛才他的确從女人身上察覺到了危險。那感覺就像看見槍口。他當過七年兵,見過不少窮兇極惡的罪犯,敏感神經長滿全身......但現在并沒發生什麽,周啓尊也不能多想。
大概和白雨星說的一樣,這女人只是有些神經罷了。
“今兒個是真寸。”白雨星又低頭瞅了瞅自己濕淋淋的褲腿,上頭還挂着一點翠綠蔥花。
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白雨星嘆口氣,将蔥花彈掉,見店家給那頭收拾完了,這才又揚手招呼結賬。
給完錢,白雨星看一眼表,站起來拉上外衣拉環:“走吧,差不多到時間上車了。”
周啓尊也站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臨門口,周啓尊還是下意識回過頭,多望了那女人一眼。
她低頭抱着孩子,這會兒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勁。
——看來真是自己想多了。
周啓尊沒再多尋思,扭回頭推開門走了。
玻璃推門晃回來,又關上。周啓尊走遠了看不見,那女人擱位置上坐了一會兒,忽然猛地擡起頭來。她看着門,長發遮住了陰恻的半張臉。那幹燥蒼白的嘴唇慢慢勾起來,露出一個陰瘆的笑。
。
大客這玩意真不是什麽好東西,車裏人多,天一冷也不好開窗,空氣太差,沒多會兒就憋得人頭疼。
中午吃得太飽,血糖嗖嗖往上飙,周啓尊在車上坐着,被悶得昏昏欲睡。可惜路不好走,大客成了只瘸簸箕,眼珠子剛合上就得被颠開,別提多膈應人。
一路沒得好,等挨到下車,周啓尊感覺渾身上下的骨頭都散了。白雨星更是廢柴,腳剛着地就蹲去一旁的草垛子裏吐了個痛快。
“......”周啓尊走過去拍拍白雨星的後背,“完犢子玩意。”
白雨星抹把嘴,佝着腰板吭哧:“不行了,太難受了,讓我緩緩。”
周啓尊揚頭看眼天,天色被夕陽染成了血紅。
鄉下的天總是比城裏的更濃一些。更濃的青藍,更濃的黢黑,更濃的豔紅。
這潑血一般的紅太腥烈,竟有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趕緊走吧,我們找輛車,盡量在天黑前到我小姑那。到了再好好休息。”周啓尊又朝白雨星的後背拍了一巴掌。
“成。”白雨星堅強地直起腰,從包裏掏出瓶水喝。
。
小姑是周啓尊唯一的親戚了。周啓尊小的時候經常見她,但長大以後卻很少聯系。
她早些年嫁去南方,本望着能在那邊幸福終老,沒成想人情寒涼,她那男人看着老實巴交,其實肚腸裏長鬼,在小姑懷孕的時候擱外頭勾三搭四,惹上了個更年輕的。
這事兒鬧開,小姑掄着棒槌去找那對狗男女算賬。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東北姑娘,小姑潑悍起來不管不顧,嗲兮兮的南蠻小三自然不是她對手,可恨的是男人該死,争執中護着小三,失手怼了小姑一把。小姑的肚子撞上桌角,孩子就這麽沒了。
後來小姑離婚,自個兒回了鄉下老家,好幾年都不肯見人。那時候周啓尊家還沒出事,周運恒多次跑鄉下勸她,都被閉門羹給堵了回去。
直到那場大禍臨頭,周啓尊才在周運恒的葬禮上重新看見小姑。
人比記憶裏老去太多,周啓尊當時差點認不出她。
好在時間是味良藥,能治不少病。如今八年過去了,小姑的情況好轉不少。三年前她在當地開了家小旅館,日子過得還算對付。周啓尊這次回來葬蔣秋琴,正好看看小姑,也方便在旅館落腳。
“在這兒開旅館能掙到錢嗎?”白雨星撓着後腦勺問。
雖然不算不毛之地,但這片土地顯然沒有發展起來。別的不說,就連車站這種大人流的地點都很蕭條。
再往裏走更不像樣,四周商販變少,多的是山頭野嶺,怎麽瞅怎麽滞後。
“其實還行。”周啓尊和白雨星解釋,“鄉下空氣好,風景也不錯。”
他伸手指了個方向:“前面有座小臺山,雖然沒怎麽正經開發,但一年四季都有城裏人過來玩。”
周啓尊:“小姑的旅館就在小臺山下邊,和一些登山俱樂部有合作,生意還算不錯。”
“我懂了。說是旅館,不如說是民宿吧?”
“嗯。”
“怪不得。”白雨星點點頭,又探出目光打量周圍。
天色暗下來,到了飯點兒,有幾屢黯灰的炊煙往天頂上蹿。
別說,這山坳裏的小村子,炊煙袅袅,羊腸小道坑窪曲折,呼吸間全是土木的腥氣,完全與城市隔絕。城裏人那思想被車尾氣熏多了,動不動就要來個返璞歸真,跑這地方空腦子再合适不過。
說話間他們就到了。小姑的旅館和白雨星想的差不多,二層小瓦房,地方不太大,但幹淨。前頭栽着一排棗樹,撲面滿是鄉土生息,只掀開門口的挂簾子,就能聞到一股溫暖的煤炭味道。
前腳剛跨進門,周啓尊就瞅見了小姑。
周啓尊給身上的包卸下來,朝小姑笑了下:“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