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兩人手牽手離開小屋,已是半個時辰後。秦弄影的臉紅紅的，往日嫩色的唇今日分外豔麗，仿佛塗了口脂一般。她真要被這把蠢劍撩得暈頭轉向了……他還說她甜,她覺得這把劍才是甜，明明平時傻憨憨的，卻老是出人意料，給她塞一嘴的糖……
秦弄影暈乎乎飄忽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城的。還是城門外，岑青鋒詢問她：“往哪走？”秦弄影才算是回了神。
二爹爹就葬在城邊的山嶺上，瑞豐城的人們都葬在那，秦弄影也想讓二爹爹有伴。她一邊爬山，一邊和岑青鋒說着話：“我二爹爹喜歡熱鬧的,就是長得真醜,又笨嘴笨舌的，沒什麽人願意和他說話。我小時候還有熊孩子朝他扔石頭子,嘲笑他是個妖怪生的,被我折騰到哭爹喊娘。二爹的便勸我,小孩子不懂事,随他們去……”
她長長呼出口氣，在一座墳頭前站定：“他很善良,大概便是因此,才會将我當成親女兒養吧。”
墓碑上刻着幾個字：王興之墓，立碑者女弄影。秦弄影神色溫和,躬身扯斷爬上墓碑的藤蔓。她解下腰間小鐵鉗，開始收拾墳頭的雜草。岑青鋒立在她身後,神色間難得有些猶豫道：“弄影……”
秦弄影停了動作看他：“嗯？怎麽？”
岑青鋒擰了擰眉,一時沒開口。秦弄影以為他想問她為何不用法術清理,遂笑道：“不礙事，一年難得來幾次，就這麽自己動手吧。”
岑青鋒卻搖了搖頭，終于開口道：“你确定這是你二爹爹的墳頭？”
秦弄影一愣，再次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墳包：“當然确定。”她有些不安：“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問？”
岑青鋒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這墳墓中沒有人，只有魔物的氣息。”
秦弄影眼睛愕然睜大了。她呆滞了半響，本能就想反駁：“這怎麽可能……”
可她很快清醒，淩霄和岑青鋒一樣，可以精準感知魔氣。他若說這墳中有魔物，那便不會出錯。
秦弄影深深吸氣，努力冷靜下來。她問：“除了這墳頭，其餘墳裏呢？”
岑青鋒仔細感受，而後答：“這座山上，只這墳中有魔物氣息，其餘都是人。”
秦弄影的心便沉了。若是其餘墳中也有魔物氣息，那這件事可能并非針對她二爹爹，可只有這墳中有魔物……
她咬了咬牙，松開小鉗崽站起了身：“……挖開，我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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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确認，這魔物是什麽時候進入墳墓的。小鉗崽便開始小心挖土，一刻鐘後，棺材露了出來。
秦弄影躬身，手在棺材四角摸索，碰到了棺材角上的鐵釘：“……沒打開過。”
她抓起小鉗崽，将棺材板掀開。沒有屍臭味，也沒有白骨，棺材中空空，只餘破碎的衣裳和鞋帽。
棺材是她親手下葬的，入土後便沒再被打開。看來下葬時，二爹爹的屍體便已經被魔物掉了包。秦弄影直起身，喃喃問：“是青烏嗎？”
青烏是一種會幻化的魔物，可以變成某個人的樣貌身形。它智力低下，無法扮演人類，但若是死去的青烏……短暫頂替具屍體，卻是可以的。魔物死後會漸漸化作魔氣消散，是以這棺材中才會空空。
岑青鋒肯定了她的猜測：“是。”
秦弄影半天沒說話，再開口時，神色還是冷靜的：“我爹爹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魔物不可能針對他。是因為我。”
岑青鋒沒有答話，秦弄影便繼續道：“第一次見到二爹爹，我說我失憶舊獨了，問二爹爹我叫什麽？二爹爹說我叫大丫。我又問他我姓什麽？他說沒有姓的。我再問他他姓什麽？他說他也不知道，大家都喊他大興。當時我以為他真沒有姓，于是才給自己用了秦弄影的姓名。”
“後來我琢磨出來了，他是不讓我跟他姓，他覺得他配不上呢。他老是說，弄影如今能喊我一聲爹爹，也不知是我積攢了幾輩子的福氣。”她低垂了頭，似乎是笑了笑：“若他知道，是我連累了他，害他被魔物盯上……也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呢。”
岑青鋒看着她，片刻擡手，将人摟入懷中：“不會後悔的。”男人的聲音是難得的溫柔：“他收養你時，便一定知道些前因後果，也做出了決定。所以後來不論發生什麽，他都不會後悔的。”
……他如今竟也會安慰人了。秦弄影便摟住了男人的腰，将臉埋在他的肩窩。半響，她終于擡起了頭：“阿霄，我想先去找二爹爹……他或許還活着。”
岑青鋒自然應好。之前“收拾”進藏寶閣中的東西便派上了用場，秦弄影将衣櫃下層放着的柴刀拿了出來，開始畫陣。這把柴刀是二爹爹生前日日攜帶的，秦弄影用它做引，畫了個追蹤人氣息的陣法。繁複陣法過後，柴刀懸浮而起，緩慢朝前飄行。
秦弄影便跳上鐵鉗，與岑青鋒一并追了上去。柴刀領着兩人，翻過幾座高山，飛過幾條大河，經過幾座城鎮……歷經兩日時間，才算停下了。
柴刀墜落在地，秦弄影将它撿起，收入乾坤袋中。眼前是一座小村落，依山傍水，環境清幽。可正是傍晚，村落中卻不見炊煙，甚至沒有村民或者雞犬行走。
這看起來就非常不對。秦弄影問岑青鋒：“阿霄，你感覺出了什麽嗎？”
岑青鋒微微皺着眉：“魔氣極其濃重。”他頓了頓：“可淩霄宗沒有收到此處有魔物的消息。”
秦弄影明白他的意思。自噬烈被鎮壓後，修士們對剿魔的積極性前所未有高漲。若是哪裏有強大魔氣，定會有修士集結前去剿魔。就算魔物太強大無法對付，修士們也會将情況上報淩霄宗。現下關于這村落的消息一點都無……那只有一個可能：這村子是不久前才出現的。
這太湊巧了。為何她去祭拜二爹爹，發現墳中是魔物，一路追蹤過來，這村子便出現了？是不是有人在暗中關注他們？這會不會又是一場針對岑青鋒或者她的陷阱……
秦弄影猶豫着拿出了傳訊石。對面很快接通了，岑青鋒那張極美又極冷的臉出現在影像中。秦弄影仰頭看他：“師尊，我們追蹤到了這個村落……”
她将情況和她的擔憂對岑青鋒說了，岑青鋒沉吟片刻，忽然喚道：“慕承業，過來。”
不過片刻，慕承業便出現在影像中。出乎秦弄影意料的，龍嘯強也跟在後面。他懷中抱着把豔紅色的長劍，與秦弄影招呼道：“弄影，好久不見。”
秦弄影微訝：“嘯強，你怎麽去淩霄宗了？”
龍嘯強一聲輕咳：“師尊帶我來拿回斬月。”他朝着岑青鋒躬身：“仙尊，那我們便先回了。”
岑青鋒冷冷道：“管束好她。再有下次，便讓她留在此處鎮守鎮魔陣吧。”
斬月吃了教訓，從頭到尾一聲不敢吭。龍嘯強硬着頭皮應是，連忙轉身離開。慕承業這才開口了：“仙尊，什麽事？”
岑青鋒沉聲道：“将你上回屏蔽魔蠱的陣法，教予弄影。”
慕承業現場教學了兩個時辰，秦弄影成功在淩霄身上落下了屏蔽陣法。這一來，她心中總算有了底：淩霄戰力強悍，只要不魔氣失控，什麽陰謀詭計都不是問題。秦弄影這才與岑青鋒道別，于夜色下，朝着山村行去。
越接近村落，那種死氣沉沉的灰敗感便越重。已是夜晚，那些房屋中竟然沒有一絲亮光。殘月挂在樹梢，微末光亮甚至照不亮腳下的路。秦弄影拿出一顆夜明珠，而岑青鋒升起劍氣屏障，罩住了秦弄影。
他們牽手行過村口，整個村子忽然有了人煙！月兒沖破了雲層，灑下冷白光輝。房屋中透出昏黃的光，以秦弄影的耳力，可以聽到人們細碎的低語。有零星幾人在河邊洗衣裳，咚咚咚捶着石板。又有狗沖到籬笆旁，沖着岑青鋒和秦弄影汪汪叫……
這詭異的村子好似忽然一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落。夜明珠的光芒吸引了人們的注意，河邊洗衣的年輕人們看了過來，紛紛站起了身。
秦弄影便收了夜明珠，于冷白月色下站定，與他們對望。青年男女們的臉上漸漸露出了訝然神色：“是新來的嗎？”“沒見過，應是新來的。”
秦弄影沒有感受到靈力氣息，這是一群凡人。她也與岑青鋒低語：“他們是人嗎？”
岑青鋒沉聲回：“不知道。這裏的魔氣太重了，我無法精準辨別他們是不是人。”
秦弄影意外，不料淩霄也與師尊一樣，魔氣太過濃重時無法分辨魔物。可這本是他們的一大優勢。那若是有魔種附生在人類體內，僞裝人類惡意接近，可怎生是好？！
岑青鋒感受到了她的緊張，安撫道：“無事，我的确無法辨別，但我有辦法确認。”
伴着這話，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沖着那幾人而去！秦弄影怔了怔，想起了岑青鋒說過的話：“只能以劍魄之氣将其殺死。”
只有魔種能僞裝模仿人類言行，而劍魄之氣可以殺死魔種，令魔種化為精純魔氣。方才那便該是劍魄之氣了。曾經秦弄影無法感受它，可現下大約是與岑青鋒有過交融，倒是能清晰分辨了。她朝着那幾名青年男女看去，便見那幾人沒有絲毫反應，還在驚訝看着他們。
那便是人類無疑了。秦弄影行上前，笑道：“幾位哥哥姐姐，我們路過山林途徑此處，一時迷了路。敢問這是哪裏？”
此話出口，衆人都露出了複雜神情。便有青年男子道：“你們還不知道，你們這是進了魔物村，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原來這個地方叫魔物村？秦弄影假意訝然：“為何出不去？”
青年男子搖搖頭：“還能為什麽，大概是魔物用了什麽法子，讓這村子能進不能出。之前也有人想逃出這村子，有些被魔物吃了，丢了具屍骸回來。還有些命大，在山林間繞了一圈又回來了。總歸這村子都有千萬年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拉進來，卻從來不曾有人成功逃出去。”
他上下打量秦弄影和岑青鋒：“二位也是仙人吧，是不是還想找我們裏長？走吧，我們帶你去。”
秦弄影：“……”
這娴熟的操作……看來之前還有不少修士到過此處。那些修士應是在了解情況後試圖離開這個村落，可按照青年的說法，他們都失敗了。
青年男子在前領路，其餘在河邊洗衣的男女也丢了衣裳，跟在秦弄影和岑青鋒後面。小路兩旁的房屋陸續打開了門，從其中走出了許多村民。他們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衆人先是站在籬笆旁看着，而後紛紛加入了跟随的隊伍。
有膽大些的小姑娘湊到秦弄影身旁，期待發問：“姐姐，你和哥哥是什麽境界的？”
秦弄影含笑應道：“很厲害很厲害的境界。”
小姑娘又好奇打量那微亮的劍氣屏障：“你和哥哥是劍修嗎？你們能不能帶我們離開這啊？”
秦弄影含混道：“唔，只能說盡力吧。”
小姑娘便似懂非懂“哦”了一聲，落在了後面。秦弄影回頭去看身後的長長隊伍，嘴角便是一抽：“這麽多人……這個村子的人都出來了嗎？”
領路的青年男子便笑了：“大概吧。沒辦法，我們村子很久沒有外人來了，大家實在太無聊了。”
岑青鋒沒有說話，可劍魄之氣卻是沖四面八方沖去！秦弄影繃直身體等待，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群中并沒有誰變了模樣，突然暴起。
看來并沒有魔種混跡其中，秦弄影稍稍松一口氣。他們終于來到了村落正中，寬闊廣場上，有一間大院子，想來便是裏長的家。青年男子在那院子前停步，敲了敲門：“裏長，有外人來了。”
他讓開一步，秦弄影謝過，與岑青鋒上前。可院門緩緩打開，裏面卻沒有見到人！秦弄影訝然，而四周的男女們臉色忽然猙獰！
村民們人類的身體中，竟是忽然冒出了濃黑魔氣！數百人同時爆發魔氣，現場仿佛突然炸開了黑色煙霧彈！魔氣鋪天蓋地沖兩人而來，岑青鋒神色如霜，周身爆發劍氣！
可那魔氣竟是極其強悍，竟碾壓過劍風，直接将劍氣屏障撞碎！岑青鋒瞳孔驟縮，感覺到了噬烈的氣息：“弄影！”
他猛然擡手，村民們便被劍氣撞飛！冰寒劍氣如龍卷風密集舊獨追擊而至，終是将那些魔氣絞成了渣！黑霧終于淡去，岑青鋒急急朝秦弄影看去！他以為秦弄影多少會受傷，卻見秦弄影手握小鉗崽，竟是自己又支起了一個屏障。
見到岑青鋒收拾了魔氣，秦弄影撤了屏障，嘴角扯出一個冷笑：“果真是魔物村啊！”
村民們被摔了個七葷八素，一時沒人能動彈。秦弄影還在冷冷盯着那些人，卻感覺被重重擁入了一個熟悉懷抱！岑青鋒用力抱住她，仿佛想将她鑲嵌入自己的身體：“弄影……”
他的頸側，那赤黑色的紋身又活了過來，飛速于他身上游竄。秦弄影怔了怔，清晰感受到了岑青鋒的不安。她覺得胸腹都被勒得疼痛了，卻是安撫抱住了岑青鋒：“沒事，阿霄我好着呢，我早看出他們有問題啦。”
“魔物若是真像他們說的那般厲害，他們晚上還敢出來洗衣裳？就算這幾人作死吧，這麽多人都作死嗎？毫無顧忌大半夜出來走動，要麽便是沒有魔物，要麽便是他們和魔物是一夥的！這裏魔氣這般濃重，肯定不是沒魔物啊……阿霄！”秦弄影還在分析着，卻感覺背上腿上攀上了一只手、兩只手……驚得身體都是一僵！
可驚悚只是一瞬，被絞緊纏繞的感覺讓秦弄影很快反應過來，那不是手，而是淩霄的魔氣觸爪們。她努力從男人懷中掙出個腦袋，果然見到了黑色魔氣如觸爪漫天飛舞，而岑青鋒死死盯着那些村民，黑眸幽沉得幾乎要擇人而噬。
煞氣與殺意一瞬充斥了整片空間，村民們感受到這直白而強烈的威脅，吓得哆哆嗦嗦爬不起身。秦弄影亦是哆哆嗦嗦顫抖着，聲音都變了：“阿霄，你怎麽了？我真的沒事啊，你松一點吧……”
她眼尾泛了紅，将臉埋在了男人的懷中，欲哭無淚：“不、不松，嗚……也不要亂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