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葉珈冕收下了男人的名片。
名片是硬朗的黑底白字，內容非常簡單。
公司：妙星文化
姓名：白麒
主營：文化傳播、電視制作、影視推廣。
這個所謂的傳媒公司，看上去還有模有樣。
名叫“白麒”的星探大叔，正式介紹自己。
葉珈冕聽到的版本是——“你好，我是娛樂公司的星探，主要為公司發掘優秀的簽約藝人。我們最近在籌拍一部微電影，我一見到小姐您，就覺得您非常适合來演女主角！”
但，黎叔聽到的版本是——“你好，我是犯罪團夥的騙子，主要對落單的年輕女性下手。我們最近在策劃一些壞事，我一見到小姐您，就覺得您非常好騙！”
因此，黎叔一針見血地問：“簽約你們的公司，需要花錢嗎？”
大叔支支吾吾：“理論上講，前期是有一些演技方面的培訓、指導，你們需要先支付……培訓費。”
黎叔冷哼：“騙子，我看你還是先提升一下自己的演技吧。”
葉珈冕卻好奇：“培訓費多少錢？”
星探大叔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根手指。
“才五萬啊。”這個價格，比賀律琮為她請的家教便宜多了。
星探大叔狂汗，他其實想說的是500塊啊！
葉珈冕欣慰地看着黎叔，意思是可以付錢了。
黎叔第一次覺得口袋裏的黑卡燙手。
“葉小姐，要不您再考慮一下？”就是去隔壁普拉達再刷個包，也比被騙強啊。
葉珈冕卻拒絕：“我就要這個。”
黎叔只好問星探：“現在，能刷信用卡嗎？”
“現在？”這下輪到星探大叔懷疑自己遇上騙子了，“我沒有POS機……”
黎叔松了口氣，對葉珈冕道：“小姐，咱們只有賀先生的信用卡。如果您想用現金，不如親自請示賀先生？”
找賀律琮要錢？雖然她已經債多不愁，還是有些不自在。
深夜，葉珈冕半躺在床上，手裏握着“白麒”的名片。
她不是沒有想過，萬一那人真的是騙子。
可是，想拍戲的念頭從未像今天這樣強烈，強烈到她願意去做所有的嘗試。
名片背面是這家公司的地址，印着一個微信二維碼。
葉珈冕掃進去，對方竟然直接通過。
她禮貌地發過去兩個笑臉，想介紹自己。
對方卻硬邦邦地丢來四個字：【在忙，勿擾。】
這……真是個奇怪的大叔。
好奇心驅使下，葉珈冕點開“白麒”的朋友圈。
光禿禿的，看上去更像騙子了。
這人唯一的一條動态，發布在兩年前。
點進鏈接，是一個五分鐘左右的微電影。
微電影的名字是《蓋世英雄》，講述的是偏遠山區裏，一個留守女童的故事。
惡貫滿盈的村霸，盯上了常年留守的小孤女，除夕夜潛入女童家中，欲行不軌。
癱瘓在床的外公，迸發出驚人力量，與豺狼殊死搏鬥。最後在烈火中，與惡人同歸于盡，拯救了小外孫女……
故事很短，用DV拍攝的畫質也略顯粗糙，但是看到最後，葉珈冕淚流滿面。
片尾的導演署名是“白麒”。
葉珈冕實在無法把這個名字，與那個平平無奇的大叔聯系在一起。
但可以肯定一點，“白麒”不是騙子。
如果有人找她拍現實題材的電影，哪怕零片酬，她也不會拒絕。
明确了目标，葉珈冕擦幹眼淚，點開賀律琮的微信。
她正式回答他——【賀律琮，我要去拍戲。】
信息發出，葉珈冕後知後覺，紐約現在是下午兩點，賀律琮這個工作狂肯定在忙。
但是很快，他的視頻電話打了進來。
果然，賀律琮穿着正裝，身側碩大的電子屏幕上，鋪着密密麻麻的報表，一看就是會議進行中。
他微微皺眉，似乎責怪她打擾了自己的工作。
“做噩夢了？”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輕柔。
葉珈冕這才發現，視頻裏的自己，眼眶通紅，含珠帶淚，柔軟的吊帶睡衣下，是女孩子白嫩的肩膀……怎麽看怎麽暧昧。
“沒有！”她慌忙将手機往上調，只露出自己半張臉。
“賀律琮，你給我轉點錢！”為了掩飾尴尬，她的語氣有點沖。
“多少？”再開口，他已恢複冷清。
這麽好說話？葉珈冕有點意外，“五萬，算我借的，或者從基金裏扣。”
“知道了，不是說想拍戲嗎？”
“啊對，也可以算你投資，畢竟現在拍戲很賺錢！”
葉珈冕說完就後悔，那點錢在他眼裏，可能還不如一根羊毛粗。
“那……加油。”賀律琮挂斷了電話。
他最後的笑意實在太敷衍，葉珈冕很想解釋，她不是鬧着玩，她這次是認真的啊！
**
第二天早上，葉珈冕的微信多了一筆轉賬，足夠她報好幾個培訓班。
她沒有通知黎叔，依着名片地址，自行叫了網約車。
車子在斑駁的城中村停下。
葉珈冕踩着石板，穿越淩亂的線路，終于找到一幢九層高的自建民房。
民房一樓有家便利店，兼賣一些成人用品，門口的海報熱情火辣，充滿了性暗示。
葉珈冕爬上九樓，有一道門板上，随意寫着“妙星文化”四個字。
心裏開始打鼓，可來都來了……
她正要敲門，突然，大門敞開，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走了出來。
女人身材豐滿，夾着香煙，從頭到尾打量葉珈冕，笑得風塵又警惕：“你這麽小，就出來做啊？”
葉珈冕又慌又窘：“不不，我不是，我來找白麒……”
女人沒再開玩笑，大聲朝門內喊：“頭牌，有小美女找。”
葉珈冕硬着頭皮走進去，故意沒關房門。
隔着缭繞的煙霧，一雙鋒利的眼睛與她四目相對。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眼睛。
男人的五官很精神，頭發和胡子卻很淩亂。皮膚蒼白，眼睑烏青，有點像常年熬夜的吸血鬼。
他收回對葉珈冕的審視，坐在一堆電腦屏幕中間，又像個隐世的黑客。
葉珈冕直覺，他才是拍出《蓋世英雄》的“白麒”。
“你好……”她主動打招呼，說明來意。
對方一言不發，她只好繼續尬問：“所以，你才是白麒吧？你真的在籌備微電影嗎，我可以付錢……”
“葉珈冕？是叫這個名字吧？”他打斷她。
“白偉民那個老騙子的話，你也信？”
話音剛落，一個微胖的人影從隔壁房沖出，掄起桌子上的鍵盤，不輕不重地打下去。
“白麒，你罵誰老騙子呢？整天拍拍拍、剪剪剪，這麽多年混吃等死！我不幫你拉客戶，你這小破公司早就倒閉，餓死了！”
被暴打的年輕人也沒生氣，只是死死護着電腦和鍵盤，一臉生無可戀：“爸，你上班快遲到了。”
白偉民停下拳頭，一轉身認出了葉珈冕。“葉、葉小姐？”
葉珈冕笑：“星探大叔，我過來交培訓費。”
“培訓費？什麽鬼？”白麒皺眉。
白偉民立即把兒子拉到隔壁。
隔着門板，葉珈冕隐隐聽見“治病”、“欠債”、“房租”、“官司”等字眼。
不一會，父子倆從房間出來。
白偉民換上外賣工作服，憨厚賠笑：“葉小姐，我先去上班了。您和我兒子聊，他才是妙星的負責人。”
白麒被她看得不自在，“你真的願意花五萬塊錢，找人輔導演技？”
葉珈冕反問：“你朋友圈那部微電影，是自己拍的嗎？”
“你說《蓋世英雄》？當然，編劇、導演、攝影都是我。”白麒得意。
葉珈冕：“你下部戲是什麽？”
“還是微電影，講一個成人用品店老板娘的故事。”
想必原型就是剛剛在門口遇見的那位。
“很好，那簽協議吧。”
“……”
白麒确定她不是開玩笑，臨時從網上下載了一份藝人簽約模板。
葉珈冕看過合同，幹脆利落地簽字畫押。
很快，短信提醒到賬五萬元，白麒仍然覺得荒謬。
“白偉民三個月以來，每天下班後蹲在海景廣場，忽悠別人來參加莫須有的培訓班。前後一千多號人，只有你上鈎，你知道為什麽嗎？”
葉珈冕：“因為我千裏挑一？”
白麒：“不，因為你人傻錢多。”
葉珈冕挑眉：“我才不傻，從現在開始，你不但要指導我演戲，還要安排我出演你的作品，括弧女主角。”
“呵，想演我的戲，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
“那我不管，你收了錢就要給我辦事。否則，我就告你……詐騙。”
白麒冷笑：“妙星是合法備案的傳媒公司。”
“我知道，但你的培訓班，可沒有相關許可證。”
白麒被她噎住。
“涉案金額滿2000，就會被立為刑事案件。詐騙五萬元，你和白大叔，會坐幾年牢呢？”
她的語氣暗含威脅。
他冷臉：“這是我的責任，和白偉民無關。”
“還挺孝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故意為難你們，我只是想做演員而已。”
白麒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只披着羊皮的小狐貍。
“你以前演過戲嗎？”他突然問。
“演過吧。”
“什麽時候？”
“就……小時候。”或許是想從零開始，葉珈冕沒有提《漂泊葉》。
白麒看出她的隐瞞，“真巧，我小時候也演過。”
“啊，什麽時候？”
“過家家的時候。”
“你在諷刺我？”
“你聽出來了？”
“……”
白麒考驗演技的方法非常簡單，也非常老土。
他讓葉珈冕連續做了四個表情，分別是：喜、怒、哀、恐。
誰還沒看過《喜劇之王》，葉珈冕坐他在對面，很自然地給出四種不同的反應。
漂亮的女孩子無論做什麽表情，都賞心悅目。白麒看完，卻冷冷評價：“花瓶。”
“什麽，你說我是花瓶？”葉珈冕難以置信。
“開心就大笑，生氣就皺眉，傷心就掉淚，恐懼就瞪眼……不是花瓶是什麽？”
“哼，沒有具體情景，我還能怎樣？你又不了解我。再說，你會演戲嗎，我看你就是個江湖騙子！”
葉珈冕憤怒地站起身，想要離開。
白麒卻攔住她，一個反手，緊緊将她抵在門板上。
“你，你想幹嘛？”葉珈冕驚怒地質問。
他盯着她，眼神陌生又極具侵略性。“你說我想幹嘛？”
葉珈冕慌了：“你先放手，最多我不告你詐騙了。”
白麒笑得邪惡，“呵，你恐怕不知道，在魚龍混雜的城中村，一個漂亮又多金的大小姐發生意外，可是很正常的事……”
成年男人在體力上具有壓倒性優勢，葉珈冕感到了真正的恐懼。
她快要尖叫出來的時候，白麒卻突然松開手……順便為她理了理衣領。
白麒：“記住了嗎？”
“什麽？”她大喘氣。
“這，就是恐懼。”
葉珈冕反應過來：“你神經病啊，哪有這樣試戲的！”
白麒聳聳肩：“人生如戲，真也是假，假也是真。”
他拿出手機，給葉珈冕發了幾條信息。
葉珈冕點進去，竟然是各種各樣的臨時演員招募通知，位置是Z市郊區的影視城。
“有沒有搞錯，你讓我去跑龍套？”
葉珈冕覺得可笑。
“你知道嗎，有粉絲百萬的網紅博主，花二十萬請我拍短視頻，我都沒有答應！”二十萬是假的，但葉譚譚邀請她是真的。
白麒不屑：“那種快餐作品，跟演技有半毛錢關系？”
他又問：“你讀過戲劇學院嗎？你演過話劇嗎？你拍過主流作品嗎？”
葉珈冕均搖頭。
“無科班、無經驗、無背景的三無産品，龍套都沒有跑過，還想當主演？演藝圈可不是有錢，就能為所欲為的地方，因為比你有錢的人太多了。”
葉珈冕面如白紙：“別看不起人，你給我等着！”
她握緊手機，氣呼呼地跑下樓。
白麒站在陽臺上，目送樓下的網約車決然離去。
他不禁反省，剛剛說話是否太重？
五萬塊錢能解決不少燃眉之急。下下部戲，再添加一個花瓶配角，也許無傷大雅。
咚咚，外面響起敲門聲。
白麒面色一松。
“這麽快就放棄了？先講好，五萬塊我可是一分都不會退……”
白麒愣住。
門外出現幾個陌生的男人，各個西裝領帶，提着電腦和公文包。
“你好，我們是葉小姐的人。”
為首的黎叔，向白麒伸出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