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疼
“江氏是個龐然大物,內裏卻多年沉疴痼疾,積重難返,早該整治整治,況且我從來就不屬于江家,也不想被江家操縱”,江景遲頓了頓繼續說,“我的心血也沒有用在江家,這些年我早就明裏暗裏将江氏集團的核心業務轉移到假托盛耀之名注冊的海外公司之下,江氏存在與否對我都沒有影響。”
“盛耀他,可信嗎?”黎裏将信将疑的開口。
雖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已經是老生常談的話,江景遲敢用盛耀更是有他的道理,但黎裏仍然不放心,如果盛耀有其他心思,江景遲所有的準備都會傾覆,實在不能不小心謹慎。
“你是在擔心我嗎?”沒有做出解釋,江景遲倒是向黎裏抛出了問題。
“是的,我擔心你,如果出了什麽差錯該怎麽辦呢?”在這種事情上,黎裏一點也不羞于承認自己的擔心,從紅臉選手一下子進化成了直球選手。
江景遲也為黎裏的直白感到微微錯愕,不過短暫的征愣之後,他的眉宇之間立時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愉悅,顯然是對黎裏的回答十分滿意。
“不用擔心,盛耀他也對江家有自己的算計,嚴格來說我們同病相憐,是盟友也是兄弟,況且盛耀他根本不缺錢……”江景遲娓娓道來。
黎裏這才第一次清楚地了解到他和盛耀的身世。
江景遲的母親出生于縣城,父母都是教師,自小成績優異,一路考上了最高學府C大,在大學的一次優秀校友見面會上江明山對作為志願者的她一見鐘情,繼而開始窮追猛打的追求,江景遲的母親畢竟年少,哪裏能抵擋這樣英俊多金又體貼溫柔的男人的追求,況且江明山在家族的加持下的确也算得上年輕有為,江母很快淪陷。
接下來便是俗套的故事,好景不長,被江明山的未婚妻找上門時,江母才知道那個風度翩翩的男人竟然早已有了伴侶,自己竟然被迫成為了小三,心高氣傲的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更糟糕的是,她懷孕了。
父親母親和周圍人的指責與白眼更是讓這個天之驕女在二十歲的年紀裏承受了太多,她負氣出走,再也沒回去。
其實她當時也許是想着江明山還沒有和未婚妻結婚,如果自己生下了他的骨肉,或許還能有挽回的機會,她并非貪圖江明山的財富,她只是單純地愛着她,這個懷春的少女固執地不願意接受自己的白馬王子是個人渣的事實,她等着江明山來和她道歉,或者至少給他一個說法。
這一等就是許多年,等到她在艱難地生活中風華不在,心氣不在,整個人形若瘋癫,等到她死去之後數年,江明山才因為沒有繼承人而姍姍來遲地想起來這個女人和她的孩子,接回了江景遲。
江家甚至連名字也不必勞心改動。因為那個癡癡等待着的女人在孩子出生時就給了他江明山的姓氏,并懷着美好的想象給他取名為景遲,寓意遲來的美好景色。
她到死都幻想着那個在宴會上朝她伸出手的翩翩公子,而這位公子需要的确從來都只是與他門當戶對的花瓶擺設。
更可笑的是在江景遲被接回江家的第二年,陰差陽錯之下,盛耀的外祖發現江景遲的母親竟然就是自己當年在街頭走失的小女兒。外祖與外孫的第一次相見就是隔着十餘年的離散悲歡,隔着江母死亡多年的屍骸,當時盛耀的母親已經因為丈夫的種種不堪而選擇離婚,江景遲與盛家的關系也就被隐瞞下來。
對于自身母親的痛苦與小姨的遭遇,盛耀感同身受,他幹脆将姓氏該為随母親姓,但是沒有搬出江家,江家欠他的,欠江景遲的,也欠他們都母親太多。
換言之,現在的局面是盛家和江景遲籌謀多年的結果,而盛老爺子膝下的小輩裏也只有盛耀這麽一個能幹的孫輩,江景遲則早已表示對盛家的財産沒有興趣,盛耀自然也不會吝啬對江景遲的幫助,甚至對這個比自己大一點的哥哥很有好感。
原來江景遲的過去經歷了這樣多,雖然他現在說的輕飄飄,身在其中時未嘗不曾痛苦煎熬。
黎裏一度以為江景遲是從小衣食無憂的天之驕子,長大後因為叛逆或者其他種種原因與家族不和,他想過最壞的也不過是将江景遲帶入盛耀的境地,因為父親的續娶對繼母多有厭惡,只是他從沒想到事實竟然殘忍如斯,比他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還要令人痛苦百倍。
他無法想象江景遲一筆帶過的那些年裏,他母親瘋癫的那些年,母親死後一直到他被接進的那些年,他過着怎樣的生活,他那時還很小,能怎樣養活自己呢?被嘲笑時會不會也偷偷抹過眼淚,剛剛回到江家時會不會明裏暗裏被欺負,難熬地想念自己早早不在人世間的母親。
現在這個強大的堅不可摧的江景遲經歷過多少難熬的日子才走到今天,走到他的面前,把自己千瘡百孔後愈合的傷疤當做盾牌來保護他,黎裏越想越心疼,但是他又不知道該怎麽做,他沒辦法回到過去,他什麽也改變不了,他只能輕輕地把臉埋進江景遲的肩窩,更用力地抱住他,他想開口告訴他,以後你都有我,我一定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卻不知道為什麽難以承諾。
“嗐,說多了,本來是想說盛耀這小子肯定和我一條心,這下倒給自己賣了波慘”,江景遲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懷中人的不對勁,他将情緒從回憶裏抽離出來,開始插科打诨,“不過不虧啊,能讓一心打工心無旁骛的黎裏同學為我難過一回,也算是沒白費我講這一回。”
原本黎裏在江景遲肩窩裏頭埋着,眼淚都快醞釀出來了,被江景遲打了個岔,情緒中斷以後倒是接不上了。他假模假樣地錘了錘江景遲的肩膀:“心疼你,心疼你,可心疼死我了。”話語間還沾染着未盡的濕氣。
江景遲知道黎裏說的不是假話,對方紅紅的眼睛不是假的,如果不是被打斷,現在自己的肩窩應該都已經被眼淚浸得潮濕。
他将離開身體的黎裏環抱會懷裏,一下又一下順毛撸着對方的頭發,這是江母神志尚且清醒時對他表示歉意或者是愛的方式,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哄黎裏,對方就像一只小貓,軟軟的有時卻也會露出自保的爪牙,他不知道該怎樣讓這只小貓安心收起爪子,在自己懷裏享受關愛,甚至他也從沒被交過應該怎樣去愛一個人,他只能笨拙地用自己知道的方式去做。
黎裏被江景遲順毛且大力地撸了一遍又一遍,他覺得自己是時候開口讓江景遲停下,否則任憑自己的發量再怎麽驚人也扛不住這種摧殘,但是江景遲緊抱着自己的姿勢卻又顯得那麽無助,好像他才是正在被安慰的一方。
算了,黎裏對自己說。
就當自己在哄小孩子開心吧,他不想看到江景遲愛哀傷的眼神。平日裏強大的人顯現出的脆弱往往更讓人心生不忍。
他們就這樣互相依靠着對方很久,什麽別的都沒做。早春的天氣還沒有完全升溫,倒春寒反倒是讓天氣多了一份寒冷,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話,即使穿的很單薄也會很暖和。
誤會徹底解開,黎裏也觸碰到一部分外殼裏面柔軟的江景遲,吃過午飯江景遲回江氏做一些善後處理的工作,黎裏則回到學校和方才被他見色忘義挂掉電話的張揚“忏悔”。
再一次回到學校,周圍依舊有很多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黎裏苦笑着想,自己這吸睛屬性一時半會兒恐怕是沒辦法解除了,特別是江景遲在江氏的官微為他們倆官宣之後。
所幸現在的目光大都很友善,大致上可以歸類為探究,豔羨和不好意思三種,總比昨天的鄙視好得多。雖然經過昨天的事情,他已經開始學習盡可能地忽視他人的眼光,為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旁人的評價和指點裏。
黎裏特地提前出發,打算早一些到寝室,為的就是和張揚說清楚,已經避免張揚在教室這類人多的地方幫助自己在C大C位出道。
“張揚,開門!我回來啦!”黎裏咚咚敲着門,卻無人回應,“真生氣啦,對不起嘛,死刑也要有個解釋機會吧。”黎裏又敲了幾下,依然無人應答,這下他真的感到奇怪了,原本他是想負荊請罪,讓張揚自願開門,現在只能拿鑰匙破門而出了。
咔嚓一聲清響,門開了,随之而來的不是張揚的假意推拉,而是彌漫着撲來的灰塵,屋內明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人住了。
這是什麽回事?自從搬走之後他就沒再回來過,難道張揚換寝室了?
他一個電話刷過去,張揚秒接,“喲喲喲,還知道打電話給我,真是難得。”
“不難得,我人已經到學校了,寝室怎麽沒人了?你換寝室都不跟我說一聲,喲喲喲,真是難得。”黎裏原封不動地把張揚打趣自己的話還了回去,不出意外,張揚就要炸毛了。
然而他等了又等,張揚卻沒什麽原地爆炸的反應,反而是畏畏縮縮地開口:“黎裏,小黎,其實吧,我現在不住在寝室了。具體情況我待會和你說,你先去教室。”
黎裏看着被挂斷的手機,心想真是破天荒,張揚這種張揚的問心無愧的老實人也會用這種試探的心虛口吻和他說話?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