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
“張嫂,江總這是怎麽了?”黎裏滿心疑惑,這會卻突然理解了剛剛張嫂給自己的眼神暗示,她一定知道些什麽。
“唉,小黎啊,其實這事兒我也不很清楚,只是自從我照顧江先生開始,他就尋找全國各地的糕點師做棗泥酥,知名甜點店的大廚,小鎮深巷裏的店鋪,只是找不到一個令江先生滿意的。後來隐約聽江先生提起過,說是讀中學的時候,一個很重要的人常常會給他帶棗泥酥,只是後來那人再也沒出現過。他找不到從前的味道,索性也就再也不願見到這種糕點。大約是怕睹物思人吧。”
江景遲的少年時期并不是在繁華的大都市度過的,準确的說,一直到江家後繼無人來接這個無人問津的私生子回C市之前,江景遲一直生活在北方的一座邊陲小城,他在那裏度過了生命初始的所有時光。
江景遲從小和母親一起生活,他沒有父親,于是他成了“童言無忌”表達裏“婊子養的”,他的母親,一個本應前途大好的朝氣蓬勃大學生,也成了拉扯一個父不詳野種的破鞋,男人們動手動腳,女人們說三道四。
等到江景遲的母親,一個被信誓旦旦許下山盟海誓的承諾,最後發現自己竟然被迫成了插足他人感情小三的傲氣女子,也被日複一日的刻薄尖刀中傷磋磨,用溫熱的血浸透了江景遲消瘦的童年。
他終于擺脫了野種的稱號,換了個新的名頭,瘋女人的孩子,沒爹沒娘的孩子。
他不在乎這些閑言碎語,沒有人敢當着他那雙狼一樣野性的眼睛說出口,自從他咬掉了一只耳朵,一只把他摁在臭水溝裏不得動彈的孩子的耳朵。
白天被拎在走廊外罰站,放學就去網吧裏開機子賺錢,他能夠養活自己,他有個死掉的聊勝于無的母親,他不是孤兒,不需要被送進捏着鼻子才願意接收他的孤兒院。
他是在網吧裏見到的那個少年,穿着市裏最好中學的校服,和電視裏才能見到的昂貴的運動鞋,被一群人簇擁着。
江景遲只覺得向往,這樣美好的月亮就應該被供奉在神壇之上。
可下一秒,月亮竟然朝他眉眼彎彎的笑,“小弟弟,上網需要辦卡嗎?”
月亮好像是第一次踏足人間,對人間的規矩并不熟練,于是他給了月亮一張卡,告訴他随便找臺機子,上完網再來前臺繳扣掉的錢。
月亮和一堆簇擁着他的雲走遠,卻依然停留在他的視線,太漂亮也太溫柔,這不是小城裏會有的少年。
那天之後,少年經常來網吧,江景遲想也許他只是找找新鮮和刺激感,卻沒想到少年的電腦屏幕上并不是游戲,而是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的英文。
少年好像很樂意和這這些從事新鮮值職業的人交流,他告訴江景遲自己在準備一個很重要的比賽,需要查找資料,只是親戚家沒有電腦,他才不得已來網吧。
少年人的友誼總是來的很熾烈,江景遲和少年很快成了朋友。
少年告訴江景遲自己的家在南方的一個大城市,那裏和小城完全不一樣,即使夜晚也會燈火通明,霓虹燈閃爍,有很多小城沒有的店鋪,不過唯一相同的是那裏和小城一樣,都讓他覺得美好且快樂。
江景遲并不覺得少年所感受到幸福快樂與任何一座城有關,那只是少年自己願意用溫柔的眼睛看待這個世界。
只是次日他就開始不吃早飯的半個饅頭,他攢了一個禮拜,用省下的飯錢買了本最簡單的英語詞典,少年看英文時,如果沒人上機,他會坐在旁邊學。
也是從那天開始,江景遲開始趴在走廊外面,聽那些他最讨厭的侮辱過他和他母親的人上的課。
少年也從交談中知道了對方比自己年齡大,只是營養不良顯得瘦小。于是他開始叫江景遲哥哥,開始給江景遲帶各種好吃的,江景遲不想欠別人什麽,總是拒絕,卻抵不過少年的撒嬌,最終還是收下。
江景遲最喜歡的是棗泥酥,因為少年說這是自己最喜歡吃的,但願意留一個給他。
棗泥酥真的很甜,甚至過分地讓人生膩,但是江景遲真的喜歡,很喜歡。
他從來不與旁人提起,但是人總有感情,總難免渴望得到一點點關心。少年給了他很多,他只恨不能更多,又哪有嫌棄的道理。
月亮離他近了,也許有些人會因為月亮的靠近而産生摘月的狂想,但江景遲永遠不敢想,他只想守着月亮,被月亮照亮。
這不是屬于小城的少年,不是凡間應有的明月,江景遲從來知道,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
沒有道別,只有托人帶來的半塊棗泥酥和一句話。少年說家裏出了很大的事情,他得回去,這是最後一塊棗泥酥,他吃了一半,給江景遲留了一半。
也許少年早就料到未來他們遇到的機會渺茫,所以幹脆連一句他日重逢的客套話都沒有說。
往後是十數年,他們當真再也沒有見過一面。
江景遲的确是怕睹物思人,他怕但凡見到一塊南方少有的棗泥酥,都會想到那個在他生命中留下少得可憐的印記卻又讓他挂念許多年的人。
他回味着剛剛吃到的棗泥酥的味道,真的很像很像,但終歸有所差別,他可以借此麻痹自己,但他不願意連自己都敷衍自己。
少年托人捎的口信精準預言故事結局——那是最後一塊棗泥酥了。
黎裏正聽完張姨說的睹物思人,心下了然,這棗泥酥也許就是那位江景遲遍尋不得的白月光所贈,只是沒想到江景遲竟然會這樣在意一個人,連與他相關的東西都不忍看見。那自己呢?江景遲說着深愛,卻又找了自己這麽個贗品……
叮咚——
黎裏的思緒被短信提醒聲打斷,拿出手機一看,是江景遲發來的。
“棗泥酥很好吃,謝謝你,黎裏。但是以後還是不必做了。”
江景遲向他道謝卻又說不必。也許自己做的棗泥酥的味道真的和江景遲當年吃的很相像,但終究不是當年。